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恨難休【賞秦觀詞之一】
華燈初上,天很快黑了下來。柔和橘色籠罩下的校園,莫名有了一股不曾感受過的溫暖,眼中看到的溫暖竟然開始遙不可及,真的處在這樣的時節(jié)里,還穿著屬于冬天笨重的外衣,風(fēng)從背后吹過,穿透了棉絲,一股透心的冷。
現(xiàn)在已經(jīng)來到了二月底,書上說的仲春三月馬上就要蹁躚而至,可是小城春色依舊來的這么遲,這么遲。我還記得去年在朋友相冊里看到的深州萬畝桃園,那些花兒開得那么嬌艷,那樣熱烈,今年的桃色滿園注定是要推遲了的。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下課人群中,我獨自逆流而上,看著一對對一群群的男男女女,在被包裹的嘈雜中突然覺得沒了自己的位置,心緒一下子空曠了。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笑容,陌生的語言,之于獨一無二的我,竟然如此輕薄和無助?;仡^看看身后,連影子都沒有跟隨。雙手不禁伸出來互相緊緊握住,低下頭,瞬間的孤獨感侵襲了整個神經(jīng)。無人可說,說了又如何,只不過惹得寂寞分幾家,倒不如自己吞咽的好。只低著頭,看著腳下的水泥地一步步后退,然后數(shù)著腳步,一二三四……
如若有欄桿,肯定去靠一靠。站在高處,俯視腳下的世界。俯視熙熙攘攘的人群,再俯視柔和的假暖燈光。又覺得現(xiàn)代人很享受,在夜晚的時候還有不同顏色的光來點染生活,而回到千年之前,一盞油燈,忽忽閃閃,明明滅滅,莫名被放大的影子,在紙糊的窗子之上晃來晃去,燈下,要么紅袖添香,要么繡針穿梭,要么,四目相對,滿含柔情。而更多地留給后人的,是孤零零的寂寞,一燈如豆。一紙浸透相思淚。蠻箋萬疊,難寫微茫。
功名利祿的困擾,紛繁糾結(jié)直至今朝,依舊喋喋不休。女子十五歲便要做好出嫁的準(zhǔn)備,而男子十五歲便應(yīng)當(dāng)學(xué)各種學(xué)問和技藝,束發(fā),表示莊重和中正,寄托著正式人格和志向確定的愿望。寒窗十載,二十歲行弱冠禮,真正成年,應(yīng)走出家門,獨立擔(dān)當(dāng)起男人的責(zé)任,而求取功名,也成了文人的一條成才捷徑。然而,此刻的男子,多半是家有嬌妻,獨自漂泊在外,羈旅行愁,多半不能遂人愿。于是,千年的心緒憂傷便如落葉般飄到了今朝。
我有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思想,覺得男子就應(yīng)該陽剛,像辛棄疾一樣高歌“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像蘇軾一般高歌“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睂σ恍┤崦业脑~風(fēng)煞是抵觸。然而當(dāng)我觸及詞的本質(zhì),瀏覽了較多的詞,才逐次分清柔靡與婉約的不同。花間詞屬于柔靡的風(fēng)格,男歡女愛,綺麗香艷,妖嬈軟媚,而婉約詞則是優(yōu)美含蓄,因為蘊含著各種深婉情致而清雅如水,醇香似茶。豪放詞風(fēng)空隙下的多情,均被婉約詞一一拾起,淺吟低唱在水邊巷陌。撥弄的心弦一陣溫柔。
王摩詰的詩中藏著山水世界,秦觀的山水世界中藏著詞。我總是認為,少游是一個博愛并且多愁善感的人。他性格中雖有著無法擺脫的懦弱,但是我覺得我還是想把這種性格理解為隱忍,因為他只是一個文人,在程朱理學(xué)以及封建綱常的束縛下,默默忍受著命運的劫難。他在《望海潮》中曾經(jīng)稍顯豪放的說了一句“最好金龜換酒,相遇醉滄州?!倍@里的“滄州”與此詞中的“滄州”剛好同一含義,所謂“行客棲息之地。”我可以想象,在這樣一個無辜被貶的時期,滿世界的春色綠都化作霜雪白,枯枝黃,心內(nèi)悲痛,外界又之于我何干?羅隱說:“春色惱人遮不得”,我卻想說,心內(nèi)凄涼,縱是伏夏,亦滿目蒼雪。因為追求的理想破滅,就沒了方向,心似野舟獨自橫。最后四句,于眼前鋪展開一副山水險惡的畫面,山水不笑,煙鎖眉眼。少游向來這樣,話在口卻不說,留下一副場景惹你獨自品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杜牧詩云:“十年一覺揚州夢?!睋P州,一個繁華爛漫的古都,代表了往昔的富貴生活,而青門也代指北宋京都。在京都,不僅有錦衣玉食,還有知己紅顏,更有同僚摯友,離開怎能舍得,可況又是無端被貶?其中說不盡的黨政禍?zhǔn)?,無奈糾紛,將我牽制進漩渦,脫不得身。何等傷心決絕,又不能有個可推心置腹之人,無人傾聽。
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恨難休。此句化用的真好,白居易說“天長地久有窮時,此恨綿綿無絕期。”天地也有完結(jié)的時候,但是我的遺憾啊,卻是無限延續(xù)的。我是一直欣賞少游的化用才華的,他化用雖說達不到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但是絕不會損失掉原詩的精華,反而將長句濃縮,精煉,情致伸展的更加綿長。別有一番味道。此詞結(jié)尾,將無奈的愁情,被貶謫的苦楚凄美的呈現(xiàn),沒有化成景致,直敘,反而讓我們回味深刻。
功名利祿,名利韁鎖。奴役驅(qū)使了世世代代的人。殊不知,“我們雙手空著來到人間,當(dāng)我們滑進墳?zāi)沟臅r辰,金錢和功名像一縷輕煙散得無蹤無影,唯有曾創(chuàng)建的,不經(jīng)意中釀成的美不死在人間,”徐志摩曾經(jīng)這樣說。
愿世事安好,就算名利紛擾,也能夠被我們駕馭。而不是,我們變成了它們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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