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短篇小說)
一
栓子獨自走在坑坑洼洼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俊逸的眉間緊鎖著化不開的愁緒。
已是初春了,氣溫卻沒有絲毫的回轉(zhuǎn)。料峭的春風肆意的刮竄,撩撥著人愈發(fā)的焦躁。高高的枯枝上看不到一丁點春的顏色,兩只喜鵲守著寂寞的窩巢喳喳的叫個不停。
栓子裹緊了單薄的衣衫,抽了抽鼻子,進了村。
栓子的家住在村子的最西頭,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土街。街的一邊錯落著村人的房舍,那些房舍或明窗紅瓦、或木門泥頂各不相同。只有矗立在房頂上的煙囪里,每天都冒著一樣的青煙。
街的另一邊散布著一坨一坨的糞堆,發(fā)出陣陣干燥的臭氣味。栓子不喜歡這種味道,每次經(jīng)過都下意識的皺了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張家大嫂抱著孩子坐在自家門前,見栓子走過來,扯開銅鑼般的大嗓門兒,熱情地打著招呼。
“呦!這不是栓子兄弟嗎?干啥去了,愁眉苦臉的?”
“呃!是嫂子啊,沒干啥,溜達去了?!?/p>
栓子強牽著嘴角,應諾了幾聲,匆匆離開了。
“這孩子,咋的了?”
張家大嫂望著栓子離去的背影,小聲嘀咕著。
栓子聽見了,只是不想回應。
二
推開那扇銹跡斑斑的舊鐵門,翹起的鐵屑割疼了栓子的手掌。抬頭間,栓子望見了母親映在窗玻璃上的那雙眼。
趴在墻根兒下假寐的大黃狗聽見聲響,搖著尾巴哼哼唧唧的蹭著栓子的褲管兒。栓子無暇管它,徑自進了屋。
發(fā)了白的門簾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栓子盯著門簾上若隱若現(xiàn)的小亭臺,暗自醞釀了一下情緒,微笑著撩開簾子。
“媽,我回來了!”
“哦!累了吧,栓子?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母親急切地看著兒子,眼睛里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栓子握著母親的手,盡力讓自己顯得很平靜,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他不想讓母親擔心!
“媽,廠長說,暫時不招人?!?/p>
母親的眼神立刻變得暗淡,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看著母親失神的樣子,栓子的心里很難受,忍不住鼻子一酸。他趕緊低下了頭,不愿意讓母親看到噙著的淚花。
一年多的時間,可惡的病魔摧毀了曾經(jīng)美麗、堅強的母親。面對高高的債臺,母親整日憂心忡忡,卻無能為力。
母親的心思栓子怎么會不知道?替母親理了理散在額前的一縷頭發(fā),栓子使勁兒的咽了口唾液。
“媽,你別急!我明天就去找剛子哥,看看能不能去工地找點活干?!?/p>
“工地?不行啊栓子,工地又苦又累還危險,媽不忍心你去遭那個罪!”
“沒關(guān)系的,媽!我小心點就是了。再說,別人都能干,我怎么就不能啊?你兒子能著呢,別多想了,放心吧!”
栓子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拍了拍母親的手,轉(zhuǎn)身出了屋。
他怕再說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害怕看見母親傷心的樣子。
天色不早了,絢爛的晚霞在天邊飛舞,瑰麗的讓人流連不止。疲倦的鳥兒棲在細細的電線上,煙囪里漸次冒出了裊裊的煙霧。
栓子抱了一捆柴火,蹲在灶間開始準備晚飯。在地里勞作的父親就快回來了,累了一天肚子肯定餓了。
母親生病后,家里的重擔全落在了父親的肩上。父親每天起早貪黑忙個不停,怎奈一個人的力量終歸有限,總是入不敷出。這些,栓子都看在眼里。
一盆碴子粥,一碟自家腌的咸菜,便是栓子家晚餐的全部了。父親吸溜兒吸溜兒的喝著粥,摻了白發(fā)的頭上掛著兩片干草葉子。
不到五十歲的年紀,父親已經(jīng)顯出了老態(tài)。
栓子咽下嘴里的粥,伸出手幫父親摘掉了草葉子。
“爸,我想明天找剛子哥,他正在找人,去工地?!?/p>
父親看了栓子一眼,思忖了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
三
栓子背著簡單的行囊,跟在剛子的后面。幾個小時的車程,把栓子帶離了千里之外的家,來到了建設(shè)中的工地上。
在雜亂的工棚里稍作安頓,栓子便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中。工地缺人手,栓子沒有時間去適應新的環(huán)境。再說,栓子需要掙錢,越早越好。
每天晨曦微露時,栓自就和工友一起開始了忙碌的一天。工地上塵土飛揚,栓子不在乎。為了多掙點錢,常常搶著干那些誰都不愿意去的臟活累活。工友們起初調(diào)侃著栓子:“那么拼命,掙錢娶媳婦嗎?”栓子總是笑笑,并不作答。時間久了,工友們自覺無趣,不再吱聲。
晚上回到工棚中,栓子會攤在板床上一動也不動,吃飯都沒了力氣??墒牵菹⒁?a target="_blank">夜后,栓子還是生龍活虎的出現(xiàn)在工地上。
工地的飯菜很單調(diào),也沒啥油水,但米飯管夠。栓子嚼著大米飯的時候,就會想起家中的碴子粥。對他來說,能天天吃到香甜的大米飯,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栓子滿足于這樣的生活,勞累且充實。尤其是每月拿到工資的那一刻,栓子就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栓子不舍得花這些錢,留下少量的生活費,余下的悉數(shù)存起。
栓子想像著把饑荒全部還上的那一天,父母快樂的樣子,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兒。他甚至還想象著用掙來的錢,治好母親的病,然后蓋幾間漂亮的大房子。
遇上下雨天開不了工,栓子就窩在潮濕的工棚里,看雨珠從檐下滴滴答答的落,懷念著千里之外的父母親。
工地上有兩個工友和栓子一般大的年紀,有時會拉著栓子去附近的市場逛街玩耍。栓子想去,二十二歲的人了,還沒見過電腦是什么樣子呢。為這,工友們不止一次的取笑過他。
但栓子不能去。玩耍是要花錢的,栓子不舍得,所以每次都拒絕了工友的邀請。
在一起相處了有些時日,工友們多少了解了一些栓子的狀況。如此一來而去,也就不再勉強了。
栓子牢記著對母親的承諾,每天小心翼翼的穿梭在工地上,盡量躲避著那些磚頭瓦塊的牽絆。他不能允許自己有任何的疏忽,因為他承擔不起疏忽背后隱藏的代價。
偶爾有空閑的間隙,栓子會站在高高的建筑上,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遠眺。風拂過他年輕的臉龐,他像家里的大黃狗一樣抽吸著鼻翼,希冀著能在風中嗅到千里之外的味道。
如果沒有后來的意外,也許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陪伴著栓子,直到他厭倦了為止。只是,冥冥中的注定扼殺了栓子的全部夢想和憧憬。甚至,讓他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那個同樣晨曦微露的早上,栓子同往常一樣,和工友候在高高的樓上,等待著機器的啟動。
吊臂緩緩地移近時,栓子率先沖了出去。就在將要觸到吊框的剎那,栓子的腳下一滑······
誰也說不清楚,一向沉穩(wěn)的栓子,當時為什么會那么急切?在他跌落的瞬間,工友們還未來得及從機器的轟鳴中回過神來。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栓子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跡從栓子的身下溢出,迅速的暈染了冰冷的地面,像極了一朵怒放的奇葩,刺痛了人的眼。
栓子的大腦漸漸的空白,手腳抽搐著?;秀遍g,栓子看見了母親殷殷的目光,和父親微陀的背影。只是那目光和背影越飄越遠,栓子想抓住,拼了命的,卻怎么也抬不起沉重的雙手。
栓子感到耳朵里轟轟的響,隱約聽見有嘈雜的人生和車聲,和著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栓子半睜著的眼睛里,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光。漸漸地,那絲微弱的光變得游離。栓子覺得從未有過的疲累,想象著偎在母親溫暖的懷里,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栓子被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生命體征。呼吸機還在滴滴的叫著,栓子的胸脯已不再起伏。
四
栓子媽幾度昏厥,哭得沒了力氣,嘴里喃喃地念叨著兒子的小名,悲傷的面容感染了每一個人。
栓子爸蹲在角落里抽著悶煙,依舊不言不語。兒子的猝然離世,徹底擊垮了這個木訥卻堅強的男人,也抽走了他心中唯一的希望。
善后追償工作緊張的進行著。栓子的爸媽已心力交瘁,與施工方的談判交給了栓子的一個表叔。
談判一度進入了白熱化,施工方起先不同意栓子家提出的要求,企圖以低額度的賠償,來打發(fā)這場人間悲劇。
栓子家自然不肯,想到了報官。
經(jīng)過了幾番較量,施工方迫于壓力敗下陣來。雙方采取了各退一步,達成了最終的協(xié)議。栓子的父母得到了一筆可觀的賠償,足夠養(yǎng)老。
栓子的骨灰跟隨父母回了家,葬在了家對面的山頭上。那里的視野很開闊,栓子每天都能看到父母的身影。天氣有些熱了,栓子的墳旁開滿了金燦燦的野菊花。
······
一年以后,栓子爸用賠償款蓋了四間明窗紅瓦的新房子,并且治好了栓子媽的病。這些,曾經(jīng)是栓子最大的心愿!
清明節(jié)的時候,栓子爸和栓子媽相互攙扶著上了山。清理干凈墳前的雜草,栓子媽在兒子的墓碑前,端端正正的擺上了一碗大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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