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中篇小說)連載
(5)
來旺嬸正在家洗衣服。
忠嫂來了,她今天來可是有事要求旺嬸子幫忙的。
她想讓旺嬸抽空去和根嫂說說,她想要旺順做自己的兒子,自己沒法去,也不知道根嫂能不能同意,尋思讓旺嬸幫忙給好好說說。
旺嬸,一聽笑了:“那中,成不成我可保不準(zhǔn)。待會兒我去試試,晚上你聽我信兒”
送走了忠嫂,旺嬸麻溜的把衣服洗完了,都曬在晾衣繩上,就去了根嫂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根嫂這會兒,正拿著簸箕簸苞米。她打算待會兒去生產(chǎn)隊磨房磨點(diǎn)苞米面。見旺嬸來了,忙放下手里的簸箕,領(lǐng)旺嬸進(jìn)了屋,幫她脫了鞋并讓到了炕里。
旺嬸先同根嫂閑聊了一會兒,很快就進(jìn)入了主題。
“嬸子,這個可不行。啥都能送人,就是孩子不能送人。”根嫂顯得很激動,“孩子咋能送人呢?”
“于忠兩口子人挺好的,這你比我清楚。旺順要是送給他家,肯定遭不著罪。一來,你們兩家的關(guān)系就更親了;二來,他們倆沒孩子,冷不丁要這么一個孩子,還不當(dāng)個寶似的供著,肯定享福;三來,他們兩口子,心地善良,可就是沒個孩子,到了晚年……要是旺順真的去了,他們一家有多幸福??!你也跟著幸福跟著高興不是!四來,你家少了一張嘴,給你也減輕了一點(diǎn)負(fù)擔(dān)。再說了你們兩家只隔了一個小墻,多近哪,天天都能見著,還不是跟在你家一樣?!?/p>
旺嬸語重心長的真誠的一番話語,很讓根嫂感動。她心里明白,也知道旺嬸的這些話在理兒。要是真的把旺順?biāo)徒o了忠嫂,旺順肯定能享福??删褪?,就是這孩子——是孩子呀!他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當(dāng)媽的怎么忍心,舍不得,舍不得,還是舍不得!
“嬸子,你說的話我都懂,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根嫂瞅著旺嬸,半張著嘴,不住搖頭,說:“忠哥和忠嫂人真的是很好,這些年沒少照顧我們。我打心眼兒里感激。他們朝我要什么我都給,就是,就是,就是孩子,我,我真的舍不得?!备﹥芍皇志o緊握著旺嬸的兩只,鼻子一酸,眼淚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那樣,我怎么對得起他死去的爹呀!”
根嫂這一哭,旺嬸懵了。她在家來的時候沒想那么多,就尋思來說說,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拉倒。誰成想,明明人家根嫂在家好好的呢,自己這一來,把人家給弄哭了,還哭得這么傷心。她覺得好事讓自己給辦砸了。她不知道自己該咋辦才好。不知道自己該咋勸她才會不哭。于是,她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檢討似的勸著根嫂:“都怪嬸子不好,嬸子不該提這事兒。嬸子以后再也不提這事兒了,不哭了,行不?”旺嬸眼圈也紅紅的。
旺嬸子邊往家走邊抹眼淚。她后悔,后悔自己不該來根嫂家。讓根嫂這么傷心,自己也整的這么鬧心巴拉的不痛快。于是,她把怨氣都撒在了于忠兩口子身上:“有能耐自己生一個,干嘛非得要人家的孩子?人家費(fèi)勁巴力好不容易生出來的,給你?臭美吧你。根嫂做得對,換了我,我也不給。”
旺嬸到了自家大門口,一回頭,見老頭子回來了,她沒搭理他,忽的進(jìn)了屋子。
“這是咋啦?”旺叔把臉貼近老伴兒,瞅著他的臉,“誰惹你了?”
旺嬸坐在看沿兒邊上,把臉往炕里一扭,自顧生氣,就像沒看見家里進(jìn)來個人似的。
“唉唉唉,干嘛呢你?”他用手扒拉一下老伴的胳膊。
旺嬸偷著看了老頭子一眼,看他那蒙頭蒙腦的樣兒,“撲哧兒”一聲笑了。她把剛才的事跟他說了。
“你多余去,誰家的孩子能舍得送人哪?!”旺叔板著臉說。
這時候,桃子從外面回來了。她一臉的不高興。
“咋啦?”娘問。
“方才干活回來,福海哥對我說,說魏孝清最近總喝酒,讓我留點(diǎn)神,別鬧出啥事兒來。”桃子撅著嘴,心事重重的說。
“那能出啥事兒???你沒問問福海?”
“問了,他沒說?!?/p>
來旺坐在炕沿兒邊上,脫了鞋,要上炕吃飯,跟沒事兒人似的。老伴氣得瞪了他一眼,“你就長一個吃的心?!毕袷菍项^子、又像是對女兒說:“要不我去問問福海去?”說著,就要走。
“娘,你別去了?!碧易咏凶×四?,又轉(zhuǎn)過臉來看著爹,“爹!”
“得得得,你們什么也別想,也別做,吃完飯還得下地干活呢!待會抽空兒我去問問福海咋回事不就結(jié)了?!眮硗θ鹚牡耐炖锇抢?。
干了一天的活兒,待晚上收工的時候,旺叔把福海叫到山根兒沒人的地兒,問他今天上午跟桃子說那句話是啥意思?
“沒啥事,我只是想讓桃子盯著點(diǎn)魏孝清;我發(fā)現(xiàn)這兩天他老跟二狗子在一起,好像有啥事兒。我只是擔(dān)心他,怕他有點(diǎn)啥事兒,多不好。我這也是為桃子妹子好,是吧旺叔?”劉福?,F(xiàn)得很誠實,說的又忠懇。
“真是這樣?”
“是這樣。我能騙旺叔你嗎?”
“你——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絕對沒有。我對天發(fā)誓,我”福海剛要舉右手,被旺叔攔阻了。
旺叔覺得福海說的可能是真的,也就不再往下追問了。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在腦子里合計著這個事兒,眼睛卻在不知不覺中搜尋著魏孝清。
魏孝清這會兒正跟二狗子走在一塊兒。他穿著紅線背心;二狗子習(xí)慣的光著個大膀子,表兄表弟兩個人一前一后,時不時的交頭接耳嘀咕著什么。不一會兒,兩個人分開了,都大步流星的往自家奔去。
他們在說什么呢?旺叔不知道。他緊走幾步,攆上了和自己一樣正盯著魏孝清的桃子,并對她說:“你回去就和你娘吃飯吧,別等爹。爹有點(diǎn)事兒,辦完了就回?!闭f完,就急匆匆的奔后趟街走去。
當(dāng)旺叔走到根嫂家大門口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只見他猶豫了一下——他原打算去根嫂家坐一會兒,可是,卻進(jìn)了于忠家的院子。
旺叔推門一進(jìn)屋,見老伴兒正在屋里炕沿邊上坐著,他有點(diǎn)奇怪。
“你咋也來了?”旺嬸笑么滋兒的問。
“咋的,行你來就不行我來?”旺叔有意識地故意繃著臉很嚴(yán)肅的瞅著老伴兒問:“這是你家嗎?”說完,自己忍不住樂了,逗得屋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說著說著,就又說到了魏孝清和桃子。
“孝清經(jīng)常來根嫂家嗎?”
“不是經(jīng)常來,咋了?”忠嫂聽來旺叔這么問,有些不解。
“沒啥,沒啥。我就是隨便問問?!眮硗搴攘艘豢谒疽馐窍雴枂栁盒⑶搴透墒?,話來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
“行了,我都來半天了,桃子自己在家呢,我得走了?!蓖鷭饘χ疑┯终f,“孩子的事兒就先這么著吧,以后再說,哦?!”
忠嫂把旺叔兩口子送到大門口——這時的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屯子里已經(jīng)很少有人走動了。忠嫂看看四下里沒人,就來到墻外的一個旮旯解手。還沒等她提上褲子,忽然聽見墻那邊有腳步聲傳來,而且越來越近了——她跪在地上慢慢提上褲子,悄悄站起身——沒敢系腰帶兒,怕弄出聲響。然后,一只手拎著褲子,一只手扶著墻,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往前挪,頭順著墻角使勁兒往前伸。他看不清楚是誰,影影焯焯看見有一個人走到根嫂家大門口兒。她正伸著頭看,她想看清楚站在根嫂家大門口兒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突然間,不知從哪兒竄出兩個人來,手里好像都拎著個木棒子,直奔那個人影,近前也不搭話,丁光就是一個打。打的那個人在地上連滾帶爬,嗷嗷直叫娘。
忠嫂這回知道了:挨打叫娘的那個人是杜小川。
打人的那兩個人,扔了棒子,撒腿就跑。
杜小川不只道是追那兩個人去了,還是跑了?總之,他離了歪斜的尾隨那兩個人不一會兒也沒影了。
先前,看兩伙打架時,忠嫂是站著的;現(xiàn)在,兩伙打架的人都跑沒了,她卻嚇得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根嫂還沒有睡覺,她好像聽見外面有動靜了,就領(lǐng)著旺真跑了出來。他們來到大門口兒,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就想把大門鎖上。剛要鎖門,就聽見好像是忠嫂在墻外喊根嫂。根嫂嚇壞了,她拽著旺真慢慢往忠嫂大門那邊走。
“我在這呢!”是忠嫂的聲音。
循聲過去:見忠嫂坐在墻根兒地上起不來了。
“咋啦咋啦這是?”根嫂慌忙跑近前,和旺真一起扶起了忠嫂。
這會兒的忠嫂已經(jīng)嚇得不行了,心砰砰跳個不停,身子還在發(fā)抖,兩只手提著褲子,到現(xiàn)在褲腰帶也沒顧得上系。
根嫂一看就“明白”了,一邊幫忠嫂系著褲腰帶,一邊罵道:“誰這么缺德呀?該死的,挨千刀的。”
杜小川在家里好多天沒有出來。
后馬架子,立馬兒又草木皆兵起來——
有的說:杜小川挨打活該,解恨!
有的說:根嫂這人不地道,半夜三更會野漢子。
有的說:根嫂跟著魏孝清。
還有的說:準(zhǔn)時魏孝清打的杜小川——兩個人是為了一個女人而爭風(fēng)吃醋,才......
此時的后馬架子,仿佛要比平常日子精神與興奮了許多。而且,這種饒有興趣兒的精神與興奮,肯定也會持續(xù)一段日子,待下一個比這更“振奮人心”的事兒發(fā)生了以后,此事才會從他們儲存著的記憶中漸漸的刪去。
很快,追完肥,封完垅。這時候,忙碌的莊戶人才有了點(diǎn)空閑。
魏友德開始找于忠兩口子,讓他們?nèi)ダ详犻L家把孝清和桃子的婚事馬上定下來。
結(jié)婚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來了。
桃子自然是滿心欣喜。
魏孝清呢?嘴里雖沒有說什么,心里卻總是覺得莫名的別扭。盡管他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無奈,可是,在爹娘的面前,還是低下頭。他真的不想再讓爹娘為自己操心分神了。他看著爹娘那如霜的白發(fā),心就像刀絞似的疼痛。他們生養(yǎng)了我一回,從小到大,沒讓自己吃過一丁點(diǎn)苦。他小的時候就想:等自己長大了,一定好好孝順他們二老,讓他們過上快快樂樂的生活??墒窍胂氍F(xiàn)在,自己沒有一點(diǎn)讓他們省心的地方。難道說,這就是他們朝思夢想的結(jié)果嗎?真的要把爹娘逼出個好歹來,豈不是不忠不孝嗎?屯鄰會怎么看?他們會怎樣評價自己?自己以后又將以一個怎樣的心態(tài)來面對和接納這里的一切呢?
魏孝清無奈的把頭埋在胸前,盡可能地埋得更低、更低一些,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張流著淚的憔悴的容顏......
根嫂,臉紅紅的,似有幾分醉意。她拖著很疲憊的身體,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南河橋上。
她兩只手扶著遍體鱗傷的破舊的橋欄桿,仰起頭,望了望天,老天也無奈!又瞅了瞅埋著福根墳的南山,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低下頭,看著橋下嘩嘩流淌著的河水,
眼淚就如那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掉入河中——她分不清哪是淚水哪是河水;仿佛間,她覺得那河水都是自己的眼淚,自己的心也隨著那分明是淚水匯集而成的河流一同漂走......
她的心痛的不行。
她仿佛覺得自己胸腔里是空的,五腹六臟被誰給摘走了,自己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兒。
她茫然的在橋上挪動著麻木而凌亂的腳步,淚眼望著青山,心里充滿了無限的無依與惆悵,腦海中走馬燈似的傳換著今天魏孝清和桃子結(jié)婚時的情景——
魏孝清和桃子今天結(jié)婚。她(根嫂)本來不想去,可是思來想去,終于還是去了......
魏孝清今天喝了很多酒……他晃晃悠悠端著一杯酒,走到她的面前:“嫂子,我——我對不起你,我——對,我——對不起我根——”他閉著的眼睛用力眨了眨,使勁的強(qiáng)迫自己掙開,“嫂子,以后有事兒,吱聲,說,別不說,我,我是你——弟——弟?!?/p>
二狗子急忙過來,他攙著表哥要回屋,魏孝清嘴里還在喊著:“嫂子——我——以后不能——(不)管你?!?/p>
她看著魏孝清此時酒醉成這個樣子,自己心里很痛,更多的是心疼......
她從來不喝酒,今天是魏孝清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她破例端起了三兩裝的杯子——滿滿的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酒喝完了,她這心里立時就像躥火似的燃燒......
她飯也沒吃一口,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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