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漫憶

今天是除夕了,晨起提起筆將我昨晚想起的解放前的年味記敘如下:

鄉(xiāng)里有俗話:“大人望種田,小孩望過年”。我看不盡然?？斓侥觋P(guān),大人們忙的不亦樂乎。一到臘月初八，私塾就開始放年假了，私塾先生也回家忙年去了，小孩們樂翻了。

觧放前,我們?yōu)成系呢毟粦沂獠⒉皇呛艽?全臺上只有一棟草屋,那是世香哥家的。據(jù)說,他家原來也是很富有的,就是因為他祖父抽鴉片,才把家給敗了的。他們家也還有少量的土地，除他們一家年關(guān)時節(jié)會外出乞討外，其余的家庭都在忙著準備過年。

那時候我們家門前有一口水塘，也叫作藕坑。長約有200多米，寬約有30來米，呈南北走向，春夏之交，雨水多時，藕坑和它邊緣的水田都是一片汪洋。水退下去后，水田和藕坑才明顯分出來。冬季時，藕塘的水下降到只有米吧多深了，塘里的魚蝦很多，這時候，我父親和四叔、五叔就準備干坑了，也就是竭澤而漁。我家有一架四人踏的大水車，他們把水車安裝在靠水田的那一面，開始車水，一般需要車四五天，才能把水車干。塘里有好多種的魚！青、鯇、鯽、鯉，還有鱖魚、甲魚、黑魚，黑魚鉆到泥里面，不容易發(fā)現(xiàn)，還有好多會被撿“干湖”的人撿走。魚多的時候，每家可分到百十來斤。魚弄完了，接著就是挖藕。我家塘里生長的是白蓮藕，一支整藕長達一米多，有手臂般粗。

分的魚藕吃不完，大人們就挑到莫老潭街上去賣。女人們也沒閑著。好像比男人們還忙些，我們姆媽跟幾個嬸娘互相幫忙開始熬米糖、磨豆腐、開油鍋、炒炒米、烙豆餅。今天幫你家弄，明天幫他家弄，輪番進行，弄好為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臘月二十四日是小年，小年前幾天，伙居道士就會來到每家每戶發(fā)放兩張用黃表紙印制的“灶疏”一張是送駕的，一張是接駕的。小年當(dāng)天傍晚（就是晚飯后），母親就將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特別是灶臺前后比往日要干凈整潔得多，這時父親在灶龕（過去柴灶灶臺前面凹進去的高尺許，寬五寸、深三寸的一個神龕，內(nèi)面貼著用紅紙或者黃表紙寫的“九天司命太乙府君”八個字的神牌）前供奉著一升五谷雜糧，虔誠地點燭焚香，焚化送駕表。三跪拜送司命菩薩（灶神）上天述職。大年三十晚上，吃罷團年飯后，父親又在灶龕前燃香焚燒接駕表，接灶神菩薩回宮。

我父親那輩長大成人的有兄妹七人，父親是老大，記憶中那時二叔、三叔已經(jīng)去世，唯一的姑媽已出嫁。我們這一大家人好象沒有在一起團過年，總是各家在小范圍內(nèi)各自團年。只有一項是由值年的那一家負責(zé)料理，就是在祖宗牌位前供上三小碗米飯。分別團年后，大家都集中在堂屋里，敬祖先家神，祖父庭悅公在世時每年的主祭都是他老人家。

大年三十晚上祭祖的儀式是——全家老幼，包括吃奶的嬰兒（無論男女）齊聚在堂屋里，由成年男性依次三拜九叩首（記得我當(dāng)時都參與過跪拜），然后由祖父庭悅公帶領(lǐng)大家打開大門，魚貫出門走到禾場邊。祖父手中舉著一束用麻梗扎成的火把，在一根早就栽在那里的有許多枝杈的木樁，木樁上放著一大抱稻草。祖父將那些稻草點燃，我爸就在那里點香，大家都朝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誠惶誠恐的作揖。禮畢，大家就返回堂屋，這時，四叔、五叔又忙著用錢紙裹著一小片柏樹葉，一般數(shù)目不少于三十個，然后他兩人們拿著這些小紙團，圍著整個房子，看到哪里有小洞，就塞進去一個，還要記住這些塞過小紙團的地方，以便正月初三好收回?zé)?。我們幾個小孩子也跟著幫他們記住塞過紙團的地方。

回堂屋后，大人就叮囑小孩子們要禁口，不要亂說不吉利的話，要講吉利的話。祖父這個時候會給我們幾個小孩發(fā)壓歲錢，每人一個銅板（也叫大顆子），這些錢在當(dāng)時可以買幾個餅子。然后，我們就提著小燈籠，相約去禾場上玩，大人們有的打紙牌，有的聊天，這叫守歲。

正月初一要舉行出行儀式。

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為重視的日子。一大早，我們小孩子都被大人們叫起床來，參加出行儀式。全家老幼又齊聚堂屋里，堂屋里莊嚴肅穆，燈燭通明，全家老幼誠惶誠恐祭祀家神。所謂家神，就是神柜上方供奉的用紅紙寫著的“天地國親師”五個大字。據(jù)說，辛亥革命前，是“天地君親師”五字，后來皇帝被推翻了，就改成了“天地國親師”了。道教稱此為五大圣人。五個大字兩旁，左右分別寫著“本縣城隍顯忠大王，九天司命太乙府君”。

聽說只有潛江的城隍叫“顯忠大王”！這是我成人后問老人們才知道的一個傳說故事——

城隍就是縣長，為什么只有潛江縣的城隍叫顯忠大王呢？人們口口相傳的原因，據(jù)說是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封的！因為他從鐘祥藩邸被請到京城做皇帝時，路過潛江過夜，夢見一個神人告知他：趕快動身離開這個險地，他的對手派人來行刺，馬上就要到此地了。朱厚熜問那神人是誰，神人說：“小人是潛江的城隍。”朱厚熜進京當(dāng)上皇帝后，于是傳旨封潛江的城隍為顯忠大王。因此，只有潛江的城隍有“顯忠大王”的名號。

神柜上除了家神外，還供著祖宗的牌位。初一的出行儀式一般由我父親（父親是長子）主持。

儀式開始，首先是我父親三跪九叩首，接著就給祖父母拜年。從大而小依次叩首拜年。然后父親舉著用麻稈做成的火炬，當(dāng)著尚未打開的大門，畫一個大圈，兩旁站立的人打開大門，人們魚貫而出，走到禾場上，在昨晚準備好的“茅狗架子”邊，焚香燃燭，點燃架子上的稻草，大人小孩都望空作揖，禮畢回家，桌子上擺放著由母親、嬸娘們準備的自家制作的麻葉子、餃子等各種糖酥點心，讓大家喝茶品嘗。大家談?wù)勑π?、評評點點，熱鬧極了。

吃罷早點，父親就帶著我們?nèi)ネ恋貜R燒香，我們敬的這個土地名叫“五臺寺莊”，說明這個土地管轄五個村莊。我們周圍的“錢家土地”、“甘家土地”都只管轄一個灣子。敬完土地后，就跟著拜跑年的人群去各個灣子上去拜年，初一這天的活動就在熱鬧中就這樣過去了。

過年期間，對小孩子們的要求還是蠻嚴格的！特別不許亂講不吉利的話。主要是初一到初三這三天最重要！絕不能講不吉利的話。雖然這多是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但有些蹊蹺的事情讓人也難于解釋清楚：我們家附近的錢家臺上有個叫錢貞運的人，他一家五口，他們兩老加上三個孩子，一年大年初一清早，準備出行前，他老班伴端出一盆熱水，準備讓大家洗臉，他的小女兒五歲多了，說話有些口齒不清。盆子一放下，她就說道：“爸爸死了，（洗她說成了死）姆媽死（洗），姆媽死（洗）了，哥哥死（洗），哥哥死（洗）了，我死（洗）?！彼职皱X貞運聽了，深感不安，立馬端起盆子往天井里一潑，隨即說道：“都不死（洗）了！”就這樣點破了者不吉利的話。但后來蹊蹺的情況還是出現(xiàn)了，在兩三年里，除了一個叫錢開富的大兒子在外當(dāng)兵的沒死，其余四人都相繼死去。錢開富后來隨部隊到了臺灣，改革開放后，還回過故鄉(xiāng)一次。事后有人牽強附會，認為錢貞運老頭不該把水往地下潑，因為過年的三天，任何垃圾、污水都不能往地下倒，應(yīng)該用桶或是說明容器盛著，把這三天過了再倒，這樣就不會污穢神靈了。

過去這些禁忌，解放后都沒有了。常言道，“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也是過年的一些插曲吧。

三天年瞬間就過去了，大人們把年三十晚上安放的那些“門神紙（錢紙裹著柏樹枝葉）”一個個收回，晚上在敬香時一燒，就“童言無忌”了。

正月十五一過，這年的年節(jié)就算過完了，又開始忙工作、忙生產(chǎn)了。

2016年2月8日（正月初一）于武漢

注：這是我92歲的老父親前年寫的一篇回憶文章，記敘他小時候過年的風(fēng)俗。請大家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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