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那盤古碾
山村的那盤古碾
張呈明
我是在洪山村的東西大街旁見到這盤古碾的。
山村里安放一盤石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就像在村里隨處可見的老人,假如一個村子要是沒有石碾的話那倒是非常不正常的事。論資格,還有哪位老人會比這盤古碾更老呢?
樸拙的碾盤足有三十厘米厚,穩(wěn)穩(wěn)地端坐在石塊鋪就的底座上。又粗又短的碾砣此刻正憨憨地停歇在碾盤上,長年累月的滾壓與摩擦,已經(jīng)異常的光滑,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fā)著幽幽的青光。碾砣的正上面依稀還有什么鳥兒拉下的灰白色的糞便,說不定是哪只灰喜鵲或者斑鳩甚至是麻雀,停在碾旁的那棵老槐樹的枝椏上過夜時拉下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碾盤的西側(cè)面,有一片曾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還依稀看到“乾隆十一年張起才刻”的字樣。九個字豎著排,分兩列,樸拙、粗狂,一如這憨厚的石碾。
張起才是何許人也?這盤古碾是否出自他的手筆?還有沒有后人?帶著疑問我?guī)缀踉L遍了在街頭樹蔭下閑聊的老人們,大家都說不知道,只是記得打記事時便是這個樣子,他們也曾問過家里的老人,老人也是同樣茫然地?fù)u搖頭。問急了,便呵斥道:“小孩子家家的,打聽這么多干什么?”
碾盤的周圍,被歲月碾壓踩踏成一個大大的圓。那條不能稱之為路的圓形軌跡浸透了無數(shù)農(nóng)家女人的汗水。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積累,沒有厚度卻有深度,而那深度已經(jīng)不能用尺子等衡量工具來測量了。不論是春花秋月,還是夏雨冬雪,碾道里的那盤老石碾子總是不停地的碾動著,“吱呦、吱呦”地哼唱著一首古老的民謠,喚醒了山村的清晨,催眠了山村的夜空,唱老了山村一代又一代的人。它和山村人共風(fēng)雨,同歡樂,一起品味著山村巷陌上空縈繞的炊煙或濃或淡的味道,一起聆聽著村莊里的一個個故事,經(jīng)歷了山村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悲歡離合和喜怒哀樂。從1746年到2017年,走過了271年漫長的歲月,卻始終也沒有走出這個被固定好了的圓。是生于斯、長于斯的小山村牢牢拴住了小村人的心,還是永遠(yuǎn)也掙脫不了已經(jīng)畫好了的宿命的圓呢?
不管歲月如何更迭,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這盤誕生于乾隆年間的古碾一直默默的靜守著古老的小山村。
在小山村里,絕少看到有誰家的男人來這兒軋碾。平時推碾子都是女人們的活,這也是小山村約定俗成的事了。用不著分工,也用不著囑咐,女孩兒才比碾盤高不多少的時候就跟在母親的身后,吃力地推著軋碾棍,伴著壓碎糧食的聲音慢慢長大。來到婆家,一家人吃的米、面,牲畜吃的料等等的活路便都承攬了下來。新婚剛過,便不聲不響地端著盛滿糧食的簸箕,跟在婆婆身后來到石碾旁,呼隆隆推起笨拙的碾砣,操持起全家人的生活。
每逢皓月當(dāng)空,清風(fēng)徐徐,小山村的夜晚總是那么地幽靜,于是吱吱呦呦軋碾的聲音便會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忙了一天的農(nóng)活,到了晚上,便趕著把一家人第二天吃的糊涂糝子、豆扁子還有豬啦、牛啦這些張嘴貨要吃的料統(tǒng)統(tǒng)軋出來,古碾旁便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等著軋碾的女人們或斜倚在老槐樹上,或席地而坐。女人們在一起總有永遠(yuǎn)也說不完的話,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更何況來這里軋碾的何止是三個啊。東西兩頭的女人都匯聚到這里,于是,便東家長,西家短的扯起來。誰家的閨女找了個吃官飯的,誰家小子考上大學(xué)了,誰家的新媳婦長得俊,誰家的婆婆給兒媳婦氣受,誰家的雞跑到別人家下了蛋兩家還因為這事打起來了。
更多的時候會相互幫著推一會兒,這是小村人特有的善良和純樸,沒有任何的功利思想,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自然中透著一團的和諧。
或許有一位年邁的老媽媽正吃力地推著沉重的碾砣,舉步維艱地碾軋著永遠(yuǎn)也軋不完的糧食。軋了一輩子的碾,終于到了快推不動的時候了。但是,只要還有口氣,就得吃飯不是?忽然,沉重的碾砣一下子輕飄起來。轉(zhuǎn)臉一看,是鄰家的小媳婦在另一端笑嘻嘻地插上了軋碾棍。呼隆隆,呼隆隆。唉,年輕多好啊!老人跟不上了,只能跟在小媳婦身后用笤帚掃著被嗆到外面的糧食。到了這個時候,感激的話也不必說了,就是,說什么呢?誰還沒有老的時候?
如今這盤古碾實在是太老了,隨著面粉機械的問世并不斷更新,它終于可以歇歇了。偶爾,也會有那些戀舊的老媽媽,顫巍巍地端著一小瓢麥子,或者一捧黃豆來到這盤古碾旁。來軋什么不重要,主要是來陪這座古碾說說話,嘮嘮嗑,嘮叨幾句家長里短。有些話不一定能跟孫男嫡女們說,但是卻愿意跟這盤古碾絮叨絮叨,只有古碾才能體貼她孤寂的心。在她們的心里,早就把它當(dāng)做她們年邁的母親了。
然而,古碾無語。
風(fēng)風(fēng)雨雨二百多年了,它什么沒經(jīng)歷過?但是它不說,就那樣默默地觀看著,傾聽著,思考著。
張呈明,男,六十年代末生于孟子故里鄒城市,迄今已在《山東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散文百家》《當(dāng)代小說》等發(fā)表小小說、散文300余篇,出版《張呈明小小說自選集》、《母親屬蛇》、《醉秋》、《一抹鄉(xiāng)愁》等四部個人作品集,《一抹鄉(xiāng)愁》獲第二屆齊魯散文獎。系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西部散文學(xué)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濟寧市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鄒城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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