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一九七八年高考
難忘一九七八年高考
(散文)
鄭德忱
一九七八年,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改革開放的發(fā)軔之年,也是我三十而立、走進高考考場迎來命運轉變之年。
一九七七年冬,正式恢復高考。我和二弟德庫一起去公社招辦報名。德庫憑著公社中學9年畢業(yè)證順利報上了名。我,文革時正讀初三,因文革還鄉(xiāng),連畢業(yè)證都沒拿到,就沒有報上名。德庫曾是我的學生,豈料他一炮打響,讓我羨慕不已。我沒參加高考,可把爹樂壞了。他心里清楚,三弟德貴、三妹秀蘭分別在高中、初中就讀,成績都不錯,都是大學的苗子。如果我上大學,撇下媳婦和三個兒女,日子可咋過呀!他身邊總得留一個兒子??!
一九七八年五月,蓋縣民辦教師進行文化課普考,優(yōu)勝劣汰。我是村學校頭頭,因教過初中語文,就參加了中學語文教師考試,沒想到列全公社第一。這年大學招生條件也放寬了。招辦主任同時也是教育組負責人,叫賈福祥,我管他叫賈叔。他勸我:“德忱,別考了,中學教師考試你第一,你是學校頭頭,下次轉正第一個就是你。守家在地,當個中學語文老師挺好?!辟Z叔說的是真心話,我家西院欒家老五便是賈叔的女婿,他不會唬弄我。他是老教育專家了,愛才,稀罕我能干。當時我們村小學樣樣都走在全公社十五所小學前頭。聽了賈叔的話,我就沒報名。回家后,爹樂得合不攏嘴,特意買了三條偏口魚,叫母親燉了一條,打了一瓶酒犒勞我:“兒啊,轉正就吃皇糧了。老賈夠意思,這兩條偏口魚今晚就給賈叔送去,別叫煮熟的鴨子飛了?!毖劭磮竺磳⒔Y束,二弟德庫來信了,措辭極其嚴厲,要我報考。信上說:“哥,你轉正不容易,這是一般人盼不來的。不是打你高興,你不能鼠目寸光。不上大學你一輩子就是初中生。初中畢業(yè)教初中,行嗎?原來你教我,我聽你的。這回你必須聽我的!”于是我背著爹,在報名結束前的最后一小時報上了名。(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復習是偷偷進行的,一來不讓爹知道,二來不受外界干擾。我是學校負責人,來找我的人特多。那時候生產隊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出工的沒幾個,田里草盛豆苗稀。生產隊小隊長們,總跟屁股找我派學生給拔大草。在學校待不住,家里也不敢復習,我就打游擊,鉆青紗帳。從家里帶一瓶水、一只小板凳到自留地復習。自留地種的是晉雜五高粱,植株密得不透風。高粱葉子上起蚜蟲了,瓢蟲、蚜蟲在進行殊死之戰(zhàn)。我熱得順脖頸往下淌汗,瓢蟲、蚜蟲不時掉進脖頸里,咬人賊拉拉疼,胸前起了一大片紅疙瘩。雖然遭罪,青紗帳卻成了我遨游知識海洋的樂園。紙包不住火。一天,我正學得入迷,聽見爹唱著“田喜哥你的對象選沒選好”來了。爹是老戲迷,能唱不少評劇段子,諸如《劉巧兒》、《花為媒》、《小女婿》和《奪印》什么的。爹這一唱,可把我嚇壞了,我屏住氣息,等著一頓臭罵。沒想到爹到地頭轉了一圈踅回去了。走時扔下一句話:“起蜜蟲了,下午撒藥!”爹走遠了,又唱起了小曲:“一言為定說話要牢靠,有什么為難事不許動搖,里格朗?!钡诙焐习嗲埃赣H交給我一把鑰匙:“兒啊,這是你爹包裝點門的鑰匙,你再復習就上果園包裝點吧。昨傍晚你爹在高粱地撒樂果粉了。”“咋?爹知道我復習的事了?”“能不知道嗎?從你報名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只是不打擾你罷了?!蔽已酆瑹釡I把鑰匙揣進口袋,分明是裝進了父母的殷切囑托。
高考分數出來了:333分。我牽強附會破譯這三個數字:第一個3,代表我在叔伯兄弟七個中排行老三;第二個3,代表我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第三個3,代表我復習用了30天??挤謧鞒龊螅业募t娘周二大娘最先來祝賀。與其說是祝賀,不如說是當說客。周二大娘是四堂弟德林的丈母娘,德林小我兩歲,先我娶了媳婦。我的條件忒差,兄弟姐妹六個肩挨肩,兩間半破土房,是隊里出名的欠款戶,根本沒有媒人登門。爹急壞了,就找周二大娘當紅娘。女方是四弟媳婦周繼英的閨蜜陳洪蘭。相親時我沒同意,經不住周二大娘一番美言,老爹硬逼著我訂婚結婚的。此時周二大娘心里也揣只兔子,當年雙方的條件還算湊合,一個中學生,一個小學沒念完,差距不算太大。這回可就天壤之別了!二大娘快人快語:“德忱哪,別念了。三十出頭了,孩子三個了,您就忍心扔下爹媽和老婆孩?”陳洪蘭在生產隊棉花組的好姐妹也來祝賀。孟艷說:“三嫂,你真有福,找了個大學生。”李玲說:“是福是禍誰知道呢?去年冬,咱李屯李福寶考上了,放寒假回來就離婚了,理由很簡單,沒有共同語言?!彼押笏膫€字說得很重。閨蜜周繼英更直接:“你放走了他,不怕他甩了你?”陳洪蘭聽了說得更實在:“他要想當陳世美,在家我也看不住。就當他去蹲二年!”臨上學前頭一天晚上,爹特意買了酒,叫母親做了兩個好菜犒勞我:“兒啊,為你上大學,咱爺兒倆干一杯!”我眼含熱淚,手在顫抖:“爹,知兒莫如父!”“兒啊,別看爹眼睛八百度近視,可比誰都看得遠。你的小九九還能瞞住爹嗎?我是睜只眼閉只眼,怕耽誤你復習,裝糊涂啊。當年你小學畢業(yè)沒考上初中,是爹托人叫你補習的。你要沒上初中,哪有今天?你和德庫上大學,給弟弟妹妹們帶了個好頭啊!”
到營口師專報到后,中文系安排我當班長,后來我才知道是按學分排的。第二名任黨小組長,第三名任學習委員。那時候,經過十一年文化饑渴的大學生們,守紀好學。班級秩序、學風不成問題。最難辦的是大多拉家?guī)Э?,總得回家種地、插秧、秋收什么的。誰先誰后,要前后錯開,一下子都走了,班級還咋開課?于是,我采取先山區(qū)(蓋縣、營口縣)、后水田區(qū)(盤山縣、大洼縣)的辦法,讓同學們盡量滿意。我的同鋪劉祿二哥就把兒子帶到了學校,睡在我倆中間。
畢業(yè)時,我被評為省優(yōu)秀畢業(yè)生,七八中文一號。當時畢業(yè)分配是賣方市場。不是用人單位要不要,而是我們去不去的問題。于是,我們幾個年齡大的同學待價而沽。營口郊區(qū)老邊高中師資奇缺,教育局長李云青來和我們面談,問有什么困難沒。我們的條件極其簡單而實際:能把老婆孩帶出來,給妻子安排工作就成。報到后,我被分到畢業(yè)班教語文,并擔任語文組長,真是拿鴨子上架呀!我的膽子也夠肥的,也無法講價,雖然大專畢業(yè),小學初中加上大專一年半總共才念十年半書!打那,妻子陳洪蘭到老邊高中后勤上班,一步登天,從向陽花華麗轉身,享受民辦教師待遇。我們回村搬家那天,堂兄德方開拖拉機送我,老爹樂呵呵地把我們的衣被、鍋碗瓢盆裝上車,轉回屋里便嚎啕起來:“這家不散了嗎?”
為了減輕父母負擔,三弟德貴轉到老邊高中,成了我的學生。一九八一年高考,他考上了西北工大。一九八四年,三妹秀蘭也從老邊高中升入中專。至此,我家兄弟姐妹六人有四人跳出農門。一九八五年春天,妻子轉正,全家戶口進城,老爹老媽的戶口也隨之進城。這年秋,我調到遼化高中,把父母的戶口轉回了原籍公社糧站,老兩口吃上了商品糧。爹沒事時,就騎著自行車到公社糧站領大米、白面、豆油啥的,美滋滋的。農村的兩個妹妹也不示弱,把子女都送上了重點大學。我、二弟、三弟也分別在遼陽、營口、沈陽事業(yè)有成,先后晉升為處級干部,成為村志里的亮點。
二零零八年,我剛退休,就應老家鑲紅旗村支書于天靈之邀,為鑲紅旗村撰寫村志。在走訪調查中,我驚奇發(fā)現,村民們對子女的升學很在意,很自豪。于是,我單獨列了一章《鑲紅旗村子女升學名錄》,從一九七七年到二零零七年,全村共有150人升入大中專學校。到二零一七年,考上的人數已超過200了。一個兩千人的村子,升入上級學校的子女竟然超過總人口的百分之十!于天靈曾是我的學生,他說:“鄭老師,考上這些大中專學生,您老功不可沒啊。你當學校頭頭時給打下了好底子。那時你就敢抓考試,送喜報,先見之明啊?!蔽以谛蜓灾袑懴铝诉@樣一段話:“鑲紅旗村是一個古老的滿族村,這些努爾哈赤的后代們崇武尚文,人才輩出,所以,又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狀元村。這些人升學,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改變了家庭的命運,也改變了民族和國家的命運。”一九七七年,全國報考570萬,錄取27萬;一九七八年,全國報考690萬,錄取40萬。到了二零一七年,全國報考929萬,錄取685萬。詩曰:
七律·恢復高考四十年有感
千家墳上冒青煙,百戶門庭魁斗懸。
風水輪流逢盛世,陰陽返轉出英賢。
三兄異地三升處,萬眾同心萬晉研。
啊,一九七八,那個難忘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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