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甜水井

老家的村東，有一口井，井水甘甜清冽，被村民們稱之為“甜水井”，是周圍三四個村莊的飲水之源。井水很深，水旺時，伸手可及。小時候，割草、拾柴口渴了，從井邊隨手扯片麻葉做成水舀，再把麻桿的皮剝下來，連結(jié)成繩，投到井里，就可以打水解渴。

夏天，社員們干活累了，隊長會安排一名男勞力到甜水井挑水給大家喝。井水稱作“井拔涼”，你一瓢我一瓢，“咕咚”“咕咚”地喝個夠，又解渴又降溫。

冬天，天寒地凍，淮河結(jié)冰了，冒著熱氣的甜水井是村里的婦女們淘糧、洗菜、洗衣被的好去處，特別是到了臘月二十三以后，來這里洗魚洗肉，準(zhǔn)備年貨的大姑娘小媳婦，嘻嘻哈哈，說說笑笑，十分熱鬧和喜慶。

井邊原有一座“龜馱碑”，龜身寬四五尺，長七八尺，龜背上馱的石碑高約丈余。均為巨石雕琢，石刻藝術(shù)雄渾大氣，粗獷生動，神形兼?zhèn)?。?jù)老輩人說，這個龜馱碑經(jīng)歷了好幾代人，大概有好幾百年的歷史。據(jù)碑文記載，是唐代皇帝賜給當(dāng)?shù)匾晃涣⒂袘?zhàn)功的大臣的。上高中時，我曾專門就這座龜馱碑請教歷史老師，這位復(fù)旦大學(xué)畢業(yè)的老師告訴我，唐代以前，龜像龍一樣受到崇拜。唐代規(guī)定，凡五品以上的官，以及重大功績事件須立碑銘記的，皇帝賜以“龜趺碑”（即龜馱碑），以顯功頌德流芳百世。自元朝以后，這種龜崇拜的現(xiàn)象才消失。聽了老師的解釋，我為家鄉(xiāng)出過立過戰(zhàn)功的五品官而自豪。

家鄉(xiāng)的人對這座龜馱碑很敬畏，有到這兒燒香的，有到這兒求神討藥的。我在兒時受到了驚嚇，母親就拉著我的手，來這里“叫魂”：她讓我蹲下來，從地上撮一撮碎土放在我的頭上，然后喊著我的乳名，拖著長腔叫我“來家”。聽著母親唱歌般的“叫魂”，我感到很神秘，很舒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1958年大煉鋼鐵時，需要燒石灰支高爐。老家地處平原，找不到石頭燒石灰，除了把一座座墓碑用于燒石灰外，也把這座龜馱碑砸爛燒成了石灰。

村里的老人說，這座甜水井是上幾輩人“攆風(fēng)水”攆到這兒打的，水深水甜，燒稀飯煮豆子，豆子容易開花，做豆腐特別出貨。其實根本的原因是井的泉眼與淮河相通，淮河水上漲時，井水水位也上漲，不管天氣怎么旱，土地干得直冒煙，井水依然很充溢，從來沒有見底的時候。所以井中水除了飲用，還用來灌溉農(nóng)田。附近的水稻田得到井水的滋潤，年年豐收，長出的稻米煮飯也特別香。有一個大雨后的早晨，我到甜水井挑水，忽然聽到井邊的稻田里忽拉拉響，我以為是鴨子在稻田里捉泥鰍，可是仔細(xì)一聽，不像。待我走近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原來是一條兩尺多長的大鯉魚正在水中撲騰呢，我跑過去，雙手捺住，提進(jìn)水桶里，一口氣跑到了家，高興得像得了外財似的。這條魚可能是附近代家湖里生長多年的野魚，昨夜下大雨時，溝滿濠平，它逆流而上，游到稻田里的。

我當(dāng)兵之前，家里吃水都是我挑。我當(dāng)兵之后，只好由父親挑。每到雨雪天氣，我就為年邁的父親挑水擔(dān)心，怕井臺滑，失足掉進(jìn)井里。后來父親寫信告訴我，家里打了手壓井，但手壓井的水味道不好，不如甜水井里的水，只有雨雪天氣，將就著用。

前不久，家鄉(xiāng)來人說，不少人得了癌癥，就連我兒時的兩個玩伴，也因患癌癥去世了。在分析癌癥增多的原因時，有人認(rèn)為是長年吃被污染的淮河水的緣故。我感到奇怪，村里人不是吃甜水井的水嗎？他們說，甜水井離淮河這么近，井的泉眼不是與淮河相通的嗎？受到淮河的污染，甜水井里的水早就不甜了。我愕然。

（安徽阜陽市清河路阜陽日報 閆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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