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娘
《啞娘》
文/周潔
娘是個天生的啞巴,爹是個后天的瘸子。
曾經(jīng)為這樣的父母感到過羞愧,受到小孩子們的嘲笑和羞辱,都是因為他們。年幼的我怨恨他們,一整天一整天不愿意開口說一句話,自卑和憂郁一直伴隨著我。
聾啞聾啞,娘不僅啞,還很聾,她的世界是無聲的,所以反應總比別人遲鈍、慢半拍。跟娘說話時,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你,半天才能明白意思。娘沒上過學,從小跟著姥姥學針線女紅,學燒菜做飯。娘不愛見人,家里來客人,她總會悄悄滴躲開。娘性子好,不急不躁,安靜沉穩(wěn)。
爹是個孤兒。爹和他的父母一家三口是外來的插隊戶。爹三歲的時候爺爺死了,一次意外客死他鄉(xiāng)。爹八歲那年,奶奶也死了,爹沒爹沒娘成了孤兒。從此,東家舍一口,西家施一頓,吃著百家飯,穿著百家衣,爹囫圇著長大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爹的腿是因娘瘸的。娘聽不到身后汽車的喇叭聲,眼看著就要撞到娘身上了,被剛巧路過的爹看到,他不假思索沖上去將娘掀倒一旁,他的腿卻被車輪碾上。姥爺姥姥把娘嫁給爹,一是為了報恩,二是覺得娘嫁在本村他們好照應,三是因為爹是孤兒一個,娘嫁過來不會被人歧視,哪怕他是個瘸子。
父母的婚姻沒有風花雪月繽紛,沒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二老首肯,弟妹祝福,一身嫁衣,一掛鞭炮,娘就嫁過來了。爹不嫌娘啞,娘也不嫌爹瘸?;楹蟮?a target="_blank">生活在姥姥姥爺?shù)膸鸵r下也算過得去,粗茶淡飯,溫飽有余。爹一心想有個兒子,娘卻一連生下了三個閨女,爹在唉聲嘆氣中也只能接受了。
小的時候不明白娘為什么不說話?爹為什么要一瘸一拐的走?小伙伴用土塊石子在身后扔著砸著“啞巴啞巴,瘸子瘸子”的喊著叫著笑著。我哭著喊著搖著求娘開口,娘只是摟著我搖啊搖,眼淚順著她的臉默默地往下淌。
苦命的爹跟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樣下溝炸石,放炮賺錢養(yǎng)家。一次正常的填藥點炮后,他的瘸腿沒跑利索,當場被自己填埋的炸藥炸得粉身碎骨。好多人在周圍搜索,零零碎碎只撿到一些被炸碎的小尸塊。
爹下葬出殯的那天,娘哭不出來,摟著我們姐妹三個跪倒在爹的棺材前面,呆呆地跪著,不哭不鬧,無聲的淚水將自己淹沒,任誰也拉不起來。在姥爺?shù)闹甘鞠拢司撕蛶讉€男人強行將娘架走,抬走了爹的棺材,那年娘33歲,我12歲,兩個妹妹一個9歲,一個5歲。
一個啞娘,三個幼女,爹拋下我們走了,猝不及防。爹剛走的那段日子,娘總時不時地摟著我們姐妹三個入懷。娘美麗的眼窩深深陷了下去,淚眼朦朧癡癡地看著我們,一坐一整天,一坐一整夜。
后來,有好事著來給娘介紹對象,連說帶吼地唾沫星子亂濺,比劃半天娘才明白了。娘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著他,指了指大門,順手就抄起了一根棍子。
我們娘四個的日子過得簡單平靜。外公給娘買了幾只羊。每天天不亮,娘做好飯菜,就趕著羊進山了。一年四季,風吹雨淋,溝溝岔岔里到處都留下了娘的足跡。晚間,一方小桌,四個小凳,一盞煤油燈,我們姐妹三個圍在周圍寫作業(yè),她在一邊納鞋底子縫衣裳,時不時抬頭沖我們笑笑。
春天,不斷有小羊出生,娘的臉上就樂開了花,細碎的褶子擠滿了臉,粗糙的棗樹皮一樣的手將小羊摸了再摸,羊群逐漸的越來越大。到了年末,舅舅要將長大的羊拉走的時候,娘就躲在屋子里流淚。那些羊換來的錢,娘整得平平整整包在手絹里用磚頭壓著,我們的學費、書本、衣裳、鞋襪和柴米油鹽都從這里面支出。
一年一年,一月一月,我們笑了,娘也樂了;我們哭了,娘也跟著難過。爹爹生前的一套衣衫被娘洗得干干凈凈,疊得四四方方。夜深人靜,或是逢年過節(jié),娘總會拿出來爹那套衣衫,放在膝蓋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低垂著頭,一遍遍輕輕地撫摸著,不知道她都對爹說著什么。
在娘的艱辛撫育下,我們姐妹三個相繼考了大學。畢業(yè)后分別留在了不同的城市工作、生活,后來各自成家,我們向小鳥一樣離開了老家,離開了啞娘......
啞娘六十歲了,孤獨的守在老家,守望著我們的家園,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和她一樣無言的花花草草。我們很多次要接娘到城里住, 娘至始至終不肯來,我們知道娘的顧慮,娘擔心別人會因為我們有個啞娘而笑話我們。
娘啊,我的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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