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張守仁老師面對面

衛(wèi)偉

河南靈寶。豫西一座藏金納銀，物華天寶的小城。一座因一部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在這里誕生故被后人無限向往，也因此以名人名著名關聞名世界，人杰地靈的小城。這座小城，有著閃亮的名片：“黃金之城”“蘋果之鄉(xiāng)”“道家之源”。今天，這座小城又將因一個中國文化名人的到來而增添一抹亮麗動人的色彩。

秋末的靈寶，略帶寒意的風，徐徐地吹送來春天般的消息。從昨天開始，靈寶的作家們就翹首以盼，更有熱心的文友們主動相邀，密切配合，分工合作，有條不紊地做著各種準備工作。打掃辦公室，掛宣傳條幅，到車站迎接，跑前跑后地張羅，個個神采飛揚的樣子，仿佛一簇簇鮮花，從心里一路開到了臉上。

終于，可以一睹大師的風采了！大家爭相議論著，猜想著初次見面的情景。當滿頭銀發(fā)的張守仁老師，在靈寶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李亞民女士的陪同下，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地走進經(jīng)過簡單布置的講堂，熱烈的掌聲響起。靈寶人以最誠摯和樸素的方式，歡迎這位自北京遠道而來的尊貴賓客，可親可敬的長者。

一見如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如果說這位名動京城的四大名編，翻譯家，和我們這些最基層的作家和文學愛好者們之間有著相當遙遠的距離，大概不會有人反對。這種距離感，不僅來自地域，更來自水平。而要說有交集，也是千載難逢，更別說見面了，簡直是奢望。

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這位文學大師和靈寶，還真就有了這么珍貴的緣分。大家知道他，多是因為《十月》，因為《高山下的花環(huán)》，而《看著鐵凝一路走來》，則進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親切感亦隨之而生，如蓬勃的春苗。至于零距離親眼目睹大師真容，就更是有些令人激動萬分的充足理由。

張老師坐定，和大家打過招呼，親切開講。他回頭看了一下身后的黑板，說我不是什么大師，我只是一棵小草，一根蘆葦。他堅持不用話筒，他說我保證我說的話，能讓這個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聽到，都能聽清楚。能吧大家？有誰聽不清楚的話就請告訴我。說這話的時候，他慈祥地看著我，聲音洪亮，吐字清晰。因為我就坐在張老師的正對面，從方位上講，屬于最遠端的位置。我忙說聽得到，聽得非常清楚。

未及內(nèi)容，這種謙遜，真誠和底氣，就足以打動人心。

靈寶是個好地方??！跟你們坦白說一下哦，我來這里也是有一點兒小私心的啊。我來之前聽說要去的地方有函谷關，兩千多年以前，老子就在那里著寫的五千言《道德經(jīng)》，哎呦我得去那里，去好好拜拜老子。你想啊，就連《道德經(jīng)》那么偉大的經(jīng)典都是在這個地方寫成的，這一定是個好地方，什么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啊對不對？所以我就來了，李亞民主席邀請我，我就很高興，真的，這就是我的一點私心?。? 靈寶的人好?。‰m然我今天和大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看到你們這么熱情，我覺得很親切，沒有一點兒初次見面的陌生感。以前我在魯迅文學院跟作家們怎么講，今天在這里我就跟你們怎么講好不好？

于是,這位非常健談的長者，開始跟我們分享他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從那篇當年在全國獲獎的精短散文《林中速寫》說起，到如何指導李存葆創(chuàng)作《高山下的花環(huán)》，到與他交情甚篤的河南作家張一弓以及他的《張鐵匠的羅曼史》，他深入淺出，化繁為簡，語言生動，引人入勝。像講故事，又像是在聊天，毫無有些專家學者講座時那樣拿腔拿調(diào)，故弄玄虛，晦澀難懂，高深莫測。親切，娓娓道來。始終面對大家一雙雙渴求的眼睛，保持微笑。

他講被稱為代表作的《林中速寫》，講曾經(jīng)多達20多次的修改過程，講文章的立意和文字表達，講如何將龐雜紛繁的原始森林里種種生物群落及各自生存狀態(tài)盡數(shù)濃縮在千字之內(nèi)，絕不多著一分一毫的筆墨。他說好文章的標準，就是要讓讀者花最短的時間讀到最好的東西。否則，不但浪費筆墨紙張，更浪費讀者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反正自己絕不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所以在寫作時，總是堅持多年養(yǎng)成的反復敲打、錘煉自己語言文字的習慣，他說這是對文字的敬畏，也是對讀者的尊重。

他講有一年冬天去佳木斯，意外地看到不少群眾大冷天兒正圍著電線桿子，仰著頭，出神地聽著大喇叭里廣播《高山下的花環(huán)》，那感動啊，沒法兒說。后來這部小說經(jīng)話劇、廣播劇、電影、戲劇等形式迅速傳播，“梁三喜、靳開來、雷軍長”等等人物形象都深刻印在了老百姓的心里，全國74家報刊雜志爭相轉(zhuǎn)載，北京、武漢、成都三地的出版社也都在印，印刷數(shù)量大概超過了100萬冊?！叭罕妬硇旁絹碓蕉?，根本來不及看，看到裝得滿滿當當?shù)膸状舐榇鼇硇艜r，我哭了，因為感動?！彼f其實在當初編的時候，也沒想到會引起這么大的轟動。這些熱心的讀者，讓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深深感動。

他說世界上最好的文章，是樸實，自然。只有這樣的文章，才能經(jīng)得起檢驗。

作為《十月》雜志的副總編，他說我和作家的關系，是導演與演員的關系。他常常和許多著名的作家對談，在生活中和他們是非常要好的關系，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絡。王蒙，鐵凝，徐遲，汪曾祺，張一弓，李存葆，軍旅作家李瑛……對了還有胡冬林。談到胡冬林，這位已逝的自然科學作家，心情沉重，悲從中來?？上О?，可惜！……

他講寫作，說縱觀古今中外，無非是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寫什么？另一個是怎么寫？寫什么呢？四個字：就地取材。不管是河南作家，中國作家，還是世界作家，古代作家，當代作家，《紅樓夢》等四大名著，《戰(zhàn)爭與和平》，《湯姆索亞歷險記》等等所有的經(jīng)典，都是就地取材。因為好的細節(jié)，是根本虛構(gòu)不出來的。小說要怎么寫好？細節(jié)，情感，語言，矛盾。他說每次講到小說寫作，他都繞不開一部作品，那就是魯迅的《孔乙己》，尤其是以細節(jié)刻畫人物，最為精彩！要反復修改，精益求精。要正確處理矛盾沖突。原子彈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就是因為有內(nèi)部矛盾分裂！你看曹禺的《雷雨》，世界級經(jīng)典！作品里有劇烈的矛盾沖突吧？而且是每個人都有糾結(jié)，有矛盾，這樣的作品才能打動人心。才能成為世界級經(jīng)典！要堅持讀經(jīng)典。讀經(jīng)典是最省時，省力，省錢的讀書法。而且最劃算的高效閱讀，可以以一當十，以一當百。要堅持寫日記。一生都要記。我到現(xiàn)在還一直堅持寫日記。他說。散文要怎么寫好？簡單九個字：要有我，寫獨特，獨特寫。“我，就是我！”我不是別人，別人也不是我。要寫我的感受，我的構(gòu)思，我的語言。不要華麗堆砌的東西，樸素自然最好。你們看朱德的《我的母親》，那是何等的樸素，自然！樸素自然是好文章的最高境界。還有大家一定要記住，“做人，遠比作文重要！”

“做人，永遠比作文重要！”

這句話，在長達幾個小時的講座中，被這位銀發(fā)慈祥、和藹可親的長者多次提及，反復強調(diào)。我知道這是他一輩子在文學的江湖里游刃有余的珍貴秘籍。同樣，值得我們后輩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們小心珍藏和依此法苦心修煉終生。

在成功的做人面前，再高明的技巧，終究不過是技巧。而人做好了，文才能作好。現(xiàn)實中有的文好，人不好。有的文不好，人很好。有的文好，人也好。他說最欣賞的，就是文好人也好。

不喝水，不休息，就這樣一口氣講下去。從容，大氣，內(nèi)容豐富，層次分明，底氣十足。一開講，便像打開了水龍頭，源源不斷，仿佛從嘴里流淌出一股股清澈的泉。甘洌，純凈，晶瑩，透明。

談起他一生的最愛《道德經(jīng)》，我看到他簡直整個人都在向外放著光芒。今年84歲高齡的張老說，《道德經(jīng)》他讀了60年，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經(jīng)典?！兜赖陆?jīng)》里的句子，隨口就來。尤其是“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闭沁@句經(jīng)典，當年解救他脫離名利的枷鎖，從此獲得了心靈上徹底的自由。聽張老一席話，讓我不由得想起“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的詩句，不過是我在感慨，而張老早已心靜如水，淡泊從容。也不過是愚鈍的我尚在迷津，而智慧的張老則早已頓悟多年，寧靜致遠。

人生漫長，歲月匆匆，得失不過一念間。相同的是時光不待，不同的是個人的修為，和各自的因緣果報。

還有一句令張老興奮和自豪不已的，是曾被美國總統(tǒng)里根引用的那句“治大國若烹小鮮。”他神采飛揚，說《道德經(jīng)》的智慧不只是屬于中國，也屬于全世界。它在世界上的傳播，僅次于《圣經(jīng)》，在全球范圍內(nèi)被翻譯成很多版本，研究機構(gòu)和研究者之多，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它的理論體系是屬于全人類的思想瑰寶。

課畢，下午我們一行陪同張老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函谷關，一起觸摸歷史的滄桑，感悟經(jīng)典文化，拜謁先賢老子。張老興奮得像個孩子，又像是一條快活的小魚，游弋在蔚藍蒼茫的大海。在太初宮，在函關古道，在全景館，處處留下了張老和夫人陳老師的身影。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聽，一邊聊，興致極好。移步至函谷關樓前，張老激動地喊，“哎等等，我要在這照張相！我必須在這照張相！”

惹得我們哈哈大笑。不急不急，咱肯定要照相，不過不是在這里，得往前邊再走一點，才能照到關樓全貌。這里有最佳拍照位置，快來快來！

空間不是距離，心與心的隔膜才是距離。天遙地遠，靈犀相通，因為彼此摯愛的文學，因為一部傳世的經(jīng)典，遠在京都的張老陳老，和地處中原西部邊城的我們雖從未謀面，卻我們是如此親近地面對面，如同早年相識，如同久別重逢。

衛(wèi)偉。2017年11月6日。于百合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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