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小鎮(zhèn)，座落于東營市黃河三角洲這片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上。小鎮(zhèn)向東只二十公里的路程，就是黃河水沖擊而成的大片濕地，是候鳥遷徙的重要棲息地，被國家定為了自然保護(hù)區(qū)。小鎮(zhèn)的南面有一片萬畝槐林，槐花盛開、香氣四溢的時(shí)候，小鎮(zhèn)便被槐花的芳香包裹著，成為了一座芬芳小鎮(zhèn)。

周末徒步槐林，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距槐林還有一、二百米槐花的香味就迎面撲來，甜甜的香氣沁人心脾。等走到距離五、六十米遠(yuǎn)的時(shí)候，又有蜜蜂的嗡嗡之聲貫耳，這歡快的大合唱是歡慶美好生活的頌歌嗎？也許，是對百花感恩的祈禱吧？！

乍從太陽直射的柏油路上，走進(jìn)葉茂枝盛的林蔭小道，忽然，有種“兩重天”的感覺。摘下涼帽和太陽鏡，擦了一把汗，繼續(xù)沿著小道前行。高大茂密的枝葉遮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清涼而且幽靜。偶爾也會有幾處樹葉稀疏的地方，明亮的陽光直射下來。斑斕的地面成了一幅奇特的水墨畫。在陽光的哺育下地上萌發(fā)生長出了各種野菜和野花，茂盛的花草在樹影搖曳、樹蔭斑駁的呼應(yīng)和映襯下，自是另一番景致。

名為“槐林”，其實(shí)不只有槐樹，還雜有一些苦楝樹、桑葚樹等等。碧綠的桑葚剛開始生長，有的還沒有玉米粒大，掛在枝頭樹葉間，一串串翠綠喜人?？嚅瑯湎率且淮笃苊茉言训陌?。艾蒿一米多高，茂盛的艾葉相互簇?fù)?，如同一張大傘。前一年的苦楝豆掉下來，紛紛落在了“艾葉傘”上面，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艾蒿開出的小花。從艾蒿中穿過，呈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片苦苦菜（學(xué)名苦苣菜）。野生苦苦菜有兩種：一種是碧綠色的，能吃；一種是淺藍(lán)色的，不能吃。這兩種菜外形完全一樣，只是顏色不同。能吃的苦苦菜已經(jīng)被人挖過，只剩下了一些小的。而那些不能吃的苦苦菜則非常茂盛，肥大的菜葉霸道地生長著，甚至把那些能吃的、還小的苦苦菜都給遮擋住了，大有要侵吞異己，統(tǒng)一種族之勢。我心想，這些能吃的苦苦菜，如果也如人一般會思考的話，它們會不會很傷感呢？

槐花正值盛花期，抬頭滿目都是白的、紫的槐花?；ㄏ阋巳耍鄯淦鹌鹇渎?，在花間忙碌著。只是，有些槐樹枝被采摘槐花的人折斷了，露出了慘白的枝心。失去了營養(yǎng)來源的槐花、槐葉已經(jīng)枯萎?？粗@些斷枝枯葉，我的心里不免升騰起一種莫名的哀怨和憤懣。不難想象，等過幾天到了桑葚的成熟季節(jié)，桑樹也會遭到同樣的厄運(yùn)。年年奉獻(xiàn)著花香、美味，卻年年被摧殘，假如這些樹木有思想的話，它們會做何感想？或許，奉獻(xiàn)的快樂會讓它們暫時(shí)忘記了被傷害的痛苦？但是，那傷痕即便是愈合也會留下抹不去的印記?；蛟S，植物根本就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它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愿生長著……

真是奇怪，近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喜歡以人的思維去思考一些植物或動(dòng)物的感受。唉！“吾非魚安知魚之樂！”也許，記憶和情感只是上帝專門賦予人類的，讓人類在得與失、是與非的糾結(jié)中度過一生，這難道是對貪婪人類的懲罰嗎？忽覺有些庸人自擾，于是，淡淡一笑不再去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快撒手！我要去擼槐花！”不遠(yuǎn)的小路上忽然傳來說話聲：“你大哥餓死了，你二哥也餓得頭都抬不起來了，還有你爺爺、奶奶都躺在炕上，渾身腫得下不了地……這槐花可是能救咱們一家子命的好東西！你撒開我，快讓我去擼，你也去！晚了就搶沒了……”

一個(gè)男子的聲音：“娘，聽話！你回家等著，我去擼，我再拿個(gè)大袋子，擼一袋子，保證能養(yǎng)活咱們一家人?！?/p>

娘倆兒的對話引起了我的注意，循聲望去，只見在林間的小路上，一位拄著手杖，身材瘦小、滿頭銀發(fā)的耋耄老人，正欲掙脫挽扶著她的那雙大手。身邊一位六十多歲模樣的男子，滿頭大汗一臉無奈。耐心地哄勸著?？梢钥闯隼咸木癯隽诵﹩栴}，思緒仍舊停留在1960年的饑荒歲月里。

“我在這里看著，你快去擼那槐花！”老奶奶不無得意地對兒子說道：“我打老遠(yuǎn)就聞到香味了，讓你來你還不來，你看看這里這么多吃，這能救活多少人啊！你快回去說給村里的人，讓他們都來擼槐花、挖野菜。這回咱全村的人都有救了！”

老奶奶不知是因?yàn)闊?，還是由于興奮，臉頰緋紅眼光矍鑠。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她眼睛貪婪地望著滿樹的槐花，突然，一把推開兒子扔了拐棍，踉踉蹌蹌地跑到樹下，撩起衣襟大把大把地?cái)]起了槐花。嘴里還叨叨著：“這下可好了，全村人都有吃的了！”擼采了一陣，看到地上的野菜，對身后的兒子絮叨著：“你看看，這地上的菜也都能吃??！呦，你看那些野菜，知不道被哪個(gè)沒良心的踩爛了，糟蹋糧食遭天譴啊！”

“娘，咱們趕緊回去，告訴鄉(xiāng)親們都來擼槐花吧！村里的人都餓得只剩下半條命了?！眱鹤优吕鄣搅四铮雱衲锘丶?。

“對、對、對，俺小八打小就心眼好，是個(gè)好孩子！咱快走，快去說給大伙，讓他們也都來挖野菜、擼槐花。這下子可好了，都能吃個(gè)飽飯了，這是菩薩給咱們送來的吃的，得感謝菩薩，感謝老天爺！”

“就是??！娘咱不能吃獨(dú)食快走吧！”兒子應(yīng)著，攙扶著老娘往回走去。老奶奶邁動(dòng)她的三寸金蓮步履輕盈。滿頭銀發(fā)的兩代人漸行漸遠(yuǎn)。老奶奶那件紅色的上衣，像是嵌在小路上的紅寶石，特別醒目。

老奶奶雖然糊涂了，但她卻是多么堅(jiān)強(qiáng)樸實(shí)而又勤勞善良。艱苦的歲月沒有壓垮她那瘦小的雙肩，小小的三寸金蓮，在人生的旅途上留下了深深地印記。

人漸遠(yuǎn)去，清香依舊……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47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