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進(jìn)山居時，小花園除了一片營養(yǎng)不良呈斑禿狀的草坪，別無一物。這樣子雖然看著既不賞心、也不悅目，但卻不失它的好處，讓我在隨心所欲折騰的時候，全無雞肋之慮。大約是受了麗江、大理那些私家小院的影響，愛上了它們那種天然意趣、不著人力雕飾的風(fēng)格，因此，我們的花園打理起來，設(shè)計與圖紙都免了，所有程序，完全是一場兒時過家家的游戲。

材料準(zhǔn)備，是從鄉(xiāng)間散步或走親串友開始的，仿佛平常的農(nóng)家柴堆、地角都成了藏寶之地，讓我原本老花的眼睛，也變得鷹一樣銳利。無論朽木爛材、還是大小樹根，只要一眼看順，就會寶貝似的討要回來。雖然這種行為常引人笑，但從不曾惱，怡然將它們洗洗刷刷、剔剔剝剝，原本蒙塵帶泥的它們，一下便有了不一樣的氣質(zhì)。先不說小樹根千奇百怪的形狀，單是被蟲蛀蟻蝕的木質(zhì)表面，就有說不盡的美感。如果那木材倒地不久，這時會有一種淺浮雕的效果，其力度之均衡，線條之流暢，不是人力，勝似人力。如果那木材有幸成了（白）蟻巢，待它們在里面有足夠時間修筑宮殿、生息繁衍，通過蟻齒日復(fù)一是的啃食修飾，讓人不敢相信，那浮雕中的高、低、鏤、透、通各種技法，竟在一段朽木中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xiàn)，一件毫不遜于大師匠心獨(dú)運(yùn)的木雕作品，就這樣被我輕易撿了回來。

因修風(fēng)力發(fā)電站的緣故，對面山上，推倒了好多松樹、杉樹、櫟樹，鎮(zhèn)上的人常用車將它們撿回來做柴。我有幸，挨上樂山樂水的好鄰居，一輛皮卡車，便常載著我們，也去那山上撿木頭。第一次挑了幾節(jié)稍大而直的松木、杉木，滿心歡喜拉回家。將大的杉木縱向剖開，不拼不接，一張現(xiàn)成的戶外桌面就好了，關(guān)鍵是，那樹節(jié)疤痕形成的花紋，被深色的木心一路串起，仿佛那樹心里，也生長著一株美麗的樹，也許，那就是它的魂靈吧！稍小的松木，被橫向切割成圓盤，這時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隱藏在木心的秘密，指紋一樣，讓它們各自擁有了最鮮明的特色。如果你不親自觀察，很可能會自以為是的認(rèn)為，年輪，不都是有規(guī)律的同心圓嗎？此時，我手邊這個用做杯墊的，竟長成了可愛的花朵形狀，松白的底色上，繞著一圈一圈棕黃的年輪，靠里的間距大而舒展，云錦一樣美麗?？客獾膭t細(xì)密如線，且在花瓣交疊缺口，似有繩索往里系住，那花瓣的自然弧形就此便生動起來。而輪生的節(jié)痕，則天生具有設(shè)計感，所形成的抽象圖案，想必不是一般坐在辦公室就能想出來的。雖然大多數(shù)木心只是一個小圓點(diǎn)，但也有例外。比如這個木墊，不知是受了風(fēng)雨陽光、或山勢土壤的何種靈氣，居然在木心里藏著一個跳舞的小人！一款棕黑大披肩，將娉娉婷婷的身姿，更襯得妙曼無比。兩只纖手牽起層疊如風(fēng)的裙裾，輕盈的向上舞動、舞動，那小小的身體，有如在一輪輪佛光中舞蹈……更有因木心偏移而長出寶葫蘆的、小鳥的、駿馬的，總之，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看不到的。

水冬瓜樹和水紅木，是我以前不曾見過的樹種，被鄰居帶去相認(rèn)時，它們不知在山里躺了多少年。

當(dāng)我們坐著老嚴(yán)的皮卡在林中忽東忽西時，小羅便笑著打趣老嚴(yán)，說他這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以為自己是《西游記》里的大王來巡山了。老嚴(yán)聽說，便頑童樣將車開得顛來簸去，以示大王的威風(fēng)。他不光車技好，眼神更好。那天開著開著，突然一手伸出窗外，指著坡底邊一節(jié)大木說：劉姐，這根木頭你肯定喜歡。下得車來，果見草叢中倒臥著一根直徑半米以上的木頭，表面密布著拳頭大小的疙瘩，隨你看什么、象什么。問老嚴(yán)，說是水冬瓜樹。不待動手，我在心里已盤算開了：那上半段被山火燒空的木槽，或立、或臥放在花園一角，種上多肉，就能自成一景。下半段實(shí)心的，鋸成兩截，便是天然的小茶幾。于是，我們一行四人，在一個羊倌的幫助下，用盡吃奶的力氣，終于將這大肥豬樣的木頭整上了車，拉回家后如了我的愿。如今，木槽里的多肉，已將木槽長成了花船的模樣。

比起水冬瓜樹，水紅樹則有著完全不同的氣質(zhì)。那天老嚴(yán)帶到山溝貌似一棵倒地朽木前，說水紅木是整株滑坡倒下的，不知躺了多少年，皮肉都被風(fēng)雨蟲蟻啃光了，剩下的，是啃不動的杠芯，弄回去，哪怕日曬雨淋，也不會輕易腐爛的。用油鋸鋸開，當(dāng)金黃致密的斷面露出時，我的喜歡，真是不言而喻。幾個大樹根，被我直接安放在了花園一角，根周疏疏種下腎厥、龜背竹、長春藤，下面鋪一層鵝卵石，那種微山水的感覺，讓我很是受用。長相稍微扁平的，用砂輪打磨一下，放在庭前作長凳，夏日的夜晚，鄰居們坐在上面喝茶、聊天、看星星。那截大的，被我拉到鋸木廠剖成了兩個小茶幾，磨光，有金絲楠的色澤與花紋現(xiàn)出，心中大喜，而后由黃變紅，到現(xiàn)在，已漸進(jìn)成溫潤厚重的瑪瑙色穩(wěn)定下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截空心的，被鋸成了幾個木墩，放在花園木臺上，笑說專為那些長了尾巴的人準(zhǔn)備的，會是你嗎？

橡樹

2017-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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