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

原成都市32中67級5班下鄉(xiāng)知青石建華

我從生產(chǎn)隊來到崇山峻嶺之中的中秋院工地，一晃就是兩個多月了，在這兩個隊月的時間里，學(xué)會了掌鋼釬，打二錘，不僅學(xué)會了在野外安裝雷管炸藥炸石頭，也掌握了在隧道里安裝雷管炸藥炸石頭。更重要的是結(jié)識了很多的年輕朋友，當(dāng)然是在勞動的過程中，互相幫助共同勞動生活中認識的。不過也有例外，有一個朋友就是我用一巴掌打出來的生死朋友。

那是到山上的中秋院工地，兩個多月以后，隨著隧道從兩端不斷地向中間延伸，工程越來越困難，長期在潮濕條件下進行繁重的體力勞動，天天掌鋼釬，甩著8磅的二錘，有很多突擊隊員身上長了很多紅疙瘩和包塊，癢得令人難受，很多人都皮膚過敏，山上的工地缺醫(yī)少藥，我們的體力嚴重下降，已經(jīng)影響了工程進度，年輕的突擊隊員們又面臨新的考驗。

我當(dāng)時也和大家一樣，工地上勞動一天下來，沒有地方洗澡，我們只好都跑到山坡下面的小溪里，在那里洗冷水澡。也不知道是什么蚊蟲叮咬過，身上也長了一片一片的小紅疙瘩，癢的使人難以忍受。

可是山上的爆破手只有我一個，我一旦離開工地，就沒有人來爆破，工程只有暫停，沒有上級的命令，工程又不能停。當(dāng)時我也真想下山好好地休息幾天，上醫(yī)院看看病，那怕是正正規(guī)規(guī)地躺一躺，舒舒服服地睡一天覺也好。可是不行啊。看著別人都在干活兒，自己躺在那兒睡大覺，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再堅持堅持吧，也許過兩天就會好一點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就在這個時候，公社的楊社長和武裝部的周部長上山來看我們了，當(dāng)他們看到我和還堅持在山上的突擊隊員們，個個都穿著破衣爛衫，渾身上下到處是被摳撓破的一條條、一道道、一塊塊的血印痕跡，如同一群討口要飯的叫花子，狼狽不堪地站在工棚里。不由得鄒起了眉頭。

楊社長和武裝部的周部長眼睛濕潤了，把我們一個個地拉著轉(zhuǎn)圈看了好幾遍。二位領(lǐng)導(dǎo)什么也沒有說，是啊，他們還能說什么呢？誰家都會有孩子，誰家的孩子成了這樣模樣，當(dāng)家長的會不心疼呢？

楊社長和武裝部的周部長來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又輕輕地拍去了我身上的泥土和碎石渣：“小石，你受苦了，要注意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要太累了?！蔽业难劢且矟駶櫫?，半天說出一句話“沒什么，只要能把工程干上去，苦點累點算不得什么，我們都是盼著早點能把洞子打穿，一旦完成任務(wù)下山，我一定好好地休息休息，希望領(lǐng)導(dǎo)能多想到一下我們就行了?！薄?/p>

不久的幾天以后，又有幾個年輕人來到了中秋院工地，加入到我們的突擊隊，工程仍然繼續(xù)進行。鑒于新上來的人，都不了解山上的工作特點，其中不少人從來沒有甩過二錘，上山以后就編入各個小組，一進入隧道，大家在一起干活兒，相互配合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問題，這不光是體力的問題。

記得在我們小組，當(dāng)時就來了有一個外號叫軍官（事情過了四十年，我把他的名字給忘記了）的小胖子，這個人長得比我高，力氣很大，膀大腰圓的，走起路來總覺得他有使不完的勁兒。

開始見到他的時候，我還是挺高興的。這小伙子特別能吃，兩斤米的一頓飯不一定夠他吃。這個軍官力氣當(dāng)然也特別大，能干活。我就親眼看到過，他抱著兩百多斤重的石塊，就像托舉著一個二十來斤的西瓜，連大氣都不喘一下。

他一走進入隧洞里，來到了作業(yè)面，我非常高興地向他發(fā)問：“你甩得來二錘嗎？”他回答得非常干脆：“甩得來。”

我又問他：“你掌不掌得來鋼釬？”

他的回答同樣干脆：“掌不來?！?/p>

我拿起一根鋼釬放在肩上，叉開雙腳，把鋼釬的平扁頭頂住準(zhǔn)備打高位的炮眼方位，隨口說了句“軍官，開打?！?/p>

這位軍官站在我的身后，甩開了胳膊，掄圓了二錘，這二錘立刻帶著一股風(fēng)聲，對準(zhǔn)鋼釬頭就猛砸過來。他可能是不習(xí)慣隧洞里的微弱光線，也可惜了，這把子力氣沒用準(zhǔn)方向，他的這一下子，二錘的錘頭并沒有打在鋼釬頭上，卻貼著我的脊背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在我的脊背上劃出了一道又粗又長的紅血印，他一下子，把我就直接拍倒在這滿是稀泥漿的隧道地面上。

可真是的，在當(dāng)時，他這一下子，真把我的鼻子都給氣歪了，我不顧一切地從稀泥地上跳將起來，一步搶站在軍官的面前，運足力氣掄起右手，順手狠狠地打了軍官一個大嘴吧，這一巴掌甩過去，打得他原地轉(zhuǎn)了三個圈才算穩(wěn)住腳，這個軍官當(dāng)時就被我一下子給打蒙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才叫出了聲，隨即馬上就哭出聲了，一只手捂著臉跑出了隧道。

包括我在內(nèi)，還剩下三個人，繼續(xù)在隧道里施工。

那兩個人對我的意見大了去了，毫不客氣地對我批評開了：“這件事本身就是你的不對。人家剛來，他不會干，你有責(zé)任教他，你就是有一萬個大理由，也不該打人嘛?！?/p>

說實在的，我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后悔了。

但在嘴巴上仍然有些不服軟，賭氣地說：“他要不說他會甩二錘，我絕對不會打他?！?/p>

一個伙計反唇相譏，對我大聲喊道：“我看你就是想打架，你實在想要打架，你就過來跟我打！我保證奉陪到底。”

此時此刻，我的嘴上雖然還不服氣，可內(nèi)心里早就服軟了。

其實在當(dāng)時，我也并不是真心想打他，我與他也是前世無怨今世無仇，平白無故地我去打他做什么？只不過是下鄉(xiāng)到現(xiàn)在，這么長的一段時間里，所經(jīng)受到的各種困難壓力和委屈，所凝聚起來的各種怨氣，一直找不到地方發(fā)泄，軍官也恰好，他是趕在這個點兒上，在此時此刻的無意之中誤傷了我，恰好成為我所要發(fā)泄的主要攻擊目標(biāo)。

下班以后，我們?nèi)齻€人先后走出了隧洞，那兩個伙伴還在批評我，我只能默默無語地夾在他們中間，邊走邊聽著，虛心地聽取著別人的批評。我慢慢地走回工棚，在工棚外面的岔道口，汪鄉(xiāng)長厲聲叫住了我：“好東西，居然會打人了，本事見長啊?！?/p>

此時此刻的我，的確無話可說，任憑汪鄉(xiāng)長對我如何發(fā)脾氣，無論批評得如何嚴厲，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哪里還敢頂半句話。誰叫我動手打了人呢？此刻的汪鄉(xiāng)長，他訓(xùn)我的那個陣勢，就像教訓(xùn)他兒子一樣，劈頭蓋腦地把我教訓(xùn)了好一陣.

一直到最后，他大概是在訓(xùn)我的時候，把自己的嘴說累了，他想要歇一會兒，便大出了一口氣：“現(xiàn)在你曉得錯了沒有？”

我迫不及待回答道“我認錯了，全都認錯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在你批評之前，我的伙伴們已經(jīng)批評過我了。我馬上就去向軍官賠禮、道歉、認錯。以后我再也不打人了?！?/p>

看到了我這樣回答，汪鄉(xiāng)長得意地笑了，向我擺了擺手“快點滾吧。只要一看到你們這些個鬼東西，我的腦殼都發(fā)張?！?/p>

我連忙一溜煙地鉆進工棚，爬上了天棚吊頂上的連天鋪，軍官坐在鋪上，還那兒哭呢。我連忙爬到他跟前（我們住的連天鋪，頂棚空間太矮了，人在那里只能勉強可以坐，根本無法站立，為了減輕人體對吊頂天棚的重力壓強，人在吊頂天棚上面要想走動，也只能是爬著走）.

我拉著他那胖乎乎的兩個圓胳膊，陪著笑臉對著他說：“實在對不起，是我錯了，有氣你就沖我發(fā)吧?，F(xiàn)在,我就在你面前，隨便你咋個打。我絕不還手，通通地都認了?！?/p>

軍官轉(zhuǎn)過身來，用那胖乎乎的大手輕輕地撩起我的上衣，小心翼翼地摸著我脊背上的血道道，輕輕地問：“還痛不痛？”我用雙手抱住他的雙肩，猛一用力，把他放翻在鋪上，兩個人都笑了，笑得是那樣快樂和親密。

從那以后，我對他徹底改變了態(tài)度，只要一有空，我就教他掌鋼釬，教他如何甩二錘，教他如何裝炸藥和安放雷管，教他如何點導(dǎo)火線。教他讀書看報紙。這家伙雖然長得是胖了點，但他的悟性好，人很機靈。沒有多久，他就成了我的好幫手了。

上班我們倆在一個小組，一個掌鋼釬，一個打二錘。下了班出了隧洞也形影不離，吃飯。他和我擠到一起，平時我在看書，他就在旁邊學(xué)著認字。我拿著一些廢報紙，再找一支筆教他練字。我喜歡他的憨厚實在，肯鉆研，他愿意跟我學(xué)習(xí)文化。我們兩個成了真正的生死朋友。大家都說：“你們這一對朋友真像是梁山上的好漢，不打不相識啊”

隨著天氣的變化，氣候漸漸變冷。我們剛上山的時候，是夏天，都穿著單衣，現(xiàn)在山上的氣溫越來越低，很多人都要下山，回家去拿衣裳，順便也借機會休息兩天。山上能進隧道干活的人倒不過來，為了保證工期和進度，很多人不得打連班。勞動強度更加大了。

請看下一節(jié)《隧道里的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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