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鄉(xiāng)愁
每到周末,我回到小區(qū)的時候,總會碰到一些大娘嬸子攥著空癟的包,或急匆匆地走向小區(qū)外,或坐在兒子的摩托車電動車后座上從我身邊一閃而過,她們都是去坐班車回老家。周末了,兒子兒媳婦有空閑哄孩子了,她們就忙著回村里了。
這是屬于她們的周末好時光。
鄉(xiāng)下的村里還有孤單的老伴在村口浸著暮色在等待,家里的雞鴨貓狗也在等待女主人回家把火爐點著,讓噴香的炊煙飄滿小院。
做爺爺?shù)目偸?a target="_blank">盼望著早日抱上孫子孫女,真的如愿了,就要長久地品嘗短暫的離別。村里的大老爺平時是難得下廚房的,地里的活絡(luò)已經(jīng)夠忙夠累的了,哪還有精力再去廚房里侍弄鍋碗瓢盆。粗糙的手指是不熟絡(luò)那些火候油鹽醬醋的。一天到晚頂多去爐上燒壺水,這算是爐灶上冒過煙了,手巧的就會炒個雞蛋吧,大部分是就著咸菜下酒吃飯的。
熱熱鬧鬧的城里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冷冷清清的鄉(xiāng)下雞鴨進窩,涼鍋冷灶。
在城里的大娘嬸子們白天忙忙活活,在小孩子睡著了的時候,先在廚房里用剛學(xué)會使用的家用電器炒菜煮粥,再去洗洗刷刷一家的衣物。只有晚上,洗刷過完后,才回到自己的臥室里,戴上老花鏡,用老年手機給老伴兒撥打電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嘟嘟嘟”,往往鈴聲響不到三下,那邊便傳來渾厚低沉貌似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實則等待多時盼望至極的搭話:“誰呀?”
“我。你吃飯了嗎?炒菜來嗎?你別光吃咸菜啊?!边B珠炮似的發(fā)問急切中透著只有老伴兒才感受得到的溫暖。涼了大半天的耳根子一熱,心里就熱熱乎乎的了。
“放心吧。咱孫子(女)咋樣?會叫爺爺了嗎?你這一周回來吧?‘馬子’(方言,稱自己的兒子)歇班吧?我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一股暖流涌上心頭,話卻在唇邊顫顫巍巍,近乎熏醉了。
“你少哈點吧,擋上雞早點睡覺吧?!蹦┝?,妻子總會如是三番地強調(diào)著。
小錘“咚咚咚”地錘在背上、腰上、腿上,只錘得手麻酸軟了才沉沉地睡去。夢里是豐收在望的莊稼,是滿院里嘰嘰喳喳爭吵不休的雞鴨,還有老伴兒如山的影子,映在潺潺小河里的村子,貼心的妯娌。一行淚悄悄地流下,洇濕了枕頭。
每到周末,仿佛就是她們的節(jié)日,可以帶著兒子給老伴兒買的酒茶回家。那份滿足溢于言表,極容易感染別人。
可是,在家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短暫。院子里的草還沒拔完,雞圈鴨舍里的屎糞還沒掏盡鋤完,發(fā)面餅也只烙了幾張,左鄰右舍還沒有逛一遍,周一就又得準時離開了。
老伴在昨夜已經(jīng)把豌豆絲瓜黃瓜梨子桃裝了滿滿一口袋,煎餅疊了鼓鼓囊囊一大包袱,那么耐心,那么細致,像當日自己給上學(xué)的兒子準備包裹一樣。大娘們常常在一邊坐著,眼里看著忙活的老伴兒,心里想著:老伴兒啥時候變得這么仔細了?早先的那些急脾氣去哪了?怎么知道疼人兒了?
四點多鐘,雞鳴才過三遍,小院里被黃暈的燈泡鋪滿。三輪摩托打了幾次火才勉強發(fā)出“唐唐唐,鞳鞳鞳”的聲音,將厚厚的棉衣包裹著的夫妻二人沿著蜿蜒的鄉(xiāng)路,送到村里的車站。
客車里黑黢黢的,外面,車燈籠罩著的卻是老伴兒蓬亂的頭發(fā),黝黑瘦小的臉龐,胡子茬上微微著些涼氣,白蒙蒙的,濕漉漉的。老伴兒傻呆呆地站在一邊,胡亂地仰望著車窗,也許是希望找到老伴兒的身影吧。他一直張著嘴巴,不知道是說了什么給隆隆隆的發(fā)動機淹沒了,還是一直都來不及說。車里的老伴兒隔著手忙腳亂都難以開啟的窗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快家去吧??旒胰グ?。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汽車很快就關(guān)上了車門,似乎已經(jīng)接上了最需要等待的乘客,就拉著長長的喇叭,吵醒了村莊的迷夢,結(jié)束了老夫妻的分別,奔向下一個村莊。
一路顛簸,公共汽車到縣城的時候,環(huán)衛(wèi)工人正在忙著掃大街,街燈正有些困倦地黯淡了光芒,逛早市的人正三三兩兩地往市場上趕,出租車還沒有多少影子,摩的也畏懼這早晨的寒氣沒有出來。那些大娘嬸子們,背著袋子,提著包裹,彎著腰,蹣跚地走在平整的柏油路邊沿。
縣城剛剛醒來。兒子還沒有醒來,或者是他的鬧鐘沒有如實叫醒他,或者是他還在夢寐中。年老的母親,拖著沉重的步履,忍受著肩酸背痛,忍受著腰痛腿疼,喘著粗氣急急地向小區(qū)走著。也許,一路上,她們是在擁擠的車上站著來的;也許,她們暈了車,剛剛在路邊吐了酸水,還沒有緩過神兒來;也許,她們沒有來得及喝老伴兒那么早煮的面條;也許,她們打心眼里是期望兒子能來迎一迎的。
離小區(qū)或遠或近的路,總需歇上幾回的,也總會向晨色蒼茫里的小區(qū)方向張望幾次的,但是,這路常常是需要自己堅持著走完的。只是當越來越靠近小區(qū)的時候,對孫子孫女的想念就愈發(fā)的急切,再也顧不得累與痛,便急匆匆地邁著步子。直到攀上高高的樓層,才算安歇。
風(fēng)來或者不來,頭發(fā)撩或者不撩,大娘嬸子的白發(fā)都在那里閃亮著。兒子來或者不來,兒子接或者不接,大娘嬸子們誰會說一句怨言呢?
每當我也早起趕著坐車去鄉(xiāng)下,與這些行色匆匆卻步履沉重地母親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心里酸酸的,好像她們也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也是這樣辛苦著。我只能看著母親們蒼老的身影羸弱地晃動在高大的樓群下曲折冰冷的水泥路上,有一些憐憫,有一點心疼。
我誠然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是得靠自己去疼愛的,但我的確也知道所有鄉(xiāng)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純樸善良,像村里的一抔土,那芬芳容易讓人懷念;像灶屋上飄起的炊煙,那身影容易飄散。
倘若你也是來自鄉(xiāng)下村里,倘若你也遇見了這樣穿梭在鄉(xiāng)村和小區(qū)的母親,倘若你碰巧開著車或者騎著車,甚至只是空著手步行,只要你有一點點空閑,不管認識不認識,就幫母親們背一背,提一提,將她們送一送吧,在生活里茍延殘喘的當孫子人家瞧不起,像個兒子一樣幫助母親是沒有人會挖苦諷刺的。做了父親的兒子們,永遠不要忘記早早地去車站去路邊等待自己的母親,就像我們無數(shù)次地外出,母親在家門口張望等待我們一樣吧。
在縣城的風(fēng)景線中,這些白發(fā)蒼蒼的母親們是移動的鄉(xiāng)村,是牽著村子遠遠地飛行的風(fēng)箏,是鄉(xiāng)村今日的鄉(xiāng)愁。因為她們養(yǎng)育了游子的鄉(xiāng)愁,如今又為小城的祥和繁榮織起了屬于自己的鄉(xiāng)愁。那種牽動著鄉(xiāng)村敏感神經(jīng)的鄉(xiāng)愁啊,濕漉漉,涼颼颼,沉甸甸,一旦沾染,總會熏醉你,并啟開你心底的陳釀。
2017年9月22日星期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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