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零——生于太行

作者:劉繼維
我出生在山西。母親沒有奶,便把我寄養(yǎng)在鳳子駝村的奶媽家。斷奶之后又來到段家莊的姥姥家。兩村相距六七里山路,算是很近的。奶媽是我媽家的遠房親戚,與我同齡的是個哥哥,上面還有幾個哥哥姐姐。奶爹對我很好,常到段家莊來看我,有時還把接回家住住。這些模糊久遠的畫面時常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
我生長的晉東南地區(qū)屬于黃土高原與太行山接合部,這里大部分人家都住窯洞。姥姥家住的就是窯洞。獨門獨院,三間窯洞,中間是主房,左側是客房,右側是倉房。院子很大,院子里還有一棵杏樹和一棵花椒樹。我常在杏樹下玩耍,撿拾那些熟透了的杏子吃,軟軟的,甜甜的,酸酸的。
姥姥是舊社會過來的婦女,頭發(fā)梳在后面打個紥兒,終年穿著偏襟的或黑或藍的布衣,雖然裹著三寸金蓮,卻依然能夠輕松地走山路。姥姥為人忠厚,我在她身邊纏繞到5歲。直到爸媽從越南回國之后,才把我接到北京。我記憶中,最愛吃姥姥做的疙瘩湯,里面放上山藥蛋(土豆),滑滑的,面面的。姥姥喂我時,總要自己先嘗嘗,生怕燙著我。家鄉(xiāng)以小米、玉米為主食,小麥產量不高,大家種得很少,因此,吃面是很奢侈的。姥姥的手搟面也是一絕,常聽她講:“和面達三光,盆光、手光、面光”,姥姥搟的面片大、均勻、薄厚適當,切面更顯刀功,粗細均勻,不斷條。姥姥出身中農,姥爺又是獸醫(yī),家境較好,因此有機會展示面活的精道。雖說如此,我記憶中吃面也是很難得的。印象最深的是爸爸來接我時,姥姥給他做面,爸爸吃得可香了。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見到爸爸。他身材高大,穿著一身米色西裝,打扮與眾不同,口音也與村里人不一樣。陌生、新奇、膽怯,我遠遠地看著他。爸爸拿出帶來的豬肉罐頭給我吃,真香??!姥姥食素,不碰葷腥,家里好像就沒做過肉食。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肉,印象深刻,終身難忘!
同在姥姥家還有一個姐姐,雪花。她是我姨家的孩子,出生后媽媽因病去世,從小就被姥姥收養(yǎng)。她比我大幾歲,自從我來到姥姥家,身邊多了個同伴,于是對我特別寵愛,時常領著我村邊地頭的到處玩。山村小孩兒玩法簡單,到處跑,沒人管,很自由。當然家長也會讓孩子們順便干點活。我跟姐姐出門也有任務,各自挎?zhèn)€小籃子,山上山下、溝溝坎坎的到處走,邊玩邊撿羊糞蛋兒。那時種地沒化肥,小小的羊糞蛋就是有機肥,孩子們順便承擔了這一積肥任務。夏季收麥子,秋天收谷子,我們又一同到地里拾麥穗、撿谷穗。公社成立之前,地是自家的,農忙時全家齊上陣,光腚娃娃也不例外。
姥爺是獸醫(yī),總是很忙碌,一天在外到處跑,回來已經日頭落山了。我記憶中的姥爺多是暮色中的身影和油燈下的面龐,非常模糊,要不是媽媽保留了一張姥爺?shù)恼掌?,我真就不記得他長什么樣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9歲那年暑假,我隨媽媽回了趟老家。那時姥爺已經離世。姥姥說,姥爺很想我,在病中還常常念叨??僧敃r我似乎沒有什么反應,如今回想起來,心中陡升一種凄楚,我忽略了那種隱含的卻真實存在的愛。
自從上次看我吃肉很香,姥姥便讓我到集市上買塊肉回來做著吃。趕集要到鎮(zhèn)里,路程遙遠。我記不清同行的是哪幾個人了,只記得大家一路說說笑笑,沒覺得山路多遠,只是回來已經下午,新鮮的肉已經有味了。姥姥做肉不在行,把肉做得又腥又臭,大跌胃口。難怪村里許多人都跟姥姥一樣不吃肉,一是生活水平達不到,二是真不會做。從那以后,我也很怕吃肉,尤其是肥肉,看著難受,吃著惡心。這一恐懼心理,直到我16歲下鄉(xiāng)到黑龍江省生產建設兵團之后,才慢慢解除。這與北大荒的豬肉好吃,以及老職工會做有直接關系。
媽媽的假期到了,她先回京了。我又來到了奶媽家。一進院兒,就看見一個小弟弟站在窯洞門前,長相酷似與我一奶同育的小哥,心想他怎么不長呀!我問奶媽,才知小哥已經不在,幾年前因病走了,這是弟弟。農村的生活艱苦,有病無醫(yī),死亡率極高。不想幾年不見,身邊就有一老一小兩位親人故去。少年的我沒有那么多悲情,只是對怯生生望著我的小弟弟心生幾分憐憫。
奶媽蒸了一鍋熱騰騰的玉米餅,給我碗里放了一個,再掰開一個軟軟的柿子擠在上面。餅子的香,柿子的甜,和著奶媽的情,一股暖流涌入心頭,我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趕忙低頭吃餅了。這是山里孩子常吃的一種甜食,純天然,無污染。家鄉(xiāng)到處都是棗樹、柿子樹、核桃樹,童年的零食就是這些山貨。山里人純樸自然,沒有商品意識,這些樹也都是天然生長的,山間、地頭到處長,遠離村子的柿子滿地掉沒人撿。當然家鄉(xiāng)存放柿子也有其方法,柿子長成后,趁著還硬的時候采摘回來,留出頂和底,便于翻晾,其他部位削去皮,在陰涼通風之處晾干水分,待長出白醭(bú),收儲存放。這就是城里人吃的柿子餅,我們家鄉(xiāng)叫“柿老漢兒”,是指長白醭的柿子像滿頭白發(fā)的老漢。柿老漢兒水分晾凈,糖分保留,其甜如蜜,十分可口。在沒有吃過糖果的童年,這一甜品是我的最愛。
假期到了,臨行前依依不舍。奶爹送我,由于要走幾十里山路,奶爹牽來一頭小毛驢,我騎了一段,感覺不適,硌得屁股生疼,就不騎了。到了姥姥家休整了一天,第二天繼續(xù)趕路。奶爹怕我寂寞、怕我累,跟我說了一路話,我一句也沒記住,然而他那雙閃亮的眼睛,憨厚的笑容和洪亮的聲音卻留在了我的記憶中。奶爹一直把我送到鎮(zhèn)里坐上長途汽車,還是不放心,又陪我乘車到了河北邯鄲送上火車才道別回去,誰想這一別就是幾十年,再也沒能相見。
山西,山村,我童年的記憶,在我心底勾起了陣陣波瀾,久久不能平息。
2017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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