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

然則歲末,也是一年紅白之事高峰期,往年都過得清凈,全當(dāng)個過客,看人家或喜或悲。恰逢今年本命年,祖母西去,扎扎實實的做了一回事中人。
于臘月初九晚九點過少許接到母親電話,電話里母親聲音不如往日般清脆,噓耶哭泣不斷,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奶奶不行了,你趕緊回來看一眼。我還沒回過神來,應(yīng)了一聲,太晚了,明天我早早趕來。母親也是嫌我晚上難奔波,權(quán)衡再三后叫我明早盡快趕來……但在交談停頓期間,聽見父親對母親說了聲不管怎樣今晚都要趕來。后就掛了電話、嘟嘟嘟嘟響了半天,我才把電話移開耳邊。
腦袋空了半晌后,我突地拿起電話,打電話同領(lǐng)導(dǎo)請假。領(lǐng)導(dǎo)也通情達理,叫我趕快回去,假條讓同事代補上,兩聲感謝過后,就跑上街去,同住一起的同事還焦急的問我,身上有現(xiàn)金坐車沒……后續(xù)也平淡無奇,上街?jǐn)r了的士,講好價錢,并一路趕到和友人約定好接我的地點。
由于老家至我經(jīng)轉(zhuǎn)的縣城路程遙遠(yuǎn),加之正在修補,坑洼不平……我只好在經(jīng)轉(zhuǎn)的縣城休息等友人。開始打算投奔親戚,去他家中小坐一下,打發(fā)時光,后想大晚上了,手中又無探望禮物,就打消這念頭。下車后東走西逛,也無個目的,看見有家德克士便利店,就快步上前,走了進去。
進店一看,里面顧客全無,打掃也快完畢,只剩服務(wù)員在閑聊。我也厚的臉皮,上前去點點吃喝,問了菜單上幾種東西后,服務(wù)員都搖頭說沒有。無奈之下,我只得問他,店里還有什么,服務(wù)員順手一指,原味奶茶。好嘛,就原味奶茶,記得加熱。用支付寶付了帳,頭也不回的就沖進廁所去……
小解完后,習(xí)慣性的走向水龍頭洗手,甩了甩手,抬頭看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好紅。開始以為是車行得太快,吹紅了起來……可一路上我并沒有開過車窗。用冷水抹了把臉,冬天里水汽蒸發(fā)得滿臉都是,搖搖頭就走了出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坐在餐桌上,奶茶已放置在桌子上,白色的杯身,黑色的蓋子,還有根紅白相間的吸管??戳艘谎?,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堂哥,電話通了老半天終于有人接了,開口我就問祖母還在不,不在了。電話那邊響到,你慢些回家也無妨。好嘛,我并掛了電話,隨手一扔,落在桌子上。然后把煙掏了出來,也不管他禁止吸煙不,打火機點上,狠狠的咂了一大口吐了出來、也不感覺那么胸悶了。
我最怕的是一個人,一個人也無所謂,就怕一個人的時候,心里還放著事。雙子座的人都有的特性,人前的談笑風(fēng)生,人后的寂寥落魄。呆坐在桌子前,翹起的腿放下又翹起來,但無論怎樣都找不到一個舒適的角度或姿勢讓自己安定下來。那時的我像極了一個紅著眼的猴子,坐立不安,看上去搞笑的畫面怎也搞笑不起來。而店員就不那么通情達理了,早已無視我的存在,熄滅了我棲身角落里的燈,想早早催我離店。幸運的是我并不怕黑,因此我住的地方窗簾一般都是拉上的,昏昏暗暗,煙霧繚繞。暗中慶幸的過程中,我也暗自在心里同店小二賭氣—反正老子就不走,坐你個天昏地暗。
正當(dāng)我習(xí)慣了這種昏暗中只見煙火閃爍的節(jié)奏時,電話響了起來,一看是友人來電,說已到約定的地方,叫我速速過去。我也沒時間,更沒心情與店小二計較下去,收拾好桌上的物件:一包煙、一個打火機、一串鑰匙。至于那杯奶茶,從始至終都沒有碰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沒什么好味道,也涼了大半截。
匆忙趕到與友人約定的地方,上了車,從兜里掏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兩盒香煙給他,沒想到他看也不看就搪塞回來,說若是這樣就下車去。我也唏噓幾句,大晚上很是麻煩你,小點意思,深表歉意??捎讶嗽鯓右膊皇?,沒法之下,只得打開香煙,散了給他們抽,煙霧騰繞間說了句,若以后你有事,同我講一聲,定會盡力幫你。隨后并一路顛簸歸去,時而有說有笑,但大家對老人去世只字未提。期間妹妹也打來電話,言語中只問我還有幾時到家,對祖母還在否也沒有提及,這明明是個不爭的事實,卻成了敏感的話題。其實我早已清楚,他們也知道,很多事情都要我親歷親為;去發(fā)現(xiàn)、去揭穿……
回到家中,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家門口燃起幾堆柴火,三三兩兩的人繞著火堆烤火。下車以后,與友人道聲感謝,就跑進家門,問母親在何處。母親應(yīng)了一聲,在人群里循聲望去,母親還是那樣,不高的身材加之冬天的衣服顯得有些臃腫,頭發(fā)有些凌亂,雙眼紅紅的帶點血絲,顯然哭過。我看了她一眼,低聲問祖母在何處,我去看看她。在下面,我?guī)闳タ础Uf完拉著我的袖子,帶我到安放祖母的地方。來到房間里,周邊已清理干凈,香火點上,小小的棺木漆的發(fā)亮,卻顯得異常的突兀和孤單。棺木并沒有蓋上,只是用一塊白布掩蓋在上面,大概也就是等我回來再看一眼才這樣放置著。母親站在旁邊,看我呆了半天,細(xì)聲說到,我?guī)湍憬议_看看。要得。我深吸一口氣,本來我想自己揭開的,始終沒那個勇氣,只能讓母親代替操勞了。白布揭開,依舊是熟悉的面孔,只是眼睛閉著,也沒有了呼吸,我定在那里看了許久,叫母親蓋上,意料之外的并沒有哭出來??奘亲顩]有用的,不想模糊了眼睛,只想好好在這幾十秒里記住這張臉,過了這幾十秒,祖母就可能是張照片,是堆石頭,是塊碑上的名字。此刻出奇的平靜,心里并沒有點點慌亂,或點點悲傷,空明得很,腦海里瞬間閃過成千上萬個祖母和我交談的畫面,熟悉到好陌生,像潭清水,遠(yuǎn)看是碧色,用手一點點捧起來看,就沒任何顏色,透明得清楚看見手掌的紋路。然則記憶也是如此,籠統(tǒng)回憶時,總能知曉大概、原委,細(xì)細(xì)品味時,又是那么的模棱兩可和陌生,最細(xì)致的表情,最小聲的呢喃,最不起眼的微笑……都與你無關(guān)。能記住的就是個大概,大概的模樣,大概的特性,就像春天花會開,冬天雪會落,記憶也就這樣慢慢的自然而然。
呆了片刻,叫母親蓋上。房屋的正前端圍坐了好多老人,都是祖母生前的老友,許多我也是只識得面容,叫不出名諱更不曉得咋個稱呼。他們或烤火,或交談,或抽煙喝茶,神態(tài)也是很自然,估計到了他們這般年紀(jì),看慣了這種場景,早已看透生死。我也和他們搭不上話,上前說了聲幸苦了,就回到家中,把祖母遺像翻了出來,同堂哥一起裝訂好,端正地放在棺木前,并叫眾人合力把棺木合上。
由于是農(nóng)村,但凡誰家有事,團轉(zhuǎn)人都會抽空前來探望或者幫忙,因此家中早已塞滿了人,又值數(shù)九天,天氣寒冷,不大的火爐旁硬是圍坐著一二十人。辣酒端上,會喝酒的早已七八分醉,滿口跑火車,各種葷素段子講得哈哈大笑??创饲榫?,也不好硬生生加入,就自己倒了水,洗了腳,睡覺了去。父親也因此罵我不懂人情世故,應(yīng)該上去一一和人家打招呼的。
第二天醒來,也是九點,母親打電話說趕快起來幫忙,于是起床洗臉,跟著堂哥忙前忙后,和眾人一起,準(zhǔn)備招待客人的酒席。直到深夜兩點,才堪堪收拾妥當(dāng),腳也不洗的就躺床上,很快就熟睡過去,也抽不出時間去悼念哀傷了。
第三天開始擺酒席招待來客,主角法事先生也入駐靈堂,而且還特別講究,單獨謄出一間房給他們畫符寫押,以前這間屋子是祖母生前租給商客的。父親,母親,叔叔都特別重視此事,早早就叫堂弟駕車去把法事先生們接過來,剛下車就煙茶伺候,打掃干凈的屋子里還特意放置兩個小火爐、一個電暖器,如此配置還不夠,還要加一個專門為他們做飯的人,主角就是主角,排場大得一撇。父親稱法事先生中年長者為姨爹,據(jù)此他和祖母也是兄妹相稱的,其余幾位先生很是面熟,有幾位是賭場上的??停枚嗳诉€因此怕與他們一起賭博,擔(dān)心他們在桌子上施法念咒。有兩位小先生年歲可能還幼于我,有一位記得最清楚,他哥哥初中時和我一個班,估計他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吧,臉上無一點清須,長得也靈秀??礃幼右彩遣湃胄胁痪茫诔蔀楸娙私裹c的同時,身體總往后面躲,不像其他見過世面的老先生們,仙風(fēng)道骨,悠然自得地抽著煙同時享受著眾人崇拜的眼光,輕撫胡須,臉帶善笑。
法事就在這樣敲鑼打鼓中進行著,或許是什么道法機密,容不得人看,總管還特意安排了一個前來幫忙的人掌管好這間屋子的鑰匙,守候奉命,隨叫隨開不說,不得先生允許,任何人休得踏進一步。于此我不以為然,這就好比獨家買賣,透漏出去了并會大打折扣,也懶得去看,去聽。一道道符印就在法事先生們搖頭晃腦中寫了出來,里面寫的大多都是些祖母卒于吉年吉月吉時,西去天竺報道等等。有好多我也識不出來個究竟,不過毛筆字倒是寫得板扎,反正自愧不如,由此當(dāng)先生也是門技術(shù)活,至少沒手好字,是無法吃這口飯的。
父親倒是沒我幸運了,作為孝子,父親被先生們領(lǐng)到靈堂,頭上戴了個竹子編成半環(huán)行的冠,上面用白紙裹著,手里拿著根孝棒,跟著前面的小先生或下跪或朝各個方向作輯,微胖的身體每次跪下起來總顯得有些笨拙,時不時還要伸手去扶正要掉下來的白冠,很是費力。加之昨夜也沒睡好,不到半小時就額頭冒汗,有些支持不住。父親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去替他跪拜一下,我走上前去,換下他來,但沒帶上白冠。稍年長的先生交代我,學(xué)著前面小先生的模樣,不要出錯,我點頭諾了一聲,敲鑼打鼓的又繼續(xù)法事。
我倒是沒父親那般老實了,總是東張西望,觀看四周掛上的壁畫,字,還有先生手里的木魚,銅鑼,法器。因此好多時候沒跟上小先生節(jié)奏,本是一連套的動作,到我這里就會稍停頓一下,沒有先生們想象的順滑。年長的老先生也對此看了我?guī)籽郏馑季褪墙形艺J(rèn)真對待,我天性也是靜不下來,看到四周壁畫總感覺丑,里面的人物多是肥頭大耳,嘴唇圓潤,小卒也是赤裸上身,眼睛瞪得老圓,彪悍的還留得長胡子,手里拿的不知是叉子還是棍棒,詭異的彎曲著,總之我每幅壁畫都看得云里霧里,不知所以然。這讓我突然想起魯迅先生朝花夕拾里的二十四孝圖,里面的圖畫估計和我現(xiàn)在看見的差不多,畫里鬼少人多,內(nèi)容復(fù)雜,但魯迅先生能一一知曉畫面上的故事,而我就曉不得了,大概曉得的就是血污河,畫面上紅色的水里漂著白色的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會想再看?!瓣庨g,倘要穩(wěn)妥,是頌揚不得的?!比欢F(xiàn)在這些法事先生正在歌頌,可能是他們的道法流傳遠(yuǎn)過魯迅的先見,我也不好評判誰智誰愚,但同為憤慨的一類,我就更偏好魯先生了。
香火的正前放置了幾塊案牌,估計也是年代久遠(yuǎn)的東西,兩兩組在一起,成個直角。也不知這樣放置的原由,但存在了就有一定的道理,我也不想追究其中,姑且就叫它屏風(fēng)。咚咚擦、咚咚擦、法事繼續(xù)進行著,先生嘴里唱著些聽不懂的經(jīng),敲的木魚倒是很節(jié)奏,香火彌漫,云里霧里的讓人感覺昏昏欲睡。突然,我發(fā)覺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理解中四方桌子上的正中央應(yīng)該放置我祖母遺像啊,左右尋找,方桌上,屏風(fēng)后面,壁畫上都尋不到我祖母遺像。我開口說到:為何桌上不放置祖母遺像。帶個眼鏡的法事先生用手穩(wěn)了穩(wěn)眼鏡,皺著眉頭,從眼鏡和眼睛的間隙中投來不解和質(zhì)疑的目光,這是跪拜地藏王,觀音等諸位菩薩,擺你祖母遺像作甚,說完示意敲鑼打鼓繼續(xù),還叫我莫要亂問,跟好了前面小先生的節(jié)奏就是了。我很想反駁,甚至有點冒火,可鑼聲一響,嘴里的話就堵在肚子里了?,F(xiàn)在才明白,我的三拜九叩,左右作輯,并不是祭拜我祖母,而是畫壁上的這幫肥頭大耳的牛鬼蛇神。不甘心的同時,又不好直接抵抗,此刻的心情像極了小時候被父親打罵不能還手的心情,憋屈、窩火,但只能悶在心里,時不時暗罵兩句,面部還不能帶任何表情。于是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中規(guī)中舉的,按照他們的安排,祈禱、并加速這場儀式的結(jié)束。
過了快半個小時,先生示意我可以起來出去休息一下。瞬間感覺如釋負(fù)重,刷的一下跑去開門,竄了出去。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的呼吸一口,讓數(shù)九天的冷空氣從鼻孔里灌進肺里,腦袋里,四肢百骸,把在里面的香火濁氣全部擠了出來,呼吸完了,感覺激靈了好多,也輕松好多。甩了甩頭,踱步走向用大鐵鍋盛的柴火,此時多數(shù)人都去吃飯了,火爐旁只圍坐著少數(shù)幾個人,多是五十以上的老者,恰好火爐旁有個凳子,我就坐了下去,掏出香煙,一一散給老人些抽。我也點了只煙,玩起手機來。大家都很和諧的交談著,問候著,期間,最活躍的屬一老人,是嬸嬸家叔子,算起來還是很親的那種親戚。估計是喝了點酒,滿臉通紅,說話硬氣的很,隔著兩個人沫子都能噴到我臉上。我也不以為然,我同樣愛喝醉,醉了的樣子估計也就這樣吧,也不勸阻他,自顧自的刷著朋友圈,隨他發(fā)揮。然而好景不長,他話頭直指我了,言語大概是這個意思:雖然他和我家是眾親眾戚,但不會去落座吃飯的,到現(xiàn)在連桌子上擺的什么菜他都不知。我聞言有些惱火,回了句:那下一桌你快去吃,沒人不準(zhǔn)你去吃啊。也不知我言語中哪里冒犯了他,還是他超凡的氣節(jié)在作祟,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們信教的不吃周天殺的豬,也不會去跪拜哪一個人。我才明白,原來他是個基督教的信徒。我也瞬間來氣了,反駁道:你信什么我不曉得,我倒是什么都不信。話剛說完,他就還擊道:你別以為你讀了個大學(xué),別以為現(xiàn)在工作了就什么都不信了,不信的話你剛才在里面跪拜作甚,毛主席和鄧小平都是主的信徒,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剛想站起來回?fù)?,就被一個長輩按了下去,回頭看了一眼,他就湊到我耳邊輕言兩句,意思就是叫我不要和酒醉的人一般見識。我也冷靜下來,隨他大聲叫喚,算是給足了他面子。至此,他也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主的光環(huán)加身,趾高氣揚的,時不時還擺出手勢,拇指卷著,四指繃得筆直,目光驕傲地來回掃視眾人,宣揚著主的種種神跡。至于后面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夾著尾巴跑回我睡覺的地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主的威力無窮。不幸的是我睡覺的地方?jīng)]有取暖的設(shè)備,呆了四五分鐘硬是冷得全身發(fā)抖,只好厚著臉皮回到火爐邊,準(zhǔn)備再一次接受主的洗禮與教育。好在那位教訓(xùn)我的長輩已經(jīng)走了,見他提著半瓶礦泉水裝的包谷酒,一歪一斜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他背影的遠(yuǎn)去,我真的好想對他大喊一聲,我也是有信仰的,我信德先生和賽先生,又怕他把兩位“先生”都說成是主的信徒,那時我估計就招架不住要被他感化了。沒有了敵對和信仰的較量,我很輕松的就落座在火爐旁,剛坐下,有位長輩就講,你別看他二麻二麻的,你后面那條散煙有一半怕是進他兜里了。聞言看去,果然,用來散給幫忙人的一條散煙不在了大半,嘴角一笑,嘆一句阿門感謝主,原來主的信徒也可以貪小便宜的,還多么的鏗鏘有力,多么的義正言辭!以主的名義,征用你半條煙,阿門!
我并不是諷刺或嘲笑信教的人,我笑的是那種行事與自己信仰背道而馳卻又打著信仰的旗子感化教育眾人的人,用句俗氣點的話就是做了婊子還要自立牌坊教人貞潔怎么寫。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蟲蛆也許是不干凈的,但它們并沒有自命清高;鷙禽猛獸以較弱的動物為餌,不妨說是兇殘的罷,但它們從來就沒有豎過“公理”“正義”的旗子,使?fàn)奚咧钡奖怀缘臅r候為止,還是一味佩服贊嘆它們。然而,既經(jīng)為人,便也只好“黨同伐異”,信與不信的矛盾,就這樣無限的被激化出來。
時日又到了深夜,我洗漱一番,正準(zhǔn)備休息睡覺,父親交代我不要去睡,代替他跪拜一下,他好去招待客人。我也只好聽他安排,替他跪拜,有了白日里的經(jīng)歷,我學(xué)的乖巧了挺多,順著先生的安排,老實地參與其中。大概到了凌晨一點左右時,看見一個小孩跑了進來,對著奶奶的棺木深深的鞠了一躬,法事先生剛要阻止他就跑了出去。其實我早早就看見他進來了,剛準(zhǔn)備阻止時,見他很嚴(yán)肅,也很真誠的鞠了下去,我也覺得挺走心的,若祖母能看得見的話,至少比這敲鑼打鼓的儀式更能讓她歡心吧。自始至終,我都認(rèn)為這儀式和我心目中的差得太多,估計也就是賴于面子,做給客人些看的吧。若是盡孝,該在生前,人都沒了,再濃重再繁瑣再場面再長久的法事并不能改變什么,換來的只有一句這戶人家還是體面的。但凡農(nóng)村人都喜好這點,面子嘛,排場嘛,然后葬禮上就有送禮炮的,也有了這場以面子為主的法事。先生們就不管你怎么想了,吟唱的繼續(xù)吟唱,敲木魚的繼續(xù)敲木魚,這對他們來說,這更多的是份工作,還是體面的那種工作,看他們搖頭晃腦,冒著油光的頭發(fā),還有泛著白沫的嘴角,由衷的佩服他們的敬業(yè)。過了個把時辰,法力加持的先生們也熬不住了,說暫停下,太累了。話畢,有個早就哈欠連天的先生馬上從兜里掏出了硬幣大小的罐子來,里面裝著黑黑的東西,然后又很講究的掏出根小銅針,挑了一小坨出來,用個小盤子類的東西盛著放在大蠟上燒,取出個直直的煙桿對著冒起的黑煙狠狠地吸了起來??赡苁怯昧^猛,也可能是不想浪費分毫,一口下去大約有正常的三個呼吸那么長,到最后整個頭都情不自禁的吸擺起來。吸完不算,這東西不似抽煙那般,吸了就吐出來,而是要猛憋一口氣,看樣子還是越長越好。他剛抽完,剩下的幾個先生就圍了過來,搶著要來一口,我只好退讓出來,讓他們好圍著那根蠟燭,情景好似一群餓急了的公雞,脖子伸的老長老長的,搶著最后的一顆包谷。最后我以為領(lǐng)我跪拜的那位小先生應(yīng)該不會參與其中,在老先生的示意下還是抽了一口,嗆得咳嗽幾聲,看得出來道行還是太淺了。老先生還特意問我需要來一口不,我忙搖頭說不需要,我還精神得很,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叮囑我莫要說出去,干他們這行的經(jīng)常熬夜,這是硬需。我點頭答應(yīng),保證不會說出去,但沒說不代表我不會寫出去啊。至此算是看出來了,法事先生不僅要寫得好毛筆字,還要抽的手好大煙的。
后續(xù)幾天也就在跪拜和招待客人中渡過,安葬祖母的那天,父親和叔叔還特意交待我用手機拍些視頻,大概就是拍些隆重的畫面,留個念想,為此我跑去跑來的,挑了好多居高臨下的地點,把前來送葬的,跪拜的人群全部拍攝進去了,畫面也還是達到效果的,由于路程較遠(yuǎn),來回的奔波,十幾公里,跑得我腳灌鉛一般,回家草草兩口飯就睡得如死豬一般。
本安葬好的第二天我打算早早回單位的,可昨天真的太累了,醒來時也是中午,期間母親來叫過我一次,叫我要去的話曾早,我迷迷糊糊的回了句明天再去。母親見我實在太累,就不再打擾我,還特意安排我表妹把我衣服洗干凈。醒來后,吃了飯,洗臉?biāo)⒀?,整個人也干凈精神許多,小堂弟和我又去靈堂換著跪拜,那時候我好后悔當(dāng)天怎么沒有走。之后就回了單位,走的時候母親還特意交代不能吃葷的東西,連味精都不能吃,可來到車站,肚子老實餓,買了個洋芋,幾口下肚才意識到破戒了,我也懶得管,再咋個祭拜也不能讓我餓死吧。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默念了三遍,上了大巴車,也算告一段落。
行文至此,我都開始凌亂了,本想悼念祖母的,寫來寫去除文頭有傷感的情緒,其他都沒有體現(xiàn)。過年回到家中,父親和叔叔兩杯下肚后總覺的這事倍體面,言語之意就是你祖母這事情算是圓滿完成,給了她老人家一個交代了,也沒有什么遺憾。對此我不以為然,還很嗤之以鼻。我很想說你們所謂的交代不過是給客人一個交代,并不會改變些什么,又怕兩位大人借此批斗教育我一番,就悶在心中,咕隆一口酒就睡覺去。都說家丑不可外揚,但叔叔父親生前和奶奶關(guān)系并不是特別融洽的,時不時還會鬧起來,我和我爹媽關(guān)系也不是很好,大概是從小潛移默化的影響,學(xué)的他們??勺婺笇ξ液芎?,每次我外出時,她總會早早就守候在我家里,給我兩條煙,我好幾次都推脫說不要,但她執(zhí)意要給。祖母是個倔強的人,雖說年長,但從來沒問過父親他們兄弟倆一分錢,還聽我母親說今年祖母還悄悄的給了父親一些錢。祖母生前總是愛往莊稼地里跑,父親因此害怕鄰里詬病,和祖母鬧過不止一次兩次,往往都是不歡而散。對于我的理解,祖母這是種習(xí)慣,就像每天堅持晨跑的人,吸煙上癮的人,畢竟這是她做了一輩子的事情,愛那幾畝土地,愛得深沉。我也常常勸父親,順著祖母的意思,不要阻攔,我理解中的孝順,順字為先,有順才有孝,孝順孝順,實為順孝。
我清楚的記得,祖母最惦記的是我的婚事問題,每次我去探望她,都叮囑我趕快找一個,她想四世同堂。看她時日不多,我每次都是認(rèn)認(rèn)真真的答應(yīng),年底定會帶著新丁去見她,而到現(xiàn)在還是孤身一人,所以感覺我很是不孝。若論孝順,家間幾個弟妹莫過于妹妹,可能是女孩子家心細(xì),做飯,聊天,問候,陪伴……都比我們多得多,祖母去世后也見她悄悄落過很多淚。若是說遺憾,應(yīng)該她遺憾最少吧。
記敘到此,也無心在續(xù),只勸看見的人行善曾早,莫等人去世后敲鑼打鼓哭天搶地的,那不叫盡孝,那叫作秀。
而對于這種表演,我們都該視而不見,更別說配合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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