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別
過完春節(jié),若蘭就要嫁人了,一切都重新開始,不管是時間還是生活,所有的過去都將與她無關(guān)。
年的味道越來越濃,燈籠、果脯、糍粑、喜糖、鞭炮...都準備妥當,還有大紅的喜字,就等著日子貼在門窗。若蘭有點戀舊,有些過去需要一場儀式去告別。所以她選擇最后任性一次,去西藏。大學和工作后,她去過兩次,拉薩對于她來說,并不陌生,并不遙遠。
剛到機場,若蘭準備去換登機牌。早上八點,機場里一片忙碌沸騰,周圍的人開始不停地抱怨這場從昨天晚上開始下的雪。從市區(qū)來機場的路上,高速公路的交通已經(jīng)開始變得有些糟糕。若蘭也有點郁悶,倒不是因為天氣,她喜歡下雪,她郁悶的原因是昨天換了個理發(fā)師,把頭發(fā)剪壞了,現(xiàn)在她一晃腦袋就覺得頭上頂了一顆碎南瓜。若蘭打開墨跡天氣,手機上顯示未來幾天拉薩并不會下雪。她的目的地是冰封的納木措。
半晌后若蘭坐定在西去的飛機上,扣上了安全帶。飛機緩緩升空,農(nóng)歷臘月二十九,這一年最后的一天在若蘭身下的城市一片灰白。
兩個多小時后,她到達西安轉(zhuǎn)機,打開手機便收到趙林發(fā)來的微信,簡單幾行字:提前祝親愛的新年快樂!注意安全,多穿一點,西藏之旅開心快樂!年后見。若蘭沒有回,感覺有些心虛,本打算春節(jié)去趙林家過的。
夏天的時候,她和趙林在一次朋友聚會中認識,每到深夜就在微信里給她發(fā)一些古典音樂的鏈接,他很瘦弱,像是天生營養(yǎng)不良,但毛絨絨的腿毛跟他的頭發(fā)一樣濃密。大齡青年總是對突如其來的戀情感到迫不及待,但又處處提防。相識的日子,趙林小心且又無微不致的關(guān)心她,經(jīng)常來單位接她出去吃飯,半夜煲電話粥到凌晨,總閃著關(guān)切的眼神對她說,小蘭,你這個人很單純,性格很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下午三點,若蘭終于降落在拉薩。晴空萬里,沒有下雪,沒有霧霾。對于真正去過西藏旅行的人來說,冬天的西藏才是真正的天堂,這時候的冬天幾乎沒有游人,只有暖陽、藏民和往日不曾見過的風景。電臺的同事曾經(jīng)跟若蘭說:你羨慕過北歐的雪景?驚艷過俄羅斯貝加爾湖的藍冰?那或許只因為你不曾經(jīng)過冬日的西藏,當2月的深冬,納木錯因為寒冷冰封千里,你會徹底驚艷。之前的兩次她都是夏天來的,若蘭百度了一下冬天的納木措,原來這西藏的圣湖在沒有游人的冬季才露出它最圣潔的一面,她只是想在那里傻傻的坐上一會兒,現(xiàn)在,若蘭感到自己距離那面湖很近很近。
打開手機,陸繼收到一些朋友發(fā)過來的新年祝福短信,大半都是轉(zhuǎn)發(fā)的,趙林沒有再發(fā)信息過來。3700米的拉薩讓她有點高原反應,感覺呼吸不暢,左胸隱約的刺痛,三年前若蘭做了乳腺癌切除手術(shù),那里只剩下一道長長的,微微凸起的粉紅色傷疤。
秋天的一個晚上,趙林趴在她身上,喘著粗氣把舌頭擠進來,她聞到他嘴里有香煙和茶水混合的怪味道,濕漉漉地在她嘴巴里面攪動,他的手著急找連衣裙的拉鏈,氣喘得越來越粗,她在想要不要和他說不要碰她左邊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手從文胸下面撬了進去,然后整個人僵住。她說了原因,他大呼一口氣,頹然倒在了她的身邊,把她的手拉過去放在他那里,說,怎么辦,軟了。她不知道說什么,躺在那里,有點愧疚,又有點想看看到底能糟糕成什么樣子,然后她好理直氣壯地走掉。后來他用手機放了一支肖邦,爬起來抽了一根煙,又趴到她身上,亂摸幾下,然后直接把她裙子掀起來翻到腰部,開始摸摸索索解自己褲子拉鏈。若蘭一把推開他,整理好裙子,拿起包走了。她奇怪自己怎么不生氣,只是覺得很滑稽,然后她買了一大盒冰激凌,坐在街心公園里一口氣吃完。她這個樣子,至少趙林還是想要的,她想。
點開趙林的信息,回復:已到拉薩,也祝你新春快樂!臨近冬天的時候,趙林跪在電臺的門口向她求婚,他們的戀愛沒有哄哄烈烈,沒有馬拉松式的長跑,沒有太多的羅曼蒂克,時光帶走了太多美好,她不敢去奢望以后,不敢去回憶從前,只是一個簡單的理由,到了這個年齡,也該結(jié)婚了。
攔了一輛的士,若蘭直接去了在美團定的漢庭酒店,在大昭寺廣場,離八廓街上的一處餐吧瑪吉阿米幾百米的距離,因為晚上她想在那里度過新年?,敿⒚走@名字來自倉央嘉措的情詩,是時下年輕人愛看的東西。人們在那里的留言簿上寫下心事、心愿、心結(jié),據(jù)說借著圣地神光,或許就能實現(xiàn)。
冬天的八廓街游人稀少,很多店鋪都大門緊閉,遠處瑪布日山上的布達拉宮在晚霞中熠熠生輝,天空透著冰藍,云彩很低?,敿⒚祝卣Z中是“未嫁娘”的意思,這是一家以尼泊爾、印度、西藏風味為主的餐廳,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趨于西化。還不到六點,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攔在門口的服務(wù)員給若蘭一個二樓“17號”的號頭,讓她40分鐘后到那里。若蘭不想在八廓街上閑逛,又不想擠在餐吧,只好在旁邊的銀器店里看一些藏銀的手工制品,她沒有第一次來的時候想把整個八廊街都搬回去的欲望,買了一只雞血藤鑲銀的手鐲,就提前回到餐吧,在樓梯道上一邊等餐桌,一邊翻看成堆的由餐吧定做的留言簿。
留言簿上無非是愛情工作,發(fā)財健康,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蛟S這城市被稱作“圣城”,便注定了要消化俗世的欲望。偶有幾個文藝的,寫些“靜待輪回”之類的詞句,或是一大段文縐縐的煽情。若蘭提起筆卻不敢下手,猶豫了一下,寫上:“泛塵,我要嫁人了”。旁邊的小年輕們亂哄哄的翻看留言簿,一個背對著若蘭的身影在輕輕的念著倉央嘉措的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若蘭寫完留言薄又翻了好幾本,才等到一張四席的餐桌。桌上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已經(jīng)點好菜,獨自在那里用餐。若蘭剛坐下,一個高大的男生就在她對面坐下了,三個陌生人拼坐在一張桌上。
若蘭并不意外,在瑪吉阿米拼桌是很正常的,若蘭低著頭默默的點菜,就聽見男生和那位女孩交談起來。女孩在深圳工作,已經(jīng)是第五次來到拉薩、第四次來到瑪吉阿米餐吧,這幾年每年都來一次,來感受餐吧的文化氛圍。八廓街上都是白色外墻的房屋,唯有這瑪吉阿米餐吧是一座土黃色的兩層小樓,上面加過一層簡易搭蓋的頂層。這顏色就能證明它有過一段高貴而浪漫的經(jīng)歷,因為只有寺廟和高僧大德們的居所才能用這土黃色的外墻。
“你好,我叫莫洋?!蹦猩晕医榻B并與旁邊的女孩握手,在若蘭抬頭時,一只白凈的手己經(jīng)伸到她面前。莫洋黑白分明的眼睛忽閃著,若蘭這才看清這張臉,他的皮膚黝黑,五官英挺,在燈光下蓬松的頭發(fā),鼻梁筆直的線條,兩頰上有一點屬于高原的淡紅,皮膚上的絨毛閃閃發(fā)亮,像一匹溫和的馬,也像極了泛塵,只是他年輕太多。
“你好”,若蘭略遲緩了一下,慢慢的伸出右手,和他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心溫暖而干燥,在他們短暫觸碰的那一刻,若蘭感到一種幻覺在產(chǎn)生,一種穿越時空的混亂,莫名的驚訝輕易地覆蓋了她心里一腳踏空的失落和一路狂奔的燥熱。她的寬慰和懷念來自那雙溫厚結(jié)實的手。那個夜晚,此刻她記憶猶新。她沒想過會再遇到這種感覺,如同親手剝開左胸傷口的結(jié)痂,淌著鮮血然后塞進嘴里。泛塵,那個曾讓她歇斯底里的男人。
若蘭突然心跳加快,傻傻的看著莫洋,他們不過是兩個在高原上短暫交匯的陌生人。此刻瑪吉阿米溫暖如春,她感到一陣燥熱,從臉頰向身體擴散,在這片苦寒的高原里,在這個土黃色外墻的餐吧里,在這個寄托了太多憧憬的圣城里,上蒼讓她再一次與泛塵的靈魂重逢。
五年前的那次相遇,是她永遠都不愿意去打開的回憶。那時若蘭才參加工作,跟隨老師去西藏的江南--林芝參加桃花旅游節(jié),順便采風。3月的林芝,當遠方的山還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時候,如緋云紅霞般的野桃花早已掛滿枝頭,高大的野桃樹一棵連著一棵,形成了一片片桃花云,花朵交織在一起,呼啦啦成千上萬鋪向遠方。
由于跟隨老師們一起過來,若蘭也沒做什么旅行準備,也許是直飛的林芝,高原反應比在學校時去的那次要強烈得多。初春的八一鎮(zhèn),白天陽光充沛,但日落后會迅速降溫,整座城區(qū)陷入近乎荒涼的凋敝,當她深夜從缺氧的睡眠里驚醒,劇烈的頭疼和惡心,一陣陣發(fā)冷,呼吸困難,心跳得像胡亂的鼓點,她簡直懷疑自己就要客死他鄉(xiāng)。
120急救車把她送到林芝市人民醫(yī)院時,若蘭整個人都是飄忽的,神智甚至都有些不清楚了,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床頭,隱約中一個帶著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來到她的面前,他低沉溫和而又熟悉的口音,瘦高筆直的身形,透著說不出來的安全感,都讓她消抵了一些驚慌和痛苦。他給她測了血氧飽和度和脈搏,很低。他說,對不起,體溫計落在醫(yī)務(wù)室里了。他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試探體溫,床頭燈的光被他擋住了,若蘭一下子陷在了他的影子里,仿佛有什么被這個影子吃掉了。放在她額頭上的手厚實溫暖又柔軟,她的心顫了一下,沒有男人這樣觸碰過她。
他說,輸點液就會好些的,放心,有高原反應很正常,沒感冒發(fā)燒就沒問題。他彎下腰,調(diào)整好她的手臂,往她手背上纖細的血管里扎進針頭。那么近,她聞到他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道,她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他在燈光下劍眉星眸,高聳的鼻梁頂起淡藍色的口罩,濃密纖長的睫毛讓眼睛變得深邃有神。她忍不住有一種想伸出手去觸碰的沖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3000米的海拔上代替了氧氣進入了她的呼吸和血液里,她想象了一個吻,也許不僅僅是一個吻。她在撕裂的頭疼間隙里想。他應該是對女人很溫柔的那種男人,她那突如其來的性幻想,和氧氣、葡萄糖液一起慢慢進入了她的身體里,感覺漸漸輕松起來。她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她很難忘記那天晚上自己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畫面。窗外一片漆黑,沿著白色床單的另一頭,房間的桌子上亮著昏暗的橘色燈光,靜謐如夢。一個陌生男人坐在木椅上,左手捂著自己的肚子,身體往前微微弓著,低頭看著一本書。
他聽到床單悉悉索索的聲音,抬頭問她,你好了點嗎?我看問題不大,沒有給你開住院,讓送你來的人先回酒店了,晚上值班,順便看著你輸液…….唔,晚上吃了速凍湯圓,胃很不舒服。若蘭點點頭,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眼神清亮,但黑眼圈很深,看起來非常疲憊,取下口罩的他比想像中更加帥氣。
感覺好多了,就是有點靈魂出竅又剛回來的虛脫感,她說。他笑起來,那笑容讓人不由想要去討好他。你是來參加桃花節(jié)的吧?是啊,既然你都知道還問,若蘭心里想笑,卻一點都不反感這種搭訕。你呢?聽口音,也是北方人吧,為什么來這里工作?若蘭問,和她一樣,他也顯得挺奇怪的。他移過木椅,盡量不發(fā)出聲響,把胳膊靠在床沿上,看著她說,我是北方人,我叫泛塵,是地方醫(yī)院報名來援藏的,說實話,我有點后悔。若蘭嚇了一跳,她并沒有準備好要和一個陌生人進行這樣深度的對話。他繼續(xù)說,醫(yī)院的領(lǐng)導說這里工資高,期滿后回去,還有希望晉升,我就來了,來了半年,結(jié)果后悔了。他咧了咧嘴,像是在疼。這里漢族醫(yī)生并不多,醫(yī)療設(shè)施也不太齊全,這些年來西藏的人多了,而且高原反應晚上更厲害,常常半夜兩三點剛躺下,睡不到一會兒就又有人打電話看病,已經(jīng)很久晚上沒睡過完整的覺了?,F(xiàn)在淡季,人還少,等到了夏天旅游旺季…….他苦笑著搖頭說,等期滿我就回去,女兒還在家等我呢。女兒?嗯,離了,她上小學了,表姑帶著。你呢,結(jié)婚了嗎?他問。她搖了搖頭。他也不再說什么,只是又輕輕嘆了口氣。
若蘭最怕聽到男人嘆氣。一個背井離鄉(xiāng),被工作弄得疲憊不堪的男人,在氧氣稀缺的高原上思念著自己的女兒,像一個老派的電影那么強烈。她被自己的同情心激蕩著,如果不是她還吸著氧,她會走近點和他聊天吧,聊聊更多自己的事,聊聊她在林芝去過的地方,聊聊她喝過的青稞酒,聊聊她拉著一群陌生人跳過的鍋莊舞,然后也許她真的會伸出手去撫摸他的眼睛和嘴唇,若蘭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已婚的男人會對她有如此的吸引力。在這個昏暗的病房里,一股淡淡的曖昧在滋長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口渴,泛塵突出的喉節(jié)向下滑動了一下。若蘭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被他性感的臉頰和微厚的嘴唇迷住,不只是他救了她,也許他也很孤單?!八惨粯涌释野?,”這樣的想法讓虛弱的若蘭有點暈眩。
天亮的時候,若蘭感覺好多了,她在他的辦公桌上留了張紙條:泛塵,我還會在林芝呆上兩天,有空的時候可以聯(lián)系我。若蘭留下了手機號,本想在泛塵后面加上醫(yī)生兩個字的,不知道為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一切都顯得鬼使神差。
她記得在學校的時候看過一部美國電影《魂斷藍橋》,講的是陸軍上尉克羅寧在休假中邂逅了芭蕾舞女郎瑪拉,之后兩人墜入愛河并互訂終身的愛情故事,這種一見鐘情的橋段只會發(fā)生在電影里,現(xiàn)在卻讓若蘭一整天心猿意馬。傍晚的時候,若蘭接到了她期盼一天的電話,兩人進了房間,他們像電影里一樣干柴烈火般迅速點燃,他把她壓在墻上,在她的耳朵、臉寵、脖子上瘋狂的親吻起來...
若蘭不知道看起來溫和的泛塵為什么瞬間變成了野獸,是壓抑太久?是對異性的渴望?是對他前妻的報復?又或是她太主動?還是她自己期待一場夢幻般且不可思議的戀情。忽然間,若蘭覺得自己太過輕浮,太過容易被男人上手。
泛塵的力氣極大,若蘭想用力推開他,但一切努力都是圖勞,她輕聲呢喃著,不要,不要...泛塵停頓了一下,把手插進她蓬松的頭發(fā)里,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不愿意嗎?若蘭臉頰緋紅,起伏的胸脯補泛塵擠壓著,幾乎喘不上氣,不...不知道,她想放棄抵抗。
狂風大作后短暫的安靜只是暴雨驟降的前奏。
“別人說,在高原做這個...會要命的?!彼е嵛岬恼f。
泛塵哈哈大笑起來,輕松開一只手,在她嬌俏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真是太可愛了,對不起...是我剛才太粗魯了?!?/p>
“吃糖嗎?”他沒等她回答,就從口袋里掏出糖,撕開包裝輕輕的塞進她的嘴里。他的手是她見過的男人里面最漂亮的,細長筆直的手指,指甲有干凈的光澤,骨節(jié)的大小恰到好處,手背上的青筋隱約凸現(xiàn),一雙干凈的性感的男人的手,仿佛天生擁有某種讓人浮想的技藝,被撕開的荷爾蒙和帶著檸檬味的糖果一起在口腔里融化,若蘭想起了昨夜這雙手曾經(jīng)覆蓋在自己額頭上的感覺,他迷人的味道瞬間撲面而來,再一次包圍了她。
泛塵把她攬入懷中,用手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吻她,那么柔軟的吻。若蘭輕輕顫抖起來。這像另一個故事,剛才還狂風暴雨的前奏現(xiàn)在卻變得溫和,就像變幻莫測的高原天氣。若蘭回吻他,主動地把舌頭探進他的嘴巴,和他的舌頭、牙齒、上顎交纏在一起,一顆糖在他們的嘴里傳遞,她嘗到一點甜甜的濕漉漉的味道,又好像有一絲甜膩的苦味,他們像兩條嘴對嘴呼吸的魚,滑膩膩地,各自兩邊在冰面上掙扎。
“吃了糖,會好些的?!彼吐暷剜?,手掌放在她的胸口上輕輕摩挲,他幾乎跪著,把嘴唇也放了上來。若蘭能看到他頭上零星的白發(fā),這是愛情嗎,這兩個字讓她感到沉重,她無法給出答案。她被肉體的欲望推搡著,纖細卻洶涌,夾雜著強烈的自我。她覺得身上熱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波動在身體深處蕩漾起來。正如她想像的那樣,他是一個對女人溫柔的男人,他懂得平等的性,不是炫耀或者索取,更不是得意或者發(fā)泄,他會對鐘情的人付出柔軟的情感,甚至會放棄一些自我感受來讓別人更舒服,那也絕不是同情或者憐憫,那是他尋找自我的一種方式。
火焰再一次被順利地點燃,她紅著臉撓他的肩膀,像一只小貓,做出不知是推開他還是拉近他的手勢,他按住她的雙手,繼續(xù)吻著她的頭發(fā),眼睛,耳朵,脖子,胸口,他柔軟的嘴唇和手指沿著她的身體下降,她感覺他天生是個好手,他沉穩(wěn)地呼吸著,慢慢地覆蓋著她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她喘息著,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房間里的溫度讓一切寒冷無所遁形,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著他,他的身體結(jié)實而瘦削,在沉默的節(jié)奏下用著力,她聽到自己的胸腔深處發(fā)出風過山澗般的沉吟,身體像雪花一樣飛起來,輕盈地,搖搖擺擺,在空中無所依托地飄蕩,又朝著一個方向努力地墜落著。她閉上眼睛,感官聚集起來的浪潮一次比一次強烈地沖刷著她意識的堤岸,她快要失去了她自己。那一刻有如瀕死前的空白與飄然,可是死又是什么感覺呢,是她昨晚撕裂般的頭痛和無法呼吸的絕望?是林芝蒼白的月光下徘徊而又恬不知恥的靈魂?他身體的沖擊更加地快了,她把臉埋在床單里,快窒息了。她嗚咽起來,所有的痛苦呼嘯而來,尖利地穿過她的身體,過后卻留下了山谷回音般的平靜和自由。
在那個初春的夜晚,他們做了睡,睡醒了又做,若蘭不記得吃了多少糖果,只聽到泛塵輕輕的說,我要帶你去納木措,那里才配得上圣潔的你...
離開林芝的那天,若蘭的口袋里多了一支雞血藤的鑲銀手鐲,卻沒有看到泛塵。從那以后,他好像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杳無音訊,如夢幻泡影一般,仿佛就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若蘭瘋狂的在所有可能找到他的信息里搜索,電話從無人接聽到變成空號,寄出的信件都被如數(shù)的退回。是他覺得配不上她?是他本身就把那夜當成一場游戲,一場一夜情?所有的一切都如迷一樣的夢,她甚至希望他死了,也不要這樣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懊惱、憤怒、悔恨,可她已經(jīng)深深的愛上了這個男人,在無數(shù)的夜里魂牽夢繞,不知所措,抱頭痛哭,甚至用鋒利的小刀在手腕上劃出鮮血淅瀝的傷口,跑遍她所在城市所有的醫(yī)院,去尋找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煙草味道,二千五百公里的距離,讓他們仿佛隔著無數(shù)光年。時光一天一天的過去,她依然無法忍受這樣的結(jié)局,卻也磨滅了去找他的勇氣。然而,泛塵始終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拿到乳腺癌通知單的晚上,終于把所有退回來的信件連同那支雞血藤手鐲一起點燃。
“您好,二位點的餐”,服務(wù)員同時將若蘭和莫洋的菜端了上來,他們面面相覷,烤蘑菇和老酸奶,這兩道算是瑪吉阿米的特色菜,西藏旅游攻略上寫了很多,當然菜譜上的名字也不少,很遺憾他們點了同樣的食物,連分享的機會都沒有了。莫洋端起酸奶抿了一口,不禁皺了一下眉頭,哇...好酸啊,然后興趣盎然的去品嘗烤蘑菇,他像一只小馬駒,對一切都顯得欣喜和好奇。
若蘭現(xiàn)在沒有一絲食欲,除了惶恐慌張,剩下的都是穿越時空所產(chǎn)生的混亂,淡淡的看著桌上的食物,該死的回憶讓她生無可念,在飛機上也只要了杯白開水,整整一天都沒有進食,卻一點也不覺得餓。她努力的去關(guān)閉從大腦里彈出的若干個關(guān)于回憶的窗口,一大堆錯覺讓整個人猶如酩酊大醉,身體是自己的,但思維已不受控制,那些關(guān)于泛塵的窗口被關(guān)閉的同時又不斷彈出新的東西,像中了病毒的電腦,恐怖的占據(jù)了她的屏幕。
“你不吃嗎?沒有想像中好吃,但也不錯吧?!蹦蟮穆曇糇屗龔幕秀敝畜@醒,若蘭用力的掐了下大腿,把擋在眼前的一縷頭發(fā)撥向耳后,禮貌的向上揚了揚嘴角,將一小塊烤蘑菇送進嘴里。孜然的香味很濃郁,鮮滑的蘑菇沾滿了小茴香和黑胡椒,刺激著她的味蕾,剛才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慢慢消失,難怪人不開心的時候,吃點可口的食物就會好起來,若蘭覺得失去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恢復,這份晚餐,可以吃完,她想。
生活的魅力是你永遠都不知道下秒將會發(fā)生什么,會遇見什么。十二個小時之前,她還在隔著二千五公里的另一座城市,然而,現(xiàn)在卻在西藏的高原和一群陌生人擁擠在六世噠賴喇嘛情人命名的餐吧里,而莫洋的出現(xiàn)更是她始料未及的。
服務(wù)員收拾了餐盤,留下酸奶,這是可以續(xù)杯的。若蘭不敢看向莫洋,但她又舍不得離開她的坐位,只好低著頭翻看自己的手機,朋友圈里幾乎是刷了屏的新年祝福。莫洋和旁邊女孩聊得很開心,餐吧慢慢熱鬧起來,人們相聚在這里,準備跨年。一大屋子人,看著熱絡(luò),似乎又互相陌生,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一聲吉他響起,周圍安靜下來,吉他手上臺唱起了鄭鈞的那首《回到拉薩》,這首歌仿佛屬于一個遙遠的年代的,莫洋有了更多的談資,煞有介事地向女孩介紹起自己的青蔥歲月來,時不時穿插一些他在學校時彈弦子的光輝事跡,若蘭莫名其妙的有一點酸酸的醋意。吉他手開始彈唱新歌,趙雷的《三十歲的女人》,這很符合她的身份和心情,她抬起頭,望向莫洋和那個女孩,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讓他們安靜的聽歌。
三十歲的女人
來自幸福花兒花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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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三十歲 至今還沒有結(jié)婚的女人
她笑臉中眼旁已有幾道波紋
三十歲了光芒和激情已被歲月打磨
是不是一個人的生活 比兩個人更快活
我喜歡 三十歲女人特有的溫柔
我知道 深夜里的寂寞難以忍受
你說工作中忙的太久
不覺間已三十個年頭
挑剔著 輪換著 你再三選擇
她是個三十歲 身材還沒有走形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可否留有當年的一絲清純...
若蘭終于沒有忍住,一滴眼淚徑直掉落在深灰色的裙子上,很快被布面吸收,形成一個淡淡的圓形痕跡,她把頭放得更低,這樣淚水就不會從面頰流下而留下淚痕。天色已經(jīng)深黑,餐吧里燈火輝煌,歌手一次一次把氣氛推向高潮,餐吧里的人有些已經(jīng)站立起來,跟著音樂跳著。若蘭沉默不語,仿佛周圍的一切熱鬧都與她無關(guān),她不知道泛塵離她越來越近,還是趙林離她越來越遠,痛苦的枷鎖并沒有準備放開折磨了五年的若蘭,她始終微垂的頭,與所有人格格不入。莫洋伸出一只手,“能請你跳到舞嗎?”若蘭很詫異,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邀請旁邊的女孩,也許是她過于沉默引起了莫洋的注意。
“忘掉過去吧,馬上就要新年了,難道不應該開心起來嗎?”原來莫洋一直在偷偷注意她,若蘭抿著嘴微笑了一下,她并不想解釋,對一個陌生人,她沒有必要,當然也不想拒絕他的邀請,為什么不呢,來西藏,也許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她并不是來尋找痛苦的,是該放開了,莫洋說得對。
若蘭站起身,望向窗外,深深的夜色如同給玻璃刷上了黑黑的底漆,她在窗框的玻璃上里看到自己的映射。白皙溫婉的圓臉,染成深栗色的“碎南瓜”齊耳短發(fā),身形勻稱,穿純色的質(zhì)地良好的衣服配著灰色的裙擺,像個好脾氣的日本女人。她和自己相處得很好,有一套小房子,一墻的書,給家里的花花草草定時澆水,晚上用面包機給自己做沒有糖和黃油的面包,每周去瑜伽班上兩次課,每隔四個月去醫(yī)院做乳腺癌的復查,睡前按醫(yī)生的指導手法按摩十五分鐘右胸,然后看一集IPAD 里下載的美劇,關(guān)燈,在12點之前睡著。她很幸運,熬過化療階段地獄般的痛苦,醫(yī)生說她康復得很好,她也漸漸習慣了那一塊的平坦,除了在別人面前脫掉衣服這件事還是讓她覺得難堪。她是求完美的人呀。想起小時候?qū)W習舞蹈,大學時陪同學們跳過交際舞,突然感覺很久沒有跳過了。
是的,若蘭一直好好的照顧著自己,然而,她卻忘記了跳舞,哪怕是一個人的旋轉(zhuǎn)。這一輩子,值得等候的人已經(jīng)失去,仿佛人生都已經(jīng)過完了,那么,只能祈禱下一個輪回。
握住莫洋溫潤寬大的手,兩個人貼得很近,若蘭才有機會,細致的端詳他,這個像極了泛塵的大男孩,光潔黝黑的臉龐,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眸子,顯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英挺的鼻梁,削薄輕抿的嘴唇,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帥氣中又帶著一抹溫柔。莫洋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質(zhì)好復雜,既像泛塵,但又不一樣,在那些溫柔與帥氣中,又有著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俊秀。這樣的男孩幾乎可以讓所有女人想入非非,她盯著他的臉,看見他的頭發(fā)上有一根很小的白色羽毛,一點點絨毛在空氣里微微顫動。
若蘭盯著他不放,也不想放,他們跟隨音樂慢慢旋轉(zhuǎn),如一對戀人。
“你也是一個人來的嗎?”若蘭突然開口問。
“哦,不是的,叔叔在拉薩做生意,我算是半個藏人吧,今年沒打算回老家過年了,所以...我們就相遇了?!蹦筇倚拿览锏陌滓r衣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小麥色的皮膚。若蘭忽然想靠在他的胸口,告訴他像泛塵,告訴他春節(jié)后就要嫁給一個并不如意的男人。
“我相信每一次遇見都是緣分,一切冥冥之中都在改變我們,馬上就要新年了,我給你許個愿望吧。”若蘭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要幫另一個人許愿的,上半句讓人覺得他很沉穩(wěn)并不符合他的年齡,下半句又略顯得孩子氣?!昂冒??!比籼m笑了起來。
“我希望你開心幸福,因為你笑起來會很漂亮?!?/p>
若蘭笑著輕輕的點頭,“謝謝你?!彼械叫闹杏行〇|西在改變,象一把小錘輕輕地敲鑿,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然后一點點地裂開,碎掉。雖然很難說清碎掉的東西是什么。
她相信緣分,就像相信愛情一樣,可是她不相信時間,時間會摧毀一切美好的東西,何況喜歡和心靈共鳴只是一種感覺,只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又怎能敵得過時間的磨礪和摧殘,那感覺就像是兩顆流星在空中相遇,互放的光明照亮過彼此,誰也不可能為誰停留,只能把一腔祝福伴隨其左右。
一曲完畢,莫洋紳士般彎腰行禮,雙方松開手回到座位。若蘭在放開那雙溫暖的手時,感覺到有什么在失去,竟有些不舍。服務(wù)生上前把兩個人的杯子加滿,若蘭端起來抿了一口,很燙。剛才旁邊的女孩不知道去哪兒了,現(xiàn)在這張桌子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若蘭再也忍不住了,她往前探出身體,越過整個小方桌,把莫洋頭發(fā)上那根白色小羽毛拿了下來。莫洋的眼睛閃了一下。這不是挑逗,雖然看起來是,她就是看著難受。
莫洋臉紅了起來,“你明天去哪兒?”
“納木措...”若蘭望向別處,沒有把眼光停留在他的臉上。
“你一個人嗎?”
“嗯,我不知道封山?jīng)]有,準備租車?!?/p>
莫洋撓了撓頭,掏出手機走到旁邊,不一會兒滿臉歡喜的跑過來,“剛打電話問了,沒有封山,可以去。”莫洋用懇請的眼神望著她,“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我能弄到車?!比籼m咬著指頭,猶豫了一下,“可以,但是...到了納木措,你得讓我一個人呆著,別跟著我?!?/p>
“好的,沒問題?!蹦笮老财饋?。“你的手怎么了?”他指了指她的手指。
“啊...”若蘭嚇了一跳,沒想到他也在注意自己的手,她低頭,發(fā)現(xiàn)莫洋說的不過是她的指甲,很短,邊緣很不齊整,看得到肉,她忙握起拳頭,藏起那些難看的指甲,“咬的,我一想問題就愛咬指甲?!彼f。
“10,9,8....”餐吧里的人們開始站起來跟隨投影的屏幕倒數(shù),“3,2,1,新年快樂!新年快樂!”大家歡呼雀躍,盡情叫喊,相互碰杯相互擁抱,認識的不認識的。若蘭也被喧鬧喜悅的氣氛感染,揮動著圍巾拉著莫洋跳起來,上一刻還客套的兩個人現(xiàn)在卻跟隨周圍的人群瘋掉似的歡笑,完全忘掉了剛才尷尬的局面。莫洋一把擁住若蘭,“新年快樂!一定要開心幸福!”若蘭一下呆住了,兩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不知道是不是也該抱住他,年輕男孩的氣味一下子包裹住了她,心撲撲亂跳。莫洋很快放開她,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新的一年,我們要加油!”他單純的舉動讓若蘭臉上緋紅,她愧疚自己胡思亂想的罪惡感。
“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陪我過新年,我叫若蘭。”若蘭覺得很口渴,一口氣喝完了桌上的酸奶,老酸奶的味道先酸后甜,醇厚無比,莫洋指著留在她嘴角的奶漬大笑起來,兩只大眼睛瞇成了半圓的線。
“我也是,那...若蘭,我們明天見。”他們禮貌的握手告別。
漆黑的夜里,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幾聲鞭炮的聲響,整個拉薩城被喜慶的紅色籠罩著,遠處布達拉宮的白墻閃著淡淡的光。人生真的很有趣,誰也無法預知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珍惜,珍惜身邊的一切,珍惜現(xiàn)在的每時每刻,永遠別對未來失去信心,若蘭想著。
新年的第一天,拉薩的天空冰藍透明,若蘭睡得很晚,但早早就醒了,她很慶幸,這次幾乎沒有什么高原反應。冬天,西藏的冷讓很多游客都止步,而恰好農(nóng)忙結(jié)束的藏民卻都紛至沓來,這是拉薩的朝拜季節(jié),很多來自西藏各地和其他藏區(qū)的信徒,他們穿著藏服,或手握經(jīng)筒,或一步一長頭,虔誠的信仰讓人動容,絢麗的民族服飾把八廊街裝飾得五彩華麗而又喜慶。早上天還沒亮他們就開始來到大昭寺,今年的藏歷新年和春節(jié)是同一天,若蘭知道一整天都有人在這里磕長頭和祈福,內(nèi)地隨處可見走南闖北的新疆人,都很少看到西藏人,大概就是這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理解的信仰,才讓他們那么地與眾不同,才讓他們舍不得離開這片土地。
莫洋如期而至,他換了一件灰黑色的羽絨服,頭頂著黑色棒球帽,黑色的太陽鏡擱在高高鼻梁上顯得特別陽光帥氣,跟白色的SUV配起來簡直酷極了,后排座上放了氧氣枕頭和零食,很顯然他做了充足的準備。
冬天的高原,一輛白色的越野車駛出拉薩城,向納木措圣湖駛?cè)ァ?/p>
莫洋向若蘭遞來一副墨鏡,“高原的陽光很刺眼,從拉薩到納木錯往返有500多公里,公里限速非常嚴格,單向行程差不多要4個半小時左右,我們要做好今天回不來的準備?!比籼m很感激他的體貼但有些后悔,覺得大年初一拖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孩陪他去納木措,簡直是罪過,不過已經(jīng)出發(fā)了,開弓沒有回頭箭。若蘭輕聲說,“我們可以開慢點,不要太趕,安全第一。”
告別了拉薩城的喧囂,那些粉飾過的景致,在清涼的冬陽下還原了樸素的美麗,黑色的柏油路面在腳下飛馳,巍峨的雪山白得刺眼,聳立的白塔,飄揚的藏經(jīng)幡,上窄下寬的梯形藏民房屋,成群的牦牛,時不時出現(xiàn)的“注意暗冰”的提示牌,一切的一切都在飛快的向后倒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若蘭,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溶于黑白山水畫的風景,時不時舉起手機拍下幾張照片。一路上車輛很少,道路平坦幾乎沒有一絲顛簸,感覺像躺在溫暖舒適的床。莫洋車上播放著讓人聽不懂的藏族歌曲蒼桑高遠,也許是西藏冬日的暖陽讓她感到舒坦,也許是想說的話太多又不知如何開口,也許是都在等待著對方先找一個話題,除了車輪行駛和音樂聲音,他們跟雪山一樣沉靜,慢慢的所有的聲音都在變小,然后消失,若蘭竟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了下來,若蘭睜開眼睛,“我們到哪兒了?”
“過了羊八井,馬上要到那根拉山,剛才進景區(qū),我去買票你都沒醒,看樣子你真的很累。”
不知道是車上暖氣讓人熱燥還是若蘭進車到現(xiàn)在都沒有摘掉帽子和圍巾,她出了一些汗,好長時間沒有這么安穩(wěn)的睡上一覺了,都沒有夢。
“那我們現(xiàn)在,為什么停下來?”
“嘿嘿,我要出去唱歌?!蹦髩膲牡男α艘幌?,“你也要去嗎?”唱歌就是小便的意思,若蘭揺揺頭。車門打開,一股冷風吹了進來,莫洋馬上關(guān)上車門,徑直的走向車后。
她打開手機,已經(jīng)是下午1點鐘了,感覺有點餓,便回過頭看后排座的零食,無意間她看見后視鏡里不遠處的莫洋,背對著她,修長的身影正的摸摸索索的解褲腰帶,剛好莫洋回頭,兩個人的眼光在后視鏡里重疊,莫洋慌張的向旁邊一閃,整個人的身影就離開了。
“你剛才是不是在偷看我?”剛進車的莫洋身上帶刺骨的涼意,半開玩笑的看著若蘭。
“我...我才沒有。”若蘭竟支吾起來,“我是看你帶了什么吃的,感覺有點餓?!?/p>
“呵呵...我開玩笑的啦?!蹦蟠笮ζ饋?,“我?guī)Я伺H飧桑姘?,堅果,還有...保溫瓶里有藏紅花茶?!?/p>
若蘭耳根有些發(fā)紅,她摘下頭上淡紅色的毛線帽子,解開圍巾,用手捋了捋干凈的頭發(fā),一股洗發(fā)水的香味和身體特有的氣息飄散開來,莫洋怔怔的看著她,一時忘了把手中的牛肉干遞到她的手中。
“你看什么啊?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多了?!?/p>
“怎么會呢,我們應該差不多大?!蹦蠓磻^來,一大把牛肉干塞進若蘭的手里。
“我三十了,你呢?頂多二十出頭吧?!?/p>
“我不相信,你看起來好年輕?!?/p>
是啊,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年輕呢,但時光從來就沒有為誰停留過,也許是她皮膚白皙,聽醫(yī)生的建議經(jīng)常保持煅煉的原因,她除了不該有的憂郁,確實顯得比同齡人年輕。若蘭忽然想,趙林好像從來就沒有說過自己年輕,他們從相識到互訂終身只有半年時間,一切都顯得魯莽且不可反抗,也許婚姻是一場解脫,是和過去說再見的最好方法。
“叫姐姐?!?/p>
“我不...”
若蘭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覺得有一種欺壓別人的快感,她喜歡看到莫洋不服氣的樣子。
車子重新啟動,話匣子被打開,他們仿佛的聊不完的話題,從莫洋怎么從叔叔手里騙來汽車,到西藏新年的習俗,再到生活中的趣事和央倉嘉措的情詩,沿途再美的風景卻不如他們話題的愉悅...車輛越過5100多米的那根拉山口,一大片閃著深藍色光芒的鏡湖出現(xiàn)在遠處雪山腳下。
終于要到納木措了,那片圣湖離他們越來越近,若蘭卻漸漸的平靜下來,眼睛死死的望著那片深藍,那是泛塵說要帶她來的地方,跟她一樣圣潔的地方,那個無數(shù)次期盼卻壓抑著自己惶恐,悔恨,甚至絕望而神往的地方。
“莫洋,你來過嗎?”若蘭輕聲問。
“我當然來過啊,前年春節(jié)后我就和叔叔一起來過。”莫洋自豪而又得意的揚起嘴角,“等你到了湖邊,你就會被那冰封千里的湖面徹底驚艷,當你站在冰面,就會發(fā)現(xiàn)流動的湖水是被瞬間凍住的,依舊有著波紋,從腳下冰裂的轟鳴不斷,心驚膽戰(zhàn),心潮澎湃,而且湖心靜的要死,湖面的顏色經(jīng)過陽光的反射,在不同的角度都會呈現(xiàn)不同的顏色,與遠處的雪山連在一起,簡直美爆了...”
“莫洋,我們回去吧?!?/p>
“啊...不會吧,我們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到湖邊了?!蹦笤尞惖膹埓笞彀?,“你不會是因為我劇透生氣了吧?”
“沒有,你停車。”若蘭突然聲音加大,命令般語氣讓莫洋一下踩住了剎車。
莫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無辜的看著若蘭,但又不敢吱聲,車內(nèi)跟死一般沉靜,半晌,若蘭輕聲說,“我想下去走走,你別跟著我?!?/p>
若蘭打開車門,一股刺骨的寒冷灌進脖子,凜冽的風如刀子一般,碎南瓜一樣的發(fā)型在隨風飛舞,剛才還暖和的身體瞬間變得冰涼,她這才知道,這兩天一直都在溫暖的地方,飛機里,餐吧里,酒店里,汽車里...甚至忘記了現(xiàn)在還是冬天,然而世界依然現(xiàn)實,她永遠都無法逃脫,哪怕是費盡心力追尋的也只是片刻的溫暖,她感到無力,那些曾經(jīng)強烈地吞咽著要活下去的欲望,無不一一的敲擊著她的內(nèi)心,不知所蹤的泛塵,幾乎要了她性命的癌癥,一直痛苦而又平淡的生活,之所以堅持著,是為了證明什么呢?她曾想用一場儀式去告別,其實她已經(jīng)做到了,天空依然蔚藍,所有所有的天空不是連成一片的嗎,只是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再蒙上了灰塵,是啊,是該和過去say baby了,若蘭淡淡的笑了起來,她記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過的那句話,“沒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靜”,但她確信,自由和平靜就是幸福本身,就像此刻。白茫茫一片里,棉花糖一樣的雪花飄了下來,落在嘴角,她用舌頭卷到嘴里,瞬間融化了。
“我已經(jīng)來過納木措了?!比籼m關(guān)上車門,看著木呆的莫洋,“我能吻你一下嗎?”沒等莫洋反應過來,若蘭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將他拉了過來,一雙冰冷的嘴唇印在了滾燙的額頭?!爸x謝你,扎西德勒彭松措!新年快樂!”
那根拉山下,離著納木措湖邊十幾公里的地方,一輛白色的越野車在路上劃了一個完美的弧線,掉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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