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情

前不久，我到臨泉縣牛莊鄉(xiāng)看朋友，途中見到一個很別致的大門。門樓是用88 個石滾和312塊石磨壘建而成。走進(jìn)大門，各種民間使用的石器琳瑯滿目，尤其是石磨，更是應(yīng)有盡有：磨面的，磨粉的，磨豆腐的，磨香油的……，最小的直徑只有十幾公分，最大的直徑1.2米，厚的有幾十公分，薄的幾公分。根據(jù)石磨上的文字記載，有道光十年十一月制作的，有光緒十五年生產(chǎn)的。大大小小5000余塊。這是當(dāng)?shù)?a target="_blank">農(nóng)民李文獻(xiàn)收藏的，他除了收藏石磨，還收藏了石槽、石滾、石牌坊、石碾、石磱、太平車等，創(chuàng)辦了一個民俗博物館。

這個大院的院墻是用石磨壘的，地面是用石磨鋪成的。走在石磨鋪就的路面上，讓我想起了兒時(shí)的推磨。

我七八歲時(shí)（50年代初），家里吃的面，是用鄰居家的毛驢拉磨，每年給鄰居家一些錢或糧食，叫做“租驢腿”。實(shí)行農(nóng)業(yè)合作化、高級社后，私人的毛驢全都入了社，吃面全靠人抱著磨棍推。那時(shí)候，哥哥進(jìn)城讀書去了，父親在外鄉(xiāng)衛(wèi)生院上班，妹妹又小。推磨的任務(wù)全落在母親和我的肩上。磨是鄰居家的，磨面的人又多，輪到我家時(shí)，常常是深更半夜。我最怕推磨，特別是夏天，天還沒亮，母親就喊：“快起來，趁涼快，把糧食推了?！闭秦澦哪昙o(jì)，起得又早，困得油煎似的，再抱著棍子推著沉重的石磨一圈一圈無休止的轉(zhuǎn)，更是難熬：一圈兩圈，我頭暈?zāi)X脹；頭交二交（每推一遍為一交），我大汗淋漓。我焦急地問母親：“啥時(shí)候才能推好?！蹦赣H說：“急個啥，有得忙有得嘗。我情愿天天有磨推?！笨茨赣H累得滿頭大汗，我雖然覺得很累，也只能一步步地往前推。

母親和我推一陣子，就讓我歇歇，她就忙著把磨盤上的面粉收起來放在籮篩里過篩，將籮過的麩皮放在磨上再推。她一面籮面，一面給我講“白話”（故事），什么“金馬駒”啦，什么“王二小砍柴”啦，還講謎語讓我猜：“從南來了一群鵝，樸通樸通跳下河，你猜猜是啥?！薄帮溩?，這還不好猜?！蔽荫R上回答?！澳阆氩幌氤燥溩?？”“想?！薄跋氤燥溩泳拖聞磐瓢伞Ｍ坪昧嗣?，我包餃子給你吃?！逼饺绽锊皇羌t芋稀飯就是紅芋饃，只有來了客人或過年才能吃到餃子。而母親又是做面食的高手，她包的餃子特別好吃。一想到有餃子吃，就來了勁，下勁推起來。 當(dāng)天晚上，母親就洗手活面，包餃子，餃子包得不多，只有一小碗，除了給我和小妹吃外，母親一個也不嘗。我讓她吃，她就說：“你吃吧，我不餓?！被蛘哒f：“你吃吧，吃了好長個，個長高了好有勁推磨。”

推磨對于母親來說就是一種折磨。舊社會纏足，將她的腳纏成畸形，走路時(shí)只有腳后跟著地，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腳后跟上，每推一次磨，她都要挪著一雙小腳，推著沉重的磨走完幾十里路，推完磨，腳疼得受不了，她躺在床上，一聲聲呻吟，說：“這雙不爭氣的腳喲?！钡菫榱艘患胰说?a target="_blank">生活，為了兒女的成長，再苦再累她都咬牙堅(jiān)持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后來，合作社變成了人民公社，特別是到了三年大饑荒的日子，社員都從食堂里打飯，家家不準(zhǔn)冒煙，一日三餐清湯寡水，很難見到糧食，我就懷念起推磨的日子，想起母親講的話：“有得忙有得嘗，我情愿天天有磨推?！蓖砩橡I得睡不著，跟媽敘起往事。媽媽說：“別胡思亂想了，人是一盤磨，睡倒就不餓。”我卻反駁她：“人是一盤磨，餓的睡不著。”

后來食堂終于解散了，生產(chǎn)隊(duì)里分的糧食不夠吃。我就和母親到地里挖野菜，把許多野生植物的根和種子放在磨里推：小娘子根、富里苗根、稻稗種子……。有一次，我到湖地里割草，有一塊大麥田因?yàn)辂溈眠^稀，生產(chǎn)隊(duì)讓犁把式（用耕牛犁地有經(jīng)驗(yàn)的社員）把這塊田犁掉種秫秫。我扯了一個麥穗用手揉揉，驚喜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了水仁子（灌漿不久的麥粒）。我趕緊拔了一大捆，回到家里用搓板搓，把搓下來的麥粒放在鍋里炕，炕熟后用磨推，推出來的不是面粉，而是一根根的“捻轉(zhuǎn)”（形如面條）順著磨縫往下流，我一邊推磨一邊抓著吃，又勁道又香，讓人終生難忘。

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無論城鄉(xiāng)再也沒有人用石磨磨面了。石磨成了歷史文物。但我還常常想起石磨，想起和母親一起抱棍推磨的情景，想起推磨對母親的折磨，想起母親包的餃子。推磨不僅讓我學(xué)會了堅(jiān)持和忍耐，也懂得了母親對我深沉的愛。（安徽阜陽市阜陽日報(bào)社閆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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