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水:年會(小說)
地域公關協(xié)會第十一屆年會,在風景迷人的江城召開。
預備會上,江城的水局長打拱作揖禮讓再三,方腆著肚皮笑容可掬地落座在C形會桌的切點座位上。他嘿嘿笑道:“諸位,辛苦了!這次千里迢迢光臨江城,乃天意緣分難得一聚啊!”水局長今年五十掛五,除第八屆年會他鬧肚子住病院缺席,已先后十次始終與會。因而,他不無感慨地說:“當初,咱們的會員不過三家,是嘛,勢單力薄?,F(xiàn)在呢,啊啊——現(xiàn)在呢?”他把目光溫和地望著對面的瘦丁,挺直腰板伸手排出四指,說:“嘿嘿,四十家出頭啦!”
瘦丁嘴巴正含著半截香蕉,急著仰直脖子咕咚吞下,說:“是啊是啊,水會長德高望重光芒萬丈,又多年身體力行掛帥本會,將來還愁辦不成聯(lián)合國那樣的大會?!”
“聯(lián)合國……哎哎算個鳥,來咱這里開會都一樣跟咱平起平坐!”老禾口對口地正咕著太陽神,擱下瓶子,他瞟了一眼瘦丁,又忿忿一句:“大小還不都是個鳥!”
“話可不能這么說,”嗑著阿里山瓜子的老元說:“人家是國際單位,居世界老大地位!”
“但但……咱們也不是個體戶耶,也有公章大??!”老禾跟著嗆了一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諸位,嘿嘿,遠的就不扯了。”水局長擺擺手說:“就說咱們大前年的重慶年會,在座的許多同志不是都去過么?那里的同志可算親熱啦?吃的喝的玩的算不算盡興?方方面面的可是周到?你們的肚子里今天還有沒有余味?能不能讓人流連忘返?那一段的時光還能叫人想得著那家中的老婆姨妹子嗎……”
“阿喲喲,老會長一提這日子真過癮!”老禾神經(jīng)質(zhì)地敲桌說:“那年咱回家,腦殼里一年半載的每晚都象放電影,就放那里的山呀水呀猴腦子宴呀水靈靈的好妹子呀給老太婆聽,啊哈哈……”
“功能好,還好著那天仙妹子。”瘦丁冷眼瞟了瞟老禾,又在桌上挑了根肥碩香蕉在手里把玩著,說:“咱這人,出門在外只講究個吃,是吃貨。”他咽了咽口水說:“那年在廣東,你們可記得咱就拼死拼活去吃那蛇宴??稍谥貞c,怪了,那回又偏偏好上了那個辣味。嘿嘿,不是咱嘴饞,你說狗日的那個辣味,咋的就會弄出個那股奇妙兒勁兒!”說著,瘦丁伸伸黃瓜樣脖子,又抿抿嘴,仿佛滿口鮮辣味就掛在嘴上。
“好,好?!彼珠L擊掌接岔說:“諸位方方面面都有滋味就好,難得嗷,足見本會工作卓有成效?!边@時,水局長把目光繞c桌環(huán)視一圈,殷殷笑說:“這次見到諸位提交的論文也好,都是很有滋味。象老禾的《桂林風景與人性修養(yǎng)》,老木的的《深圳摩天樓與東西方文化融匯》,瘦丁的《重慶火鍋與人體冬季進食大補》,都是精辟獨到的好文章,有見地學問深得很哩!因此,咱今天在這里就敢說,只要諸位接著努力,繼續(xù)發(fā)揚光大本會精神,不愁將來抱不上大地球嗨!”
“多謝會長,有幸有幸……”
瘦丁樂得又喊又嚎鼓起掌來,兩片雞爪樣掌在半空拍得梆梆響。老禾老木老元也緊跟著鼓動了幾陣。
水局長面頰緋紅,笑容滿面。這時,他起身站到會廳的正壁前,攤著粗短雙臂比劃著墻上掛著的那張大地圖,說:“諸位想想,咱們中國的優(yōu)勢空間在哪?啊……在哪?喏,就這樣老大的一片,好山好水好滋味的物產(chǎn)多得很咧,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彼职涯抗庹肿×耸荻。瑔枺骸澳隳苷f說本會的宗旨嗎?”瘦丁笑不吱聲。水局長就說:“噢,是吧,就是要弄通弄懂這一片這一切。比方說,絲綢之路是個么物?拉瑪干沙漠有多大多圓?還有啊等等,要不要我們?nèi)タ疾焯剿??還有那漠河北極村的漁產(chǎn),川藏高原的馬牛羊,以及珠峰、密西西比河、好望角等等的風光,啊啊……都是本會可選的課題嘛,都需要咱們作出犧牲創(chuàng)造條件去考察調(diào)研……”
但出乎意料,水局長的這番氣壯山河地演說,竟讓大家陷入某種維肖維妙的沉思之中。會廳寂靜極了,只有空調(diào)機在嗡嗡嚶嚶,吟起了催人入眠的歌謠。
“會長,今年各家的會費咋個交法,還維持去年八千的水準?”老木冷不丁地嘣出一句,把陷在瞑思中的瘦丁驚得一顫!
“焦點問題,”老元擊桌提醒:“諸位請用心注意啦!”
“事情不好辦?!笔荻u頭說:“如今的小白菜價已滾了百倍,這……”
“那就給兩萬!”老禾也敲桌說。
“你單位好,小菜一碟?!崩显柿搜士谒f:“咱們回去可不太好說。”
“嘿,你這頭咋當?shù)模难蹧]打開?!崩虾虧M不在乎說:“剛才廣東的同志說了嘛,焦柑上市才五六毛一斤,煙臺的蘋果也不過八毛塊把的。你單位四千多人頭,逢時過節(jié)搞點勞務代購,少收點也好籌個三萬五萬,單位協(xié)會個人還不都活了嘛,”
“嘻嘻,點子公司。”瘦丁嗑著瓜子撲嗤一笑。
“不叫點子,這是市場學問,本人不久前才從培訓部門學回來的?!崩虾滩灰詾槿坏毓恍?。
水局長贊許地點點頭,說:“老禾的觀點有創(chuàng)新,諸位不妨學習。但咱的感覺,市場里的學問就那“炒魷魚”也緊要,諸位同仁也得趕緊學,動動腦筋使本會在市場里多翻幾個筋斗,早日滾成象雀巢那樣的又粗又圓又大!”
老禾老木老元瘦丁不約而同鼓起掌來,推動會廳掌聲如雷涌動。
水局長激動地站起來,抱拳作揖道:“諸位把本人看大了,多謝多謝!”他平靜了一下心情,接著說:“這回諸位到舍下故里與會,作為會長,愿鞠躬盡瘁為諸位盡到地主之宜。慚愧的是,這里鄉(xiāng)野偏僻,沒什么好的款待大家,但也有名揚天下的黃山。聽說了,不少的同志都去過,可那邊的轎子咱都讓人備好了,咱本人這回也真有興致再陪諸位走走瞧瞧,看看天都,看看仙女,品品那仙人境界。諸位,大后天就出發(fā),好啵?再說,這座江城也不是民國三十年發(fā)大水那樣一貧如洗,江家的百年老湯水餃是咸豐年間傳下來的,湯還是原汁原味的,當年的皇帝一年四季都催著要喝,諸位來了能說不去嘗嘗?還有,這里的鰣魚、江鰻、刀魚、大閘蟹……滿江滿湖甚至滿地的爬,豐富得很哩,也不去嘗嘗?嘿嘿嘿……”
瘦丁不等水局長說完,就急著鼓掌。眾人跟著就是一陣轟轟地鼓掌。
許久,掌聲才稀落下來。會議秘書長宣布:本次地域公關協(xié)會第十一屆年會,明天進入正式議題:一、考察調(diào)研市容市貌名勝古跡;二、揚子江一日游并垂釣品鮮活動;三、黃山考察采風。四、會議結束聯(lián)歡晚會。
眾人聽著,喜形于色,交頭接耳。
這時,水局長從座位站起來又說:“諸位靜靜,本人還跟諸位提前通報個消息,為盡一份地主之宜,咱跟同志們反復琢磨了許久,這次也給諸位預備了一份有點意思的小小紀念品,這里也請過目。”
跟后,便由美貌小姐輕盈盈地捧出一只精美禮盒,款款揭開:原是一尊大肚滾圓、笑口常開、金光閃閃的赤金菩薩——彌勒佛。
眾人目瞪口呆。許久,各自回過神來,競相捧腹腆肚過去摸那金菩薩,個個忍俊不禁。
瘦丁沒動,他不急,還一人閑閑坐在那里。
這會,他正用食指從他面前的盤中,一顆一顆地撥出還剩的那幾顆大個兒瓜子,是面色平和的一顆一顆地嗑,顆顆嗑地格嘣嘣的脆。
沫水 寫于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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