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電話

又是傍晚六點左右,我的手機鈴聲按時響起。爸爸又要找元元了。元元從小在姥姥家長大,直到三周歲該上幼兒園了才被我接回家。五年多了,我的爸爸,也就是元元的姥爺,一位六十六歲的老人幾乎每天傍晚都要往我的手機上打電話,尤其是喝點兒酒以后更得打電話,要是不接就不停地打,我的電話打不通就給我的愛人打,為的就是找他心愛的外孫女大元元說幾句話。電話的主題永遠離不開三個內(nèi)容:第一句話,姥爺想大元元了。第二句話,大元元家做什么好吃的了,姥爺這就過去找你,吃你家的好吃的。第三句話,大元元什么時候來姥姥家,姥爺什么都給你買。元元卻不管這些,經(jīng)常吵著讓姥爺給她抓個大青蛙。每當這個時候,姥爺就笑起來:“姥爺年紀大了,下不了河啦,哪里還能抓到大青蛙呀、改天來賣魚的,看看人家有沒有。”過不了幾天,電話聲響起“姥爺給大元元尋摸著大青蛙了,給你在大缸里養(yǎng)著呢,快來快來!”又或者,元元鬧著要吃姥姥親手做的肉包子,于是爺倆商定好了包子餡兒,約定好了見面的時間。每天如此,樂此不疲。
這不,電話又來了。我正在廚房做飯,急忙放下手頭的活兒,不情愿地接起電話?!鞍郑终掖笤?,等一下,這就來?!睕]想到,破天荒第一次,爸爸竟然沒找大元元,“今天,我和你媽媽把你姥姥接來了。”接來是什么意思?想到這里,我脫口而出,“在咱家住嗎?”“對,住下。你姥姥愿意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币粫r間,我沒有反應過來,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直到爸爸掛了電話。爸爸竟然主動把姥姥接來家里,親自安排住下,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在農(nóng)村,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是沒有權(quán)利繼承父母遺產(chǎn)的。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就理所當然地落在了兒子們身上。雖然說,兒媳婦伺候公婆按照風俗習慣是應該應分的,可是閨女女婿在老丈人門前就是客人。老一輩人對自己的老丈人、丈母娘可是沒有稱呼爹媽的,也就是叫個大伯、大娘就到頭了。鄉(xiāng)俗已經(jīng)如此,更何況,我的爸爸本身就是一個大男子主義極強之人,家里油瓶倒了都不帶扶的,我們姐妹三人從小到大更是抱也很少抱過,更別說照顧別人了。在平時,爸爸要是在媽媽去看姥姥的時候提醒媽媽多買東西,別舍不得花錢,我們都覺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
沒有人會預測到未來,誰曾想到年輕時非常自我的爸爸老了以后竟然那么疼人,媽媽回家晚了,他會默默地做上飯;誰曾想到年輕時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爸爸老了以后那么和善,和出嫁的三個女兒常常電話聯(lián)系,家長里短,問個沒完;誰曾想到年輕時討厭小孩子的爸爸老了以后那么稀罕孩子,尤其對元元,沏奶粉、教翻身、學走路、帶著串門……就是現(xiàn)在,八歲的大丫頭了,也是一見面先抱抱,再拍拍小屁股,然后再領著去買好吃的。這也許就是人世間的平衡吧,年幼時沒有享受到的家庭溫暖,老了以后得到全部補償。爸爸四歲就失去了母親,不知道被母親疼愛的滋味。六十歲以前都是以一顆冰冷的心和所有人相處,不茍言笑是他的代名詞,雷霆大作是他的標簽。誰看見他,不管剛才是什么表情,馬上都會變成冷臉,嚇得不敢說一句話。六十歲以后,爸爸慢慢變了性情。知道和孩子們玩笑、逗鬧;知道體貼媽媽,會騎著摩托車帶著媽媽去趕集,陪著媽媽修頭發(fā),大熱天的蹲在灶頭燒火蒸包子,看著他拿著毛巾擦著大紅臉上不停滾落的汗珠,我們于心不忍搶著要替他,他卻堅決地擺手“太臟太熱,還是我來!”現(xiàn)在居然知道去接了媽媽的媽媽來家里盡孝,實在是和過去的他有了天壤之別,讓人感動。
到了周末,我們姐妹先后回家。爸爸已經(jīng)坐在灶頭燒火給他的外孫女們蒸包子了。見我們來到趕緊去洗干凈了手和孩子們親熱一番,然后派媽媽帶著孩子們?nèi)コ匈徺I自己喜歡的食品,于是孩子們?nèi)鲋鴭?,歡呼雀躍地互相追逐著跑遠了。中午全家圍坐在飯桌邊,大人說笑,孩子打鬧,炕上炕下熱鬧紅火,我們常說的天倫之樂不就是如此嘛!
吃過飯,照樣是爸爸展覽寶貝的時間。一串串手串擺滿了三個大盤子,大大小小的手串在陽光下閃著光,亮著星。幾對核桃也被爸爸盤的包了漿,油潤油潤的。棉布袋里的星月菩提、金剛菩提、菩提根也變黃了,偶有幾個珠子已經(jīng)稍稍泛了紅。我們品評著,爸爸挨個介紹每天先盤哪串,盤多長時間,然后再盤哪串,盤多長時間,一天的時間忙碌又充實?;蛟S就是盤這些手串的緣故,爸爸的性情慢慢由硬變軟、由冷變熱,這還真是意外的收獲。想當初,我先是給爸爸買了兩串金剛菩提,目的是讓他練手,動手就動腦,多動動手省的得老年癡呆的毛病。沒想到,爸爸甚是喜歡,由此入了門,自己又買了很多不同材質(zhì)的手串,價格不論,只要自己喜歡。盤來盤去,時間一長,手串們竟然在爸爸手中活色生香起來?!皩恚@一串給大外孫,那一串給小外孫……我百年之后給你們留下點兒念想?!泵看握f完這句話,爸爸就滿意的閉上眼睛午睡了。我們就給他把手串放好,各就其位。每當?shù)搅诉@個時候,媽媽早就收拾妥當,于是我們帶著孩子,帶著大包小包各自打道回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每周如此,周而復始。周一到周五爸爸的電話依然按時響起,周末我們依然準時回家,爸爸媽媽漸漸老去,孩子們漸漸長大,時間在變,家的牽掛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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