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麒也

對于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我們常常會說要回，回是回溫馨的家；回是回充滿童年記憶的家園。每個人對故鄉(xiāng)都有無以言表的情結(jié)，這情結(jié)正如初戀一般溫暖或陰冷著人心。

我的故鄉(xiāng)，在祖國西南的西南、大涼山深處，先人們?yōu)樗×藗€漂亮的名字，叫做汪家坪。這片我曾不愿離去的土地，如今讓我不敢接近。因為故鄉(xiāng)不大，但也不僅只容下兩個字。

大概在四十多年前，這片平靜的土地上幾乎沒人居住，后來我父親和幾戶親戚從大山深處搬至此，名副其實的成了這塊土地上的“原始居民”。聽大人們講，當時這里除了成叢的野草外，就剩白色的石灰石。那時候，還經(jīng)常有狼群出沒，他們捕獲過不少。這不是傳說，因為我長大記事后，在圍著洗衣服的婦女們玩耍的過程中，我看見過彝族婦女們拍打自己頭上的“勒都”，試圖以此舉威懾想要接近的狼。當時年少的我們并沒有驚慌恐懼，只是覺得再好玩不過，畢竟大家未目睹過任何狼或者狼群捕食包括一只羊羔的動物。婦女們的這種生存的技能在后來的生活中蕩然無存，而今只把它作為一件愉快的往事來追憶。

除了狼和狼群，刻骨銘心的是背水。那時候，我們不能承載過多的負荷，能背上十升左右灌滿清水的塑膠水壺，已經(jīng)足以證明能夠成長為將來的男子漢了。當然，母親們背水的木桶早已留給了母雞，母雞們又高高興興地用它去忙傳宗搞繁衍的大事兒。每個天剛微明的時候，女人們不約而同來到公里開外的小河溝里，有些還帶著自己睡眼惺忪的孩子，比如我的母親；有些孩子是自己積極主動要來的，比如我。女人們背上背著二十五升的塑膠水桶，一只手拿著瓢，另一只手提著五升或十升裝的水壺。等她們把水背到家的時候，陽光會把一路的水滴和塵土?xí)癯梢粔K塊的硬泥。

因為這種種不便和艱辛，有些人家又搬回祖輩居住過的深山老家去。留下七八戶決心堅定的人家，慢慢在這片土地上開墾、種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后來的歲月里，人們幾乎忘記了狼這個名詞。黨和政府為這片土地修建了水利工程，盤曲臥龍的水渠從一座座山腰蜿蜒而至，一口口儲水池像一塊塊立方晶體，矗立在人家戶的院子里，閃爍著晶瑩的光芒。茫茫的野草逐漸消逝于記憶；白色的石灰石被運往土窯里，粉碎于烈火和清水的攻擊中。我開始背上背簍打草了，每家每戶的院前屋后，一棵棵粗壯的蘋果樹上結(jié)滿一個個鮮艷的果實。崎嶇的山路在鐵錘和鋤頭的猛攻下，化身為一條平整的車路。馬兒開始換了工作，泥土上印滿深深淺淺的馬車輪跡。秋收的季節(jié)，我們還能看見來裝運蘋果的東風(fēng)車，還有遠比收購蘋果的老板的要傲驕得多的司機的神色。

在不久的后來，縣扶貧辦為這個干渴的小山村安上了自來水，所有的人工來自積極自愿加入建設(shè)的鄉(xiāng)親。從此，這片野草和狼群的故地改頭換面了，遠親們也開始陸續(xù)搬入，至今，汪家坪這塊小土地，住上了“盤根糾錯”的六十多戶人家。

在水稻種植嘗試失敗之后，人們選擇了其他的作物。大面積種植的有花蕎、苦蕎、土豆、玉米、小春、燕麥、豆類、向日葵、瓜類等，直到后來的海椒；還栽種有花椒、核桃，果樹更不少，像蘋果、梨子、李子、酸梅子等。在物價未飛長的年代，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早已豐衣足食。于是，他們開始把自己的孩子送入學(xué)校接受教育。據(jù)統(tǒng)計，2010年至2016年，汪家坪僅在校和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多達28名。這成就羨煞了十里八鄉(xiāng)，成為鹽源壩子的美談。

溫暖的人情和成長的快樂記憶曾一度使我無法離開這片土地，只是生命不止、奮斗不息，在幻變的時代里，我們需要學(xué)習(xí)的太多。理智還是勝過感性，我像很多發(fā)小一樣，選擇了踏上求學(xué)的征途。然而，在人們不斷奮斗向上的關(guān)鍵時候，一些令人悲哀的事情也隨之滋生。

2011年，我就讀于縣民族中學(xué)高二年級，那時候，每逢假期都要回家忙農(nóng)活。而在忙種的季節(jié)，因為水庫年久失修，儲水根本無法滿足農(nóng)戶的種植需求。人們不得不雇農(nóng)用車到很遠的地方運水，有車的人戶太少，農(nóng)用車供不應(yīng)求。那么找外地的車來運水？這不現(xiàn)實，因為運水的成本高，但獲利太少，有車的鄉(xiāng)親為鄰里運水，并非為了掙錢。因此，到了播種的季節(jié)，鄉(xiāng)親們總是愁得寢食難安。那些靠近水源地的人家，他們把小河劃分成幾段，都有了自己領(lǐng)域河。因此，汪家坪的人即使能雇到運水車，也還要另付水費。更加諷刺的并不是種地的水無法滿足，而是連人畜飲水都成了難題，最后生銹的水龍頭也懶得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于是，汪家坪人們的生活再次重演到背水的年代。2016年，黨和政府終于如夢初醒般，把殘喘的水庫翻修了一遍，人們再次為之歡欣，以為缺水的時代終于過去，沒有人認為這是想多了。

2017年春節(jié)，我放假回家，是時已從大學(xué)畢業(yè)，從事第二份工作剛過一個季度。不說一路的顛簸，到了故鄉(xiāng)，想象中愉快的寒暄還是不見蹤影。只是年歲多了，也就有些習(xí)慣了。

且先說說我們的路，汪家坪到鹽井鎮(zhèn)，也就是縣城駐地，全程不超過20公里，一馬平川，幾乎沒有坡道可言。記得幾年前，黨和政府全面打造了通鄉(xiāng)油路，很遺憾，未及驗收，路面已不堪目睹。至于鄉(xiāng)政府到汪家坪一截，也不知花了多少錢，推土機把一些地方的路面拓寬了，大卡車運來了河溝里的沙石，推土機反過來把沙石鋪平了，鋪平以后呢？對不起，沒然后了。我不會記錯，是在第一個雨季結(jié)束的時候，路面上只剩下較大的鵝卵石。至于雨水沖刷出來的深溝，有車的農(nóng)戶還是很不情愿地撿了些碎石、或者挖了些泥土，把她填補上來，祈禱能度過整個秋收季節(jié)。

話已至此，不如聽我再來談?wù)勎覀兊乃?，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學(xué)時候有一次我回家，看見村里每戶人家都多了一個水龍頭，后來細細一打聽，才知道黨和政府在村里安裝了一股新的自來水管。當時我很茫然和納悶，之前水管多好用，除了沒有水，當然，我深知這不能怪水管或者水龍頭，可為什么還要新安一股沒有水的自來水？至于多年前修建的水渠呢，是的，后來村里補修了多次，再加每年每戶人都要分段包干清理，所以說，這樣貼心的養(yǎng)護沒至于讓水渠罷工。只是不知為什么，她總是囊中羞澀，而且每到春種時節(jié)，水渠邊會有許許多多的人來來往往。不得不說，鄉(xiāng)親們所深惡痛絕的除了冰雹和干旱，還有不少陌生的親人。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些陌生的親人是怎樣練就這樣一種境界，可以對現(xiàn)實如此熟視無睹、充耳不聞。

既然大自然和人類是那么親近到休戚與共，這里有必要說說我們的故土。故鄉(xiāng)的泥土是紅色的，很早以前，人們說紅土上長出的作物不是那么理想，紅土產(chǎn)量低，這個論斷在汪家坪似乎行不通。前文提過，在物價沒有飛漲的年代，這里早已豐衣足食，當然，那時候我們有自己豐裕的水庫、水渠和水井。有人還在村里的水塘中喂起了魚來，釣魚發(fā)生的種種的故事，至今還充滿我們這一代人的童趣記憶。為什么紅土地低產(chǎn)的論斷會被推翻？這個我可以做一個回答。在我認為，紅色的東西向來都具有較強的生命力量和希望，比如我們的熱血，還有火光。勤勞是改變困境的最佳途徑和方法，然而也并非全能。

是啊，這就是我眼下的故鄉(xiāng)。那里，有我溫馨的家；那里，有我摯愛的親人；那里，有我無上的童趣?？墒?，如今，我卻只能在記憶中想想，在憧憬中想象。我沒有了回家的勇氣，我害怕那些失去溫暖的寒暄；我害怕鄉(xiāng)親們憂郁的疑問；我更害怕草木和老人哀絕的眼神。

如今在異國他鄉(xiāng)，我時常于夜半驚醒。夜里，總會有一雙眼把我望住，還有一個個熟悉的聲音，像是召喚、像是痛訴，又更接近失望、或是吶喊。夢里，那些掙扎與無助，奮進與挫折，我不知道春風(fēng)，會在什么時候往哪個方向吹。我的母親，和很多孩子的母親一樣，默默沉浸在起起伏伏的生活潮中，像是煎熬，又更接近拼搏。

故鄉(xiāng)灰色的眼神，像暗夜一般深沉。我所魂牽夢縈的故地，我們的擁抱都在夢里的恐懼中。闊別已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深知是該回去看一看了，而我，至今還在恐懼中前行，沒有做好回家的準備。

2017年5月27日

四川?滎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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