桕藤樹郢
今年春節(jié)放假比往年早好幾天,早早就開始為回老家過年做準備了。女兒對于回鄉(xiāng)下過年很是向往,很開心地說:“每年都是除夕當天才回去,今年總算可以早點回去了!”忽然又驚訝地說:“等你們這些70后的人都不在了,就沒有春節(jié)了吧?”我說,怎么就沒有春節(jié)了呢?她說:“回哪兒呢?在城里過年有什么意思?你們都不在了,還能回哪兒過年?”估計在她的印象中春節(jié)就是回鄉(xiāng)下老家,年三十在爺爺奶奶家吃一頓飯,和大伯一家二伯一家還有姑姑一家,大家一起說說笑笑。然后再到外公外婆家吃一頓飯,和大舅一家二舅一家,一起說說笑笑。年初二開始跟著我們走親戚。每年正月親戚沒走完就回合肥上班了。她怎么想的起來,如今就開始惆悵等我們這些人都不在了她能到哪兒過年!
我要回那個叫桕藤樹郢的小村子過年。我在那里出生,生長,那里有我的父母。
我們的村子叫桕藤樹郢,但是我從來沒見過桕藤樹,連我的父母也沒見過。爺爺說他小時候見過,問他桕藤樹是什么樣子,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并不奇怪,桕藤樹郢沒有桕藤樹,就像南邊的兩個村子,一個叫桃園,卻沒有一棵桃樹,倒有一大片竹園;另一個村子叫槽坊,但沒有槽坊,沿馬路有過一家賣散酒的,但是酒是從外地買來的。這家人也記不清祖上是否曾經(jīng)開過槽坊。后來,后面村子的人嫌桕藤樹郢說起來拗口,就改叫前頭郢子。然后,連前面村子的人也跟著叫前頭郢子。如今,我們的下一輩估計都不會記得我們的村子曾經(jīng)叫桕藤樹郢。
我小時候,村子里也只有七戶人家,姓夏的三戶,徐姓兩戶,陸姓兩戶。祖祖輩輩,代代相傳,誰也不知道從哪一輩開始就在這個村子里居住生活了。每家至少有三個孩子,多的有七個,有三世同堂有四世同堂。
我們小時候總是不缺玩伴的,和這個小伙伴玩不開心了就和別人玩去。過幾天大家又都和好了,誰也不記得曾經(jīng)為了什么不開心。春天,我們在金黃的油菜花叢中,在田埂上挖野菜,有給鵝兒吃的也有人吃的??沉饲嗖轁a在田里作肥料。頭發(fā)上衣服上沾滿油菜花粉?;ㄏ愠3Q萌嘶杌栌?。夏天,我們用柳條做成一個圓環(huán),綁在長長的竹竿山,把蜘蛛網(wǎng)繞到圓環(huán)上去捕蜻蜓。晚上我們?nèi)プ轿灮鹣x,捉很多,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我們把牙刷的毛拔掉,插上母親縫衣服用的針,針尖朝上,這叫泥鰍摑子。在淺淺的秧田里,晚上泥鰍會從泥土里鉆出來??礈柿耍莺莸赜媚圉q摑子在背上一戳,泥鰍就在劫難逃了。很熱很熱的夏天,晚上家里熱得不能睡覺,幾乎全村人都帶著席子、涼床到打糧食用的場地上涼風。小孩子們有的纏著老人講故事,有的聚在一起唱歌,直到實在困得受不了了才睡去。秋天,樹上的果子熟了。女孩子膽小,不敢爬樹,更不敢去偷摘別人家樹上的果子。于是,我們時時注意著哥哥們的行蹤,他們能搞到果子自然也會給我們一點。我們在田埂上挖灶洞,破瓦片當鍋,撿拾遺落在地里的黃豆、花生,炒了吃,一樣噴香噴香的。冬天,池塘上的冰可以讓人
在上面走路。有人曾經(jīng)踩破了冰,掉進水里了??墒牵覀冞€是敢在冰上走。走遠一點就小心翼翼地,看到冰開始有裂紋了就趕緊往回跑。那種小小的冒險帶給我們的快樂簡直無法言喻。屋檐上常常會有長長的冰錘子掛下來,我們把冰錘子當寶劍握在手中,你追我趕,在大人們的呵斥和責罵聲中依然玩得很開心。可是,天氣一年比一年暖和,很多年沒見到那么厚的冰了,冰錘子自然也沒有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上小學時,每天早上要先放鵝兒牛兒。一般都是男孩子放牛女孩子放鵝兒。等鵝兒牛兒都吃飽了,再三三兩兩結(jié)伴去上學。下午放學回家第一件事自然也是去放牛兒鵝兒,作業(yè)帶到田埂上去寫。作業(yè)寫完了,先看看牛兒鵝兒吃飽了沒有。牛兒還好些,只要有草它就會不停地啃啊啃啊。鵝兒卻貪玩,每家都有十幾二十幾只,放在一起它們往往只顧著打架嬉戲。如果到傍晚時鵝兒還沒吃飽,我們就要用長棍子把各家的分開,唱起催食的兒歌:“小鵝小鵝叨叨,回家沒你晚飯--- ---”鵝兒沒吃飽就回家是要挨罵的。要命的是到半夜它們餓了就會叫,讓人不能睡覺。直到鵝兒們吃得脖子上鼓起大大的包,我們才能安心地趕著它們回家。
有一次,我看到樓下的一片青草長得茂盛,說:哎呀!我們小時候看到這樣的草簡直要喜出望外了。這樣的草鵝兒牛兒吃起來不知道有多帶勁兒。女兒聽我說了小時候放鵝的事,無限神往的說:“媽媽你也買幾只鵝兒回家讓我放吧?!?/p>
女兒小的時候,每年寒暑假我都會送她回鄉(xiāng)下老家住幾天。后來連寒暑假也要學繪畫上補習班,就不回去了。再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帶她可不像帶我們小的時候。都把她當公主,衣服鞋子都不容易沾上泥土。
村里的房子,從土墻草頂變成土墻瓦頂,變成磚墻瓦頂,后來全變成了兩層的小樓房??墒牵缃翊遄永锍D昃幼〉闹挥兴奈焕先肆?, 年齡最小的也已經(jīng)65歲。前幾年還有兩個孩子,后來到了上學的年齡,也被在城里上班的父母帶到城里上學了。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在城里上班的年輕人才會帶著孩子回來。去年,村里的土地被征收了,全部栽上了香樟樹。我慶幸父母終于不用種莊稼了。早幾年我們兄妹幾個就勸父母不要種地了,我們完全可以贍養(yǎng)他們??墒歉改覆辉敢狻,F(xiàn)在好了,土地被征收了,舍不得也不行了。我和哥哥在合肥都有空置的房子,叫父母過來住,父母堅決不同意,說我們?nèi)コ抢锊痪偷扔谧蚊?!我們身體還好的很,房前屋后種點兒菜,你們偶爾回來看看,帶上點菜回去,比城里買的好。我們也看新聞,今天說這個東西不能吃了,明天說那個東西不能吃了,還是自家土地里長出來的吃著放心。過年過節(jié)你們都回來,家里房子大,敞亮,在城里哪有那么方便。
曾經(jīng),離開這個村子是我最大的愿望??墒?,為什么我又無限懷念在這個村子里度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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