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兒一程又一程

父親是一位中藥3師，我小時候，家里開著中藥店，在我五六歲時，只要父親有空，就把我抱在腿上，指著藥櫥上的藥名耐心地教我認：大黃、黃連、生熟地，當(dāng)歸、白芍、炙黃芪……，我還沒上小學(xué)，400多味常用藥的藥名我都認識了，這些藥名里有近千個漢字，認識了這些漢字，給了我打開智慧大門的鑰匙。

我上初中時，正值三年大饑荒。上初一時，甲乙丙三班120多名學(xué)生，畢業(yè)時還剩下17個學(xué)生，其余的都被餓跑了。我能堅持到最后，就是父親的鼓勵。

那時候，父親在半崗區(qū)衛(wèi)生院管理中藥倉庫，他每個月都要拉著板車到縣藥材公司進一趟中藥，回來路過我所在的臨淮中學(xué)時，除了按月送來生活費外，還要送點吃的。有時送一塊饃，有時送一小塊豆餅，有時送點能吃的中藥。

有一天傍晚，天下著鵝毛大雪，下課時，一位同學(xué)喊我：“閆振田，你父親來了?！边@時，站在我面前的父親如同一個雪人：他披著一身一頭的雪，連眉毛胡子上都掛滿了雪。當(dāng)時八里河結(jié)了冰，渡口封了，他是拉著滿車的中藥，踏著尺把深的積雪，從三道沖繞道50多里趕到學(xué)校的。我從老師那里要了一碗開水端給了父親，他一口氣喝完了，我讓他歇一會兒才走，他說：“我的棉襖汗?jié)裢噶?，不能歇，歇了更冷?！?他除了給我?guī)讐K錢的生活費外，又給了我一包“玉竹”（中藥），苦笑著說：“我沒給你帶吃的，這包玉竹，你要是餓得撐不住時，就放嘴里嚼嚼，多少頂點餓。”我推著板車把他送上堤壩，臨走時，他說：“再餓也要堅持住，不上好學(xué)，你這一輩子都沒出息。”他不讓我送了，我目送著面黃肌瘦的父親拉著沉重的板車，躬著腰吃力地往前拉，止不住的眼淚往下掉，哭著回到教室。

1962年，土地包到戶，我家承包的土地沒法種：哥哥和我上學(xué)，母親一雙小腳，犁耙打場的農(nóng)活干不了，父親辭去了衛(wèi)生院的工作回到了老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1963年，我考取了高中。上高中，除了20元學(xué)費外，轉(zhuǎn)戶口時還要賣20斤糧食給糧站，拿著賣糧食的發(fā)票才能轉(zhuǎn)戶口。當(dāng)時我家一貧如洗，這道難題把父親難住了。父親借了好幾家都沒有借著錢。母親愁得唉聲嘆氣，說：“算了吧，這個學(xué)也甭上了?！备赣H說：“不上了，振田這一輩子就毀了，我再想想辦法?！弊詈?，他把我家唯一值錢的東西——一頭不足40斤的小豬賣了，解決了學(xué)費和轉(zhuǎn)戶口的問題。入學(xué)前，我大病初愈，瘦弱得路都走不動。父親為我挑著被子，父子倆走走歇歇，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學(xué)校。等到我高中畢業(yè)時，文革開始了，上大學(xué)的夢想破滅了。當(dāng)我灰心喪氣地回到家時，父親說：“不管咋樣，你學(xué)到了文化，三年高中沒白上，往后還會有用的。”

1968年3月，我應(yīng)征入伍。當(dāng)我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天，前來送行的人很多，有新兵的父母，也有新兵的未婚妻，還有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我在送行的人中尋找父親，可是直到汽車開動，也沒見到父親的影子。我感到很納悶：我從上初中起，每次返校，父親都要依依不舍地送我，有時送了一程又一程。上高中時，甚至送到離我家8 里遠的八里河，船到河中，仍能看到父親站在南岸，目送著我。這次我離開老家，三年五載才能回來，父親為何不來送我？當(dāng)我向家鄉(xiāng)告別時，委屈的淚水掛滿了兩腮。

我揣著這個謎團當(dāng)了三年兵，三年后，當(dāng)我回鄉(xiāng)探親，向母親提起這個疑問時，母親說：“你大（父親）說你從小長到大，在家里吃沒吃著好的，穿沒穿著好的，忍饑挨餓，破衣爛衫，現(xiàn)在看到你穿著一身新軍裝走了，又高興又難過，又覺著對不起你。他怕送你時忍不住眼淚，讓你看到了，讓你難過，還不如不送，所以就沒送你。你走那天，你大在稻場上轉(zhuǎn)了半天，哭了半天，還是我把他勸回來的?！甭犃四赣H一席話，我淚流滿面地對母親說：“俺大咋能說對不起我呢？沒吃好的沒穿好的，這能是他的錯嗎。這些年來，他吃的啥？穿的啥？他為俺兄弟姐妹幾個受的罪還少嗎？他拼死拼活地讓我們讀書學(xué)文化，這不是給了我們最大的財富嗎？”

每次聽劉和剛唱《父親》這首歌，我都被他的歌聲感動得熱淚盈眶，那一句句歌詞仿佛都是為我寫的，他表達了我對父親的依戀和深情，特別是“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這句歌詞更唱出了我的心聲。（安徽阜陽市阜陽日報社閆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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