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

老家有句老話：“新襪子新鞋光棍半截”，意思是穿上新襪子新鞋，半截身子都漂亮了。說明鞋子不僅有實用價值，而且有美化作用。

我小的時候，姥姥每年都要給我做兩雙貓頭鞋，有的鞋子上還綴有銀鈴鐺，跑起來叮呤呤的響。這些鞋子都有講究：穿上貓頭鞋，長大了“有眼色”（聰明）；穿上帶鈴鐺的鞋，可以“避邪”（避瘟疫，少生?。?。每年春節(jié)前，姥姥就把新鞋送來了，我穿上這些別致的新鞋，到這家串門，到那家顯擺，聽到嬸子大娘的夸講，特別得意。

后來長大了，布票金貴，不但穿不上新衣服，連做鞋子的布都沒有。我十幾歲的時候，夏天常打赤腳，冬天母親給我用麻繩、蘆花混起來打“草窩子”穿。三九嚴寒，有“草窩子”套在腳上，很暖和，一冬不會生凍瘡。上初中的時候，姐姐給我寄來了一雙球鞋，我平時舍不得穿，只有走親戚、或到一些重要的場合，才會穿在腳上。一雙球鞋穿三年。

上高中的時候，每月三塊錢的伙食費父親都難籌齊，花錢買一雙鞋子根本不可能。沒有鞋子穿，我就學(xué)著打草鞋。草鞋不禁穿，穿兩星期就爛了。我就想辦法用破布條打草鞋。有一個星期天，我到城里撿布條，來到一家裁縫店，看到店門旁有一堆裁剪后剩下來的新布條，非常高興，但又不好意思張口要，在門前徘徊。裁縫師傅是一位謝了頂?shù)睦先?，看我在門前晃來晃去，問我：“你這個半大橛子（小伙子）有啥事？”“我想要你地下的那些布條?！蔽夜钠鹩職庹f。老人看了看我胸前掛的“潁上一中”的?；?，問：“你要這些布條干啥？”“打草鞋?！崩先怂斓卣f：“你都拿去吧。不夠，你以后還可以來拿，我給你留著。”我像得了外財似的，將布條裝了一書包，高高興興地回到學(xué)校，一連打了三雙草鞋。在高中三年里，我一直穿著用這些布條打的草鞋。

1968年3月初，部隊到我們家鄉(xiāng)征兵，應(yīng)征青年到公社武裝部體檢時，哥哥為了給我“裝面子”，把一雙舊皮鞋送給我穿。由于從來沒穿過皮鞋，加上鞋墊子爛了，鞋釘尖子冒了出來，硌腳，穿著很不舒服。體檢時，帶兵的首長和醫(yī)生先讓應(yīng)征青年在操場上轉(zhuǎn)圈，看體型，看腿腳可有毛病。剛走了兩圈，我被叫出隊列，醫(yī)生問我：“你走路怎么一拐一拐的？”我把鞋子脫下來，遞給他看，他用手摸了摸，摸到了那個鞋釘尖子。然后說：“你赤腳走給我看看?！蔽页嗄_走了半圈。醫(yī)生對帶兵的首長說：“他的腿、腳都沒有毛病，是破皮鞋磨的?！苯Y(jié)果我順利地通過了體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1968年4月13日，我穿上綠軍裝，戴著大紅花，來到村北一里多遠的大壩上，乘車到部隊去。汽車四周擠滿了前來送行的人，有新兵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還有新兵談的女朋友。親人們依依不舍，千叮嚀萬囑咐：“到部隊就來信?！薄暗讲筷犚煤玫馗?，聽領(lǐng)導(dǎo)的話……?！逼囬_動之前，鄰村一位姑娘從人群中擠過來，悄悄地把一雙黑燈芯絨面的新布鞋和一個筆記本塞到我的黃挎包里，一句話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心里有我，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

原來在我們老家，只有訂了親的姑娘才會給對象做鞋子，以顯示她的手藝和愛慕之心。我和她雖然認識，見面時也說過話，但從來沒朝婚事這方面提過。車開了，我打開她放在筆記本里的信，信中只是講了幾句鼓勵的話，也沒講別的。但我已知道她的心意。這時我的心里被幸福裝得滿滿的，應(yīng)征入伍已經(jīng)讓我興奮異常，如今又有人送鞋子給我，豈不是“雙喜臨門”。當(dāng)兵兩年多，就在我可能將要退伍的時候，我和這位姑娘的聯(lián)系中斷了。后來得知，她進廠當(dāng)了工人，她的父親對她說：“你現(xiàn)在當(dāng)工人了，以后啥樣的男的找不到？他一個當(dāng)兵的，明年就要背著黃被包回來當(dāng)社員了，一個城里一個鄉(xiāng)下，不上不下的，咋弄？”結(jié)果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我空喜歡一場。

前幾天，老伴打掃衛(wèi)生，從鞋柜子里清理出一堆舊皮鞋，扔了舍不得，不扔又不穿了，“留之無用，棄之不舍”。望著這堆鞋子，許多往事浮現(xiàn)在眼前：我想起姥姥做的貓頭鞋，母親打的草窩子，自己打的草鞋，以及鄰村姑娘親手做的燈芯絨布鞋，一雙雙鞋子承載著多少親情、艱辛和愛情，也映照出人們生活的變化、時代的變遷。（安徽阜陽市阜陽日報社閆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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