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慢(散文)
曾 經 慢
文/月下李說
那是你記憶中的慢板,像拉長了的音符,總是在三拍與四拍之間。一切都是緩慢的、單純的、簡單的不去多想。日子好像很悠閑。
人都在騎單車,早早地爬起,簡單地吃個饃,夾咸菜,喝口清水,單車便跑在了路上。路上都是上班人,那車就慢悠悠地騎。時間有的是,人就東瞅西瞧,每天都有新鮮事兒讓你記住。上班時便慢慢地給師傅們講,說得大家哈哈哈地笑,時間就慢慢地流去了。
那時的風箏也很慢。簡單的把竹簾竿兒綁成個開字,糊上薄薄的白紙,連上兩條長長的尾巴,纏一骨碌白線,便跑到巷子里去放。巷子細細的,沒有樹,也沒有滿天空的電線,人也少。風卻常常有的是,你從那頭跑起,不到一半,風箏就高高地飄在天上。你慢慢地放線,風箏越來越小,線越來越沉。你扯著線往天上看,天上浮著一朵一朵的白云,你竟像扯著白云在玩。小伙伴們來了,圍住你的風箏亂喊,時不時伸上手去,抻著細細的線說,要抓著它上天去。風箏就那么慢慢地飄,從中午飄到傍晚。太陽要落了,伙伴們都散了,你也該回家了。
母親的飯要做好了,卻沒有醬油,你拿著幾分錢,提著瓶子跑到巷口的小鋪里。在醬油缸前站著,缸快比你高了,蓋著厚厚的木蓋,木蓋都是黑紫的。鋪子大媽腰里有圍巾,也是黑乎乎的。她掀開半個木蓋,用竹提筒兒伸進缸里,黑乎乎的醬油順著漏斗往瓶里流。流得溢了出來,溢了她一手,她慢慢地放到嘴上,輕輕地舔著。你抓起瓶子飛快地跑回家,醬油也抹了一手,你也學著去舔,咸咸的還甜甜的,挺香呢。(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那時公交少,車都開得慢。有時擁擠上車,前心后背都是人,不會想到有賊,便站在那兒睡覺。人越下越少,終于有了位子,你便靠在玻璃窗邊睡著了。車到終點,售票員搖搖你,你才想起買票。你拿著票兒跑下車,也不知道車票能報銷,便揉了一個紙蛋兒,扔得遠遠的。一條野狗跑了去,嗅了又嗅,搖著尾巴慢悠悠地走了。
那時的夜就很漫長,吃罷晚飯便端著小凳坐在院子里。院子早有人坐著,都是鄰家老太爺們,有人拿著一個收音機,磚頭塊大,放在一堆磚頭上。收音機在唱戲,是秦腔《鍘美案》,戲說忘恩負義的陳世美當上了京官,就拋棄了自己的老婆秦香蓮和兩個孩子,結果被鐵面無私的包公斬了頭。這故事加上秦腔曲調的高亢委婉,讓這些人聽得入心入肺。有老爺子搖頭擺手的哼唱起來,戲詞滾瓜爛熟,情感都在臉上,唱得一群人激情如潮,紛紛指責背負恩妻的失德之人。那時的人就是簡單,一出戲就能流傳數代,一種道德標準就能分清是非曲直,讓人不敢跨越底線,恐遭眾人非議。
星星滿天了,戲也唱夠話也說盡,人群便散便各回各家。屋里的燈都是一盞,用了這個關了那個,燈線兒長長的,老遠就能扯上??偱率裁吹胤竭B了電,半夜三更燈就亮了。明晃晃的不說,浪費電總不光彩,電錢也得細水長流地花。有睡不著的毛病,就靜靜地躺在床上,院子什么聲音都沒有,細細地聽著,鄰院還有收音機在響,好像唱得豫劇,聽不清是那出戲,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這夜真的很長,醒了幾回,天才蒙蒙亮。人還躺著,麻雀就開始叫,先是一聲兩聲的,后來便嘰嘰喳喳了。都在房檐下做窩,房上的瓦里長著半尺長的草,草中有蟲子,麻雀常在那里覓食。有人起得早,燒火的風箱撲沓撲沓響,那聲音緩慢很有節(jié)奏,人聽著就開始起床、洗臉、漱口。巷子頭的公廁里,人是排著隊,睡眼惺忪的樣子,都很安靜,都是街坊鄰里,見面就遞根香煙。吸著煙解手,眼睛常常睜不開,但卻少了毛廁的臭味。一天的日子從此開始,上班的上班,屋里的就開始做飯。
那時菜少,都得到菜場去買。買菜的多是老太太,拉著平板小車,呼啦啦的一路慢慢走來,排隊挑菜過稱,然后一分一毛的算賬,算好了這才慢悠悠地回去。常常就有算不平的帳,為那分分毛毛跟人吵架,吵得滿臉通紅,一路的熟人都知道她生了氣。可這氣很快就消,因為她走時順手摟了一把菜葉,那菜葉也能吃兩天。那時的菜,貨真價實,很少短斤缺兩,也都是土生土長,人不擔心有害污染。
過去的人想事也慢,遇事不大轉彎,一勺子一碗的。朋友串門了,正趕飯時,主家邊吃邊問:“ 吃了嗎? ”“ 沒有!”朋友說著端直坐到了飯桌上,不管這飯夠還是不夠,弄的主家又去做菜加飯,心底卻是喜歡。有事求人,不知道轉彎抹角,尋情鉆眼,也不知道請客送禮。直愣愣去了領導家,兩杯清茶,一席痛快話,這事就辦了。末了,兩人就留下“謝謝!”二字,從此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時真有些馬路不平電燈不明的感覺,長長的街道里就沒有幾盞燈。電線桿子細高細高的,就掛著一個燈罩,燈光總是黃黃的,暗暗的。遇到下雨天,昏黃的燈下就看不清地上的積水,經常把鞋踩得濕漉漉的。晚上這街里就很少有人,車也不多,偶爾一輛單車騎過,披著雨衣,看不見人臉,卻聽見他吹口哨的聲音,吹得是白毛女。遠遠的有人披著綠雨衣,蒙蒙雨霧中就像個綠色的藥瓶。
夏天到了,天特別長,太陽從東邊緩緩升起,又從西邊慢慢落下,一條巷子就變成了蒸籠。晚上屋里待不成,悶熱要死,人便坐到門外。門外的地烘熱烘熱的,得先灑水,水氣蒸發(fā)了,這才鋪席支躺椅。一家人坐著躺著,搖著一把芭蕉扇,喝著涼茶聊天,整個巷子就都是人。實在熱得受不了,有人光著膀子稀里嘩啦的擦洗,要么就端著盆子到水站沖涼,從頭到腳洗個痛快。遇到鄰家靚妞,忙給那妞提桶放水,說笑聊天殷勤不停,站在那兒就是不想走。
那時的人,見面機會多,住在院子里,誰家有啥誰家缺啥,不說都知道。你今天有了給她家送,明天她買了又往你家拿,這種流水式的交往,緩慢的交融便使人與人有了深厚的情誼。一家有難不愁沒人幫,一家有喜人人都來賀。那時的人,猜疑少信任多,說的少做得多。做人憑良心,做事靠德性。特別是沾花惹草之事,眾人非讓你淹死在唾沫星子里,讓你丟人現眼。
那陣子上學晚,讀書慢,老大不小的,才坐在課桌上聽老師念書。一天就學兩三本,捏在手里就去上學。那時讀書慢,像吟詩又像唱歌,朗朗上口,記得特別清,都幾十歲了,還能背出書中的文章。老師就愛讀古文,搖頭晃腦的,像喝醉一樣。盡管你是聽得半懂,一旦懂了就覺得其味無窮。于是課余時,就讀閑書,什么《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都是那陣子讀的。讀得很慢卻很深,一字一句,讀不懂了,就去翻字典。字典真是好東西,啥都能查出,有時就是弄不懂,便去問老師,老師笑著給你講故事,你一下就聽懂了。老師鼓勵了你,弄的你臉紅發(fā)熱,手心出了汗。
不上學就去玩,什么都玩。爬樹吃桑果,嘴紫了手也紫了,雪白的襯衫落了幾個紫點點。那天就回去很晚,但天黑也掩不住身上的點點,還是遭了母親一頓罵。還玩洋片、嘣彈球、滾鐵環(huán)、打木猴、跳四方格、騎馬打仗、捉蛐蛐、逮麻雀、捕知了。那樣玩就很自在,很隨性,緩緩的讓人心在喜悅中流動,流著流著就長大了。
那時的人,錢就不多,掙錢也慢,東西也不多,花錢便慢。一月幾十塊的工資,吃了喝了還想買衣服。一件衣服能穿幾年,那衣服真的耐穿,粗布料子,都洗得發(fā)白,衣角袖口還好好的。好好的誰舍得去丟,丟了人會說你敗家子。敗家子的名聲不好背,是要遭人唾罵的,能唾你幾代人。因為中國人傳統生活是以節(jié)儉為美,你鋪張浪費就意味丟掉傳統,而丟掉傳統如同丟掉了祖宗,會讓人瞧不起。
那時人的傳統觀念極強,任何的行為都會因此而自律。你不可坑蒙拐騙,不可傷天害理,更不可投機倒把,欺行霸市。你得守規(guī)矩,有信譽,誠實人才有朋友,朋友多了就活的快活,人情也長久。這種內心里的慢拍,常常讓人活的踏實和自在。
有過曾經的慢,才會感受如今的快??炝说纳罹蜁鰺?、苦悶與困惑,也會失去悠閑時的那種享受。這時常常讓人糾結,讓人浮躁,叫人不知所從。現代人都忙于生活,四處奔波,拼命追逐一切的空閑中,卻又渴望悠閑而放空一切。這是現代人的思想,是一種更高的奢侈,也是人類精神生活的更高原點。
這個原點里不但有著快與慢的比較,有著傳統和創(chuàng)新的較量,更有著精神與道德層面美與丑的區(qū)別。讓生活慢下來,讓人冷靜地思索自己,究竟該摒棄什么!弘揚什么!才會在快節(jié)奏中不迷惘、不走彎道。這是人類共同追求的目標,真需要從曾經的慢中去做深刻思考。
2017.4.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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