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樣一個夜晚,我被溫柔以待
2012年的夏天,我大學(xué)畢業(yè),只身一人去了北京。
當(dāng)時的想法和大多數(shù)剛?cè)ケ本┑漠厴I(yè)生一樣,期望能在這里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北京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商場店面裝修。晚上工作,白天睡覺,還經(jīng)常出差,每次半個月到兩個月不等。趕項目的時候,二三十個小時不眠不休也是常事。
這些在我看來都不算什么,年輕時吃點苦總是應(yīng)該的。然而感情交流的貧乏,才是真正煎熬人的。畢竟有些“交流”是沒法通過打電話聊解決的。
我那時談了一個女朋友,彼此都是初戀。剛開始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正處熱戀期的我們,就算只是打打電話發(fā)發(fā)短信也幸福甜蜜的要死。
然而時間一久,女友漸漸無法忍受我的生活作息,時常抱怨我們的現(xiàn)狀就像《鷹狼傳奇》里的男女主角,很難在同一時間見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矛盾因此越來越多,再加上女友父母的反對,最終她還是選擇了“回家發(fā)展”。
她走的那天,我正在南方出差,沒能趕上見她一面。只是打電話給她,說一些“不云亦懂,云已無意”的話。她也小心翼翼,盡量不提分手的事。只是我們都明白,這段感情已經(jīng)劃上了終止符。說與不說,都已無意。
掛了電話,我獨自坐在商場的樓梯間里,痛哭流涕。感應(yīng)燈在我時斷時續(xù)的啜泣中,時明時滅。
都說禍不單行,想來一點不假。
沒過多久,昆明的項目被我搞砸了,一下子冒出46項要整改的問題。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公司為此專門開會討論,并總結(jié)了一整套解決方案給我,花了半個月時間還是沒能解決徹底。最終公司只好另派人前往解決。
也就那一刻,我算是清楚意識到自己并不適合做這行,也確實不喜歡這份工作。
沒做過多猶豫,一回北京就立馬遞交了辭呈。
有人說,想去西藏的人無非有三種情形:失戀、失業(yè)或失意。
我不知道這話是否有據(jù)可循,但我卻已占了兩樣:失戀和失業(yè)。
剛好有了時間,也有點閑錢,加上對西藏已垂涎許久。一辭掉工作,就立馬訂了直達拉薩的火車票。
到達拉薩的第三天,是冬至,也是傳聞中的“世界末日”。
坐在擁擠的東北餃子館里,吃著不地道的韭菜餡餃子,心緒萬千,卻又無人訴說,也不敢隨便訴說。怕別人說你矯情,更怕自己在別人面前淚眼婆娑。
雖然“世界末日”終究沒有來,但我那時的心境,已和“末日”沒差。
在拉薩呆了數(shù)十天,想去的地方基本都去了,就在我為接下來的行程發(fā)愁時,恰巧在青旅里遇到幾個搭車入藏的驢友。他們的經(jīng)歷讓我怦然心動,也讓我想起《搭車去柏林》里的傳奇故事。
就這樣,我連計劃都沒做,只是簡單查了些資料,就匆匆上路了。
剛開始搭車雖然并不順利,但也并沒遇到太多麻煩,總能保證當(dāng)晚抵達目的地。
然而1月5號那天卻是出奇的不順。
從米林縣到朗縣一共170公里,一共搭了五輛車,結(jié)果只行駛了110公里,其中還有二十公里是我用腳走出來的。
更沒想到的是,當(dāng)我從第二輛私家車上下來的時候,老媽的電話打來了,催我趕快回去,聲稱家里出大事了。
起初我以為是母親使的小伎倆,為了騙我早點回去。但當(dāng)我聽到一向堅強的像個男人一樣的老媽在說這件事時聲音都哽咽了,我才意識到,這次是認(rèn)真的。
掛了電話,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連帶這段時間堆積在心底的種種苦楚,一并席卷而來。
那一刻,我想到了剛剛逝去的愛情,想到了甲方的百般刁難,想到了即將大難臨頭的家庭,想到了人生的撲朔迷離。這些看似平常的人生經(jīng)歷,在同時涌向我的那一刻,幾乎打垮了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也就那一刻,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厭惡感,這個本就對我冷酷的世界,讓我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站在路邊,望著眼前蜿蜒幽深的河谷,奔騰的浪花不停地拍打著兩岸的巖石,遠處的村莊依山傍水而建,我突然覺得此刻格外靜美。沒有工作和家庭的煩惱,沒有意想不到的挫折和坎坷,沒有對未來的迷茫與恐懼,宛然一處令人沉醉的世外桃源。
那一刻,我腦海里冒出了“留在”這里的念頭。如果“留在”這里,我就再也不用這么痛苦的茍延殘喘了。
可是這種想法僅僅只有一瞬間,也就那么一瞬間,我又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人生本是美好的,我怎忍心長眠于此”。
如果我真的“留在”了這里,自己雖得到了解脫,但卻把老媽推向了更痛苦的深淵。她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忘恩負(fù)義。況且這樣做的后果,無疑加快了正處在風(fēng)雨飄搖中的家的倒塌。
我已經(jīng)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一團亂麻,又怎忍心再毀掉我最割舍不下的人的生活呢!
也就那么一刻,我對自己說,不但要好好活下去,還要活出個人樣來,給自己看,也給這個冷酷的世界看。
有句話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用在這里可能有些牽強,但是說的太對了。很多時候我們思維的轉(zhuǎn)變,僅僅只是一念之間。過了那一刻,再給你“機會”你都未必還有勇氣去做。
就像《泰坦尼克號》里的女主,前一秒還尋死覓活,后一秒?yún)s視命如寶。
放下這些煩惱,我又微笑著豎起大拇指,繼續(xù)搭車走我未知的路。
從第四輛車下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暗淡了下來。望著眼前的高山流水即將消失在夜色中,我開始有些恐慌,搭車數(shù)天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沒有經(jīng)驗,也沒有應(yīng)對的措施。
就在我不知該何去何從之時,突然在昏暗中看見不遠處的山谷里有幾間農(nóng)舍,幾縷微弱的燈光透過門窗在灰蒙的夜空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死亡谷里突現(xiàn)的上帝之手,拉了我一把,讓我看見了希望。
沒做多想,也容不得多想,邁開步子就急匆匆朝著燈光走去。
當(dāng)我走到一戶人家的院門前,看著微微敞開的院門,抬起手想要敲門,卻又遲疑不決。猶豫再三,最終放棄。
那一刻,我不知哪里來的閑情逸致,居然想起了蘇軾的《臨江仙》中的兩句: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然而蘇老夫子比我勇敢,至少人家敲門了,而我連門都不敢敲。只好裝模作樣的站在路邊“聽江聲”。
夜越來越深了,遠處的景物都藏進這漆黑的夜色中,沒有月光,連寥落的星辰都不見。
當(dāng)我再次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時,不遠處傳來了細(xì)碎的說話聲。我心頭一喜,趕緊向前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有兩個男孩正在路邊聊天,旁邊停著一輛摩托車。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似的趕緊上前詢問,“請問附近有旅館嗎?”
其中一個男孩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附近沒有,要往前面走幾個村子,就有。”
男孩邊說邊朝我身后的方向指去。
我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幾個村子少說也有十公里吧。看著身后剛剛走過的路,想起白天費了許多周折才走到這里,再讓我走回去,我真是不甘心啊,因為這段路委實太難搭車了。而明天又要再走回來,我更是邁不開步。
我深深嘆了口氣,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說,“前面還有旅館嗎?”
男孩擺擺手說,“沒有了,要到縣城才有,不過太遠了?!?/p>
我朝男孩笑了笑,道了聲謝,背著包繼續(xù)朝前走。
男孩在我身后著急的喊道,“真的,沒有了?!?/p>
我回過頭朝他擺了擺手,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
既然已經(jīng)做好了不回頭的打算,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走下去。至于后面迎接我的是什么,那一刻我是無法預(yù)知的。
這時候,我多希望能有車輛經(jīng)過,就算他們不搭載我,哪怕只是閃著車燈一晃而過也好??墒?,除了河谷里潺潺的流水聲,和我腳踩沙土發(fā)出的沙沙聲,就再也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音。更別提鳥叫蟲鳴了。
往前大概走了不到兩公里,在某個彎道處,一輛摩托車從身后駛了過來,然后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還沒等我開口,騎摩托的人對我說,“去我家住吧,有地方。”
我一聽聲音,正是剛才那個男孩。又聽他這樣一說,頓時激動不已。
我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地問,“方便嗎?”其實我是想說,“安全嗎?”因為在來西藏之前,聽過很多關(guān)于西藏的流言蜚語。包括現(xiàn)在的貼吧、知乎上,也依然還有。
男孩說,“方便,方便?!?/p>
也沒多想,也由不得多想,趕緊跳上摩托車。
坐在摩托車上,我的心情是格外復(fù)雜的,既感覺像是坐在前往醫(yī)院的救護車上,又感覺像是躺在前往太平間的殯儀車上。
況且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清男孩到底長什么樣。萬一那些流言一語成讖了怎么辦,偏偏手機還沒信號。
到那時,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能甘心做“魚肉”了。
可是,還能怎樣,難道繼續(xù)走下去嗎?走到天亮都未必能走到縣城啊。況且夜這么黑,氣溫又接近零度,路邊又是“聞其聲不見其形”的河谷。只要繼續(xù)走下去,危險隨時可能發(fā)生。
過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十幾分鐘,男孩突然在一座房屋前停了下來,說,“到了”。
我跳下車,沒做多想,跟著男孩走了進去。
客廳里坐著幾個人,正在吃飯,不是圍成一桌,而是各自端著碗坐在客廳的不同地方。碗里好像是粥,也可能是面條。
男孩很熱情的指著屋里的人一一為我介紹:爸爸、媽媽、妹妹、爺爺。
男孩的媽媽放下手中的碗,不知從哪里拿出一盒泡面,要泡給我吃。
我自知已經(jīng)打擾了他們,實在不好意思再給他們添麻煩,于是趕忙說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
男孩的媽媽收起泡面,端出剛剛熬制好的酥油茶,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抬手示意我喝。
男孩笑著說,“嘗嘗看,我媽煮的?!?/p>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比瑪吉阿米家的好喝。不知是否是因為我此刻又餓又冷的原因。
男孩又從櫥柜里端出一盤核桃給我吃,“自家種的,很好吃,嘗嘗?!闭f完又指指面前的櫥柜說,“這柜子,就是用這核桃木,做的?!?/p>
我無暇欣賞櫥柜,只是趕緊掰開一顆核桃放入口中。嗯,確實很好吃。
不知不覺居然吃完了,看來我真是餓了。
喝完酥油茶,男孩的媽媽在客廳的藏式榻榻米上鋪好了床,示意我今晚就睡在這上面。我道了聲謝,男孩的家人便起身回房睡覺去了。
男孩興許是怕我悶,走到電視機前,翻出一張DVD光盤,笑著說,“很好看”。我暗暗偷樂,心想莫非這邊的民風(fēng)都如此“淳樸”,拿“那種電影”來招待客人。等電視畫面展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會意錯了,是《旋風(fēng)小子》。
男孩鉆進另一個榻榻米的被窩里,看得津津有味。這部電影我看了很多遍,實在打不起興趣,再加上折騰了一天,腿又酸又痛,躺下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我趕緊爬起來收拾東西,趕早去搭車。走出房門,男孩的家人正在院子里忙碌著。我和他們一一打了招呼,就此告別。
男孩送我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就這樣走了似乎有些不合適,于是趕忙掏出錢包,里面只有八十元了。我猶豫了一下,心想三十元應(yīng)該不少吧,我在拉薩住的青旅也就25一晚,況且我還得留些路費支撐我順利抵達下個取款機。
我不好意思地將三十元遞給男孩,生怕他嫌少,結(jié)果男孩卻一口拒絕。
我看著男孩的臉,心里熱浪翻滾,但又確實不好意思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于是掏出一包還剩大半包的香煙遞給他,“這個給你吧”。
男孩笑了笑,收下了。
快走出村子的時候,我看到路邊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日村”兩個字。特意拍了一張照,生怕將來會忘掉,打算留作紀(jì)念牢記一輩子。
后面的行程就順利多了,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搭到了拉薩。
我也是后來才從一位藏民大哥的口中得知,當(dāng)?shù)厝?a target="_blank">冬天都睡在客廳的。因為只有客廳里才有火爐。難怪客廳里放了五六張藏式榻榻米。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那晚男孩的家人為了避免我的尷尬,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人,下至十幾歲的女孩,都“躲進”了近乎零度的臥室里。
這也就是不管貼吧、知乎上怎么黑西藏,我都“不為動容”,更不參與其中的原因。我是人,不適禽獸。他們在我對這個世界充滿厭惡的時候,用這種方式感化了我,溫暖了我。我又怎能惡語相向,做禽獸之行。
這些好,我會牢記很久很久。
回到拉薩后,財務(wù)終于結(jié)清了拖欠我的工資,此外還多了一千塊。老總發(fā)來短信,只有寥寥數(shù)字,“那一千是獎金,你應(yīng)得的,公司的大門來年依然為你敞開著。”
沒過幾天又接到家里的電話,催我快點回去,不過“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轉(zhuǎn)危為安。
那一晚,我坐在青旅的樓頂上,看著隔壁屋頂吹動的經(jīng)幡,聽著從街道傳來的人語喧嘩,我的眼淚再一次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但這一次,我的內(nèi)心是喜悅的、幸福的、溫暖的。
數(shù)年以后,當(dāng)我坐在深圳大學(xué)城的圖書館里,一邊回憶一邊碼字,眼角依然會泛起淚花。
感謝那一晚,那些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用這樣一種方式,溫暖了我的世界,改變了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有些感謝,道一萬遍都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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