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順?biāo)锏难?/h1>
喜順?biāo)锏难?/p>
一
午后的陽光從窗玻璃照進來,照在喜順翻開的書頁上,陽光好像長著千條萬條腿的蚰蜒蟲,一會就又爬到同桌的胸前,一會兒竄上肩膀,一會兒又悄無聲息的溜出教室,禮拜五最后的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下課鈴聲就在這時候響了。喜順把早收拾好的包往肩膀上一跨,出了校門,直奔街上的手機店,揣好上禮拜娘放在手機店修理的手機,不聽不顧摩托司機的招呼聲,一個人往家里走。
“喜順,喜順,坐摩托回哩!”從身邊駛過的摩托車上,坐著同村的同學(xué)偉子。低頭走路的喜順抬頭看時,摩托已經(jīng)跑出十幾丈遠(yuǎn),摩托屁股上的偉子摟著摩的司機的腰,扭過頭還在喊他。喜順正想說,不坐車,我娘在前邊等著有事,摩托已經(jīng)拐了個彎,不見了蹤影。
回家順公路20里,在干糧早在昨天晚上吃光的禮拜五,走回去確實費點力氣。喜順不是不想坐摩托,喜順沒錢。喜順本來是有錢坐車的,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摩托一輛一輛的從自己身邊騎過去。
禮拜天到校的時候,娘剛好賣了一條羊。那羊怕是煽的時候手術(shù)不徹底,長的慢,都喂兩年多了還是個毛嗇嗇的不說,老亂跑,不和群,把一群羊都攪合的每天晚上往家趕的時候都像打仗一樣。娘說那東西不趁早出脫了,怕是要惹禍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上門的羊販子給了五百九,看喜順逮那只羊確實出了大力,娘就說,老板你有的是錢,你看我娃給你逮羊,褲子都扯破了,好造孽哦,你也給娃個十塊錢讓娃上學(xué)坐個車好湊個六百整,圖個吉利六六大順你還發(fā)大財呢!
連說帶拽,娘就從那人手里弄了十塊錢揣在喜順褲子兜兜里。娘又給了喜順七十元,說好是一天吃飯十元,剩下二十元修手機,那十塊意外之財,回來坐摩的。
去學(xué)校的時候在家吃的飽飽的,當(dāng)然可以不用坐車。娘說的。娘的話對于喜順是金科玉律,可是對外人,比如手機店的老板,就是如同放屁。她拿手機來的時候跟人家死纏硬磨,講好二十元的修理費,可是喜順去取的時候,人家把手機拿在手里,喜順不掏出三十元人家就是不給。
喜順忿忿的想,好容易有十塊錢坐車回家,被這家伙惦記著,自己簡直是沒生下坐車的命!
給他罷,走回去也是一會兒的事。明明兜里有十塊錢,又拿這十塊錢坐車回家,讓娘再在跑一趟來取手機,簡直是自己找罵挨!
喜順心里罵著手機店老板,往回走,心里恨恨的,腳步也恨恨的,一會兒就到了家。
“娘——娘——,喜順從大門喊到后門,沒見娘。
他把書包放在門墩上,探下右肩的衣服,把手從掀開的門縫里探進去摸索半天,也沒有摸索到經(jīng)常放在那里的鑰匙。喜順到自家?guī)讐K地里找,也沒見娘的影子。
本來琢磨好坐車回家沒坐成,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回家,一肚子委屈的喜順想跟娘吵幾句,再讓娘做點好吃的作為補償,娘卻鬼影兒都不見。喜順一生氣就抄起晾衣裳的竹竿往自家核桃樹一陣猛打,終于打下幾個青核桃。
喜順用石頭砸開青核桃,怕黑了手,找拿個塑料袋套在手上,掏里面的核桃仁吃。
一堆兒青核桃沒吃完,天漸漸模糊下來,喜順一肚子的氣慢慢變成莫名的恐懼。
每個禮拜五放學(xué)回家,娘都是做好飯等他。地里農(nóng)活忙,也就是在那幾塊地里。今天都這時候了,娘哪里去了,該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吧。
喜順越想越怕,猛的,想起一個事情,丟下青核桃,轉(zhuǎn)身到羊圈去看,羊果然沒有回來。喜順稍稍安心,就把書包從門縫推進去,望放羊的山上走。
還沒有上到山頂,一群羊踢踢踏踏從路上下來了,“娘——娘——”喜順喊了兩聲,沒見娘答應(yīng),娘——娘——喜順又喊。
“嚎啥子呢,心都焦死了,嚎,嚎,就知道嚎死一樣的嚎”。
碰見娘的大火氣,喜順的小火氣自然就地熄滅。娘兒倆一路無言,跟在羊屁股后回家了。
娘掏鑰匙開門,喜順關(guān)羊進圈,娘倆燒火做飯,飯后睡覺。
娘臉陰像炸雷隨時爆發(fā)的天空,喜順幾次張了嘴想問問娘究竟咋了,最終還是把話咽進肚子,他覺得今天自己已經(jīng)夠倒霉了,沒必要再遭遇雷擊。
禮拜六早上,喜順沒有像往常一樣賴在床上等娘一遍一遍的喊。娘有事呢。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娘從喜順口袋掏出修好的手機,就到自己房間睡了,當(dāng)時喜順想說說羊販子那十塊錢的事,怕引出娘另一肚子心事,就拉燈睡了。
娘屋里電話響了半夜,肯定是打給爹的。娘一定是碰上很大的麻瘩事,不是的話,舍不得電話費的娘是不會主動給爹打電話,而且打的這么長時間。
爹在打工,每年只是回家過幾天年。
爹在喜順的印象,就是電話里的聲音和過年時的新衣服。所以,喜順早早起來,看什么事情能給娘搭把手。
娘出門的時候,也沒說到什么地方去,就沖喜順說,別把羊往山上趕,一會到地里弄些紅薯藤子放進羊圈。
喜順終于知道了昨天娘那副神情是因為羊的事情。
說起喜順娘的那些羊,是有故事的。
二
喜順娘原來有一公一母兩只羊,喜順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娘看在家里種地那幾畝地實在長不出鈔票,村里小學(xué)撤了,喜順挪到鎮(zhèn)上讀書,一禮拜半張紅票子都打不住。想想這地只怕越種下去越折錢,就鬧騰要去打工。
正趕上夏季不是賣羊的時候,咬牙賣了實在是便宜了羊販子,繼續(xù)喂著多少就能多見幾個錢,打聽到喜順?biāo)虌尩墓胖蝗貉?,就把她的兩只羊從渡船上翻騰到漢江對岸的文家坡,跟老漢講好,兩只羊不許賣,到時候還原羊,生的小羊,一人一半。
喜順初中了,娘走爹不在,心里老是空落落的,學(xué)習(xí)成績越來越提不起,娘不敢拿喜順一輩子瞎折騰,從天津回來又開始在家里那幾畝地里折騰。
剛巧喜順三姨的公公一天放羊,一不留神羊群沖進一戶人家正過七十大壽的老漢的壽宴上。祝壽的喜宴逢上白花花的一群羊涌進來,像披麻戴孝的孝子,過生日的老漢不答應(yīng),非要殺羊見紅沖沖喜。
三言兩語,兩個老漢就扭在一起。喜順?biāo)痰墓鴫囊粭l腿。羊進門確實是不吉利,老漢的生日沒過成,倒賠了二千醫(yī)療費。他三姨的老公公從此對那一群羊更沒有了辦法。
不知咋得到消息,喜順娘一回來,他三姨的老公公就趕著一群羊就一瘸一瘸過河來,非讓喜順娘接手放羊不可。條件還和當(dāng)初他給喜順娘放羊一樣,三年為期,三年后,各算各的賬,各得各的羊。
喜順娘本想,這次回來,農(nóng)忙在家種地,平時就在鎮(zhèn)上租間房子,專意招呼喜順好好念書,也把喜順培養(yǎng)的上個大學(xué)什么的,不跟自己一樣,想弄個錢就得手指頭往土里爬抓。
這咋一回來,一群羊又把她給栓住了。猛然覺得一口氣堵住心口說不出一個字,卻又實實在在找不到個拒絕的說法。
暗想,這老東西,也太那個了,竟然把羊直接趕過來把她堵在家里。又想,老漢替自己放羊在先,今天不答應(yīng)老漢實在說不出口。
憋了好一陣子,想得腦殼疼,硬是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拒絕理由,喜順娘只得把在滿院子?xùn)|啃西嚼那一群畜生趕進羊圈。抓起個掃帚掃院場上的羊屎蛋蛋,掃的煙塵霧罩的。嘴里卻招呼著,姨夫也,你快進屋坐,你看我也才回來,屋里亂的,你坐,我一會兒就好,等一下熱壺桿桿兒酒,咱叔侄倆喝兩杯,你幾年都不到我們屋里來呢!
老漢一看那架勢,知道喝酒吃飯是沒有指望的,就說,女子,算了,可是親兄弟也是算明賬,當(dāng)時你的羊,你羊生的羊,該給你的,你剛也看了,現(xiàn)在就在你的羊圈里,三年后,該給我的,我也一個也不少要。
“你妹子和你妹夫打工打的永無蹤信了,我就指望這羊養(yǎng)老,女子,說給你知道,誰要是把我哄了,我就找到養(yǎng)我的大兒了……”
老漢絮絮叨叨好一會,說得喜順娘好后悔當(dāng)初發(fā)了什么癲狂要瘋出去打什么工,兩千都沒落下,這下好,給老漢放三年羊。掃帚揚的就越發(fā)高,再回頭看時,老漢瘸著腿,已經(jīng)走到門下唐家,跟唐家老太婆又在姑姑叨叨的。
羊纏上了喜順娘,租房子到鎮(zhèn)上招呼喜順念書成了泡影,天天得放羊,在周圍打點零工也不行,走個親戚什么的,也得快去快回。說來也怪,只要喜順娘的羊一天不上山,老漢要么當(dāng)天晚上電話就過來,要么就直接上門質(zhì)問,雙方一陣來言去語,少不得還得搭賠一頓酒飯。
羊上不上山老漢咋知道的這么清楚?開始喜順娘以為是鄰居誰給老漢告的密,一天她在山上隱隱約約看見老漢站在自家的房頂上朝這邊在望,脖子伸的大雁一樣,就知道原來錯怪了鄰居。喜順家這邊放羊的場地,只有正對著河那邊的那面山。所以只要老漢上房頂一看,就知道喜順娘是不是偷懶了。
其實喜順娘怎么忍心讓自己偷懶!既然攤上擺脫不掉的事情斷了其他掙錢的路數(shù),就只有把羊放好,自己也能多收入些?;诋?dāng)初自己為幾個小錢,弄的現(xiàn)在老漢把她當(dāng)賊一樣防,就更覺得老漢太不是東西了!
那群羊,吃的吃,扯的扯,喜順割回的三捆紅薯藤子,一半在羊槽,一半糟蹋在糞泥里。他正準(zhǔn)備拿鋤頭去把割掉秧子的紅薯挖回來喂豬,三姨的公公來了。
老漢問喜順說今天咋還不放羊,說著就鉆進羊圈,把頭上染著紅圈圈兒的羊一個一個摸個不停,也不嫌臟臭,抱起來一個個的掂重量。
突然,他一把拉住跟進來的喜順,我還有三只羊呢?哪去了?你娘,我就知道你娘那人簡直就不是個東西,能把我的羊給偷賣了!
邊說邊推搡著喜順,眼睛鼓得好像要吃人。
想到上禮拜羊販子和那十塊錢的事,喜順懵了。以娘的性格,老漢說的事情不一定是假的。
他總算明白了娘為什么這兩天陰沉著臉,原來全是羊惹的禍。懵懵懂懂的喜順站在羊圈,恨不得變著一只頭上畫著紅圈圈兒的羊,減少老漢些怒氣。
娘走的時候沒說去哪里,早飯的時間都過了,還不見回來。喜順進到娘的房子,看衣服什么娘常用的東西都還在,料想娘不會是真把老漢的羊賣了就拍屁股走人。就一邊應(yīng)付著老漢,一邊伸長脖子等娘回來。
三
娘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照進屋里,老漢已經(jīng)餓的耷拉著腦袋,早就沒有力氣大吵大嚷的煩人了。見著喜順娘,卻一把拽住手說:“女子,你總算回來了,親是親,財是財,我的羊,哪去了?我的羊呢?我的羊大小輕重我知道,沒了羊,折成錢給我!前頭跟你說過,我靠那幾只羊養(yǎng)老,你偷賣了也行,你們屋里吃喝不缺,我也就不走了?!?/p>
喜順娘張了幾次嘴想回?fù)衾蠞h,老漢根本就不聽她說,只得朝椅子上一坐,想著她一坐下,老漢就會松開抓住她的手,誰知道老漢被她拖的蹲下身子,手抓的卻更緊了,生怕一松手,喜順娘就會跟他的羊一樣,不見了。
跟在喜順娘后面進來的村治保主任見老漢鬧得實在不成體統(tǒng),就說人家個女娃子,男人沒在屋,你個男人家,把人家手拉著想干啥?還不快松開!
老漢一聽覺得話味道不對,順勢一屁股坐在喜順娘腿邊,哭天搶地的,硬說喜順娘把他羊偷賣了,不給錢就給羊,主任不給主持公道,就死在喜順家里。
這個時候,治保主任才知道,喜順娘說的事情確實咬手的很。
原來,喜順娘接手放羊以來憑良心說,也還算精心。碰巧一月前,喜順娘上街回來經(jīng)過村委會,村會計正拿些秋蠶種往要溝里扔,就明知故問給誰家送蠶種呀,會計說,蠶蟲都出的黑呀呀的到處爬,這些我都白送給你,只要你把它們弄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管你咋弄我不管,免得我看著心煩。
喜順娘省了七十元蠶種錢,將家里退耕還林的兩畝桑樹派上用場,那么順當(dāng)?shù)恼紓€便宜,讓她高興了好一陣子。
養(yǎng)蠶一上心,放羊就懈怠下來,幾次早上把羊攆上山,晚上忘了趕回家也沒出什么事,就漸漸大意起來,后來就在想起來的時候上山看看,看羊還在山上,就任羊在山上過夜。河那邊的老漢,早起看羊在山上吃草,下午看羊上上吃草,心里還夸喜順娘放羊真精心呢。
上次賣羊后的第二天,喜順娘琢磨著天漸漸冷了,羊在山上過夜肯定要找山洞,山洞的石頭上都有土硝,羊見了土硝就要沒命的舔,這一舔可不得了,上癮,天天要去天舔,是要掉膘的呢,就去把羊往家里趕。
這一趕,就大吃一驚。老漢三只畫著紅圈圈兒記號的羊硬是不見了!三只羊可是近乎兩千多塊的事情呢,一季節(jié)莊稼也不見得有那么多收入。昨天喜順放學(xué)回來娘煩成那個樣子,看來還真是不煩不行。
為了找羊,她天天早上把羊一攆上山,就一面坡一個洞的鉆,喜順在學(xué)校的這幾天里,她把羊經(jīng)常出沒的那座山地縫幾乎都鉆遍了,那三只羊卻毛都沒見著一根。
她今天出門,就是去找村干部說那個事情的。
四
村長尋不見去找支書,正趕上支書孫子滿月,滿屋子的客人,喜順娘只好自認(rèn)倒霉掏了五十塊送個禮,支書雖然沒讓她吃酒宴卻也把治保主任安排來給她處理。
掏了五十塊連筷子都沒摸著,可是若是找到羊,這損失倒也沒什么?;丶业穆飞希岔樐锇逊叛虻那扒昂蠛?,凡是跟羊有關(guān)的事情,全部跟治保主任說了。
治保主任聽著聽著,就覺得這事解決起來是老虎吃天無法下爪。
那么大的山,荒無人煙的,羊是什么時間怎么丟失的,就是福爾摩斯,要找那羊也難。一進屋老漢來這么一手,他知道路上喜順娘說的確實不假,事情就更復(fù)雜了。究竟咋整,心里沒底。
支書吩咐的事情當(dāng)然不能放空,況且他親眼看見喜順娘送給支書的那五十塊?,F(xiàn)在喜順娘要求找羊,老漢要求賠羊,找個機會開溜又不可能,真真兒把治保主任難死了。
治保主任上任以來,大小事情倒也處理過幾件。覺得自己要擺脫尷尬局面,必須先外后內(nèi),不給老漢上個下馬威是不行的。
老漢你現(xiàn)在就要求賠羊,這是不對的。因為羊我們村上可以證明不是喜順娘賣了的,至于究竟到哪去了,我們正在破案!
你這樣無理取鬧,影響我們破案,將來損失,你自己承擔(dān)!你先回去,我們把事情弄清楚通知你,如果你再不走,私闖民宅,影響破案這兩項加起來,夠你喝一壺的!治保主任說的聲色俱厲。
老漢還想耍賴,說是不給羊,就要在這過年,就在養(yǎng)老。治保主任看不發(fā)狠怕是不行,喝道:你過年的地方有,不在這兒,再不走,我一個電話,派出所一會兒會送你去個地方好好兒過年!
治保主任大小也是個官,老漢一看架勢不好,爬起來瘸到喜順家門下估計一下子追不到的地方,連喜順娘和治保主任一起,夾槍帶棒一陣大罵,就回家去了。
上山看現(xiàn)場,現(xiàn)場大的是沒法看的。不說治保主任,就是喜順娘也沒那個信心能在山上找到羊。問知情人,關(guān)鍵是不知道誰是知情人。
一個已經(jīng)打發(fā)走,主任跟喜順娘做工作,說村治保會已經(jīng)立案,會認(rèn)真處理的,喜順娘如果自己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及時匯報,還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喜順娘。
當(dāng)初找村上,喜順娘也就沒抱多大指望,見治保主任這么一說,覺得就是纏著讓主任繼續(xù)在這里,也是白搭。
自己五十塊已經(jīng)白丟了,再酒肉招待主任,損失就更大,更何況孩子小,孤男寡女一起,再弄出個其他什么事情更不為啥。喜順娘就說,主任,那老不死的老漢你也看見了,我這幾天找羊累跨架了,他還那樣不講道理,你今天走了不能不管這個事情了,一定要幫我破案,不是,羊的損失要賠,一輩子背個賊名,我可活不成了!
喜順娘那個“走”字剛出口,治保主任腳就跨出大門外。一定幫你破案,你有什么線索及時給我打電話,不要忘了。說著人就到了門前的核桃樹下。
接下來咋辦,喜順娘沒有了主意,只好見著人就說她的羊,聽見誰說羊字,就把耳朵貼過去聽,真真是不放過關(guān)于羊的一切蛛絲馬跡。一有功夫就朝山上瞅,希望她那三只羊能突然出來,讓她能應(yīng)付得了那個老漢。
一天,看見山上一簇白東西,忙喊鄰居幫忙在門前盯著,自己興沖沖的爬上去看。走到跟前,才知道那白影子不動,原來是幾塊白石頭。鄰居都笑她,想羊想瘋了,能把看了幾十年的石頭,當(dāng)成羊。
時間過了十幾天,中間老漢也來鬧過幾次,好在喜順家住的地勢高,喜順娘每次見老漢的影子,就鎖門上山,等老漢瘸腿走上來,只能對著鎖門的鐵將軍一陣罵,倒也沒一直沒正面沖突。
五
一天喜順娘把羊趕到門下公路邊,坐在石頭上一邊編著竹籃,一邊跟過路的行人重復(fù)她的羊離奇失蹤的故事。周家院子一個女人趕集回來,走的又累又渴,正想找塊石頭坐下歇歇,就說,哦,該不是狗吃了吧,我前日子見著一群狗,把幾只羊攆的咩咩叫。
狗能吃羊?喜順娘猛一聽,也覺得那女人怕是說鬼話的,自己活了快四十歲,從小到大放羊,過手的羊少說也有千把條,從來沒見過沒聽過哪里有狗把活羊給吃了的事情。
雖然喜順娘自己也不相信那三只羊是給狗吃的,但是這畢竟是羊找不見后,第一次有人說起自己羊的消息,不能不讓她重視起來。
她立馬讓出自己屁股底下的石頭,鼓起腮幫子吹了好幾吹,硬拉那個女人坐下。轉(zhuǎn)身把自己的水壺嘴用袖子擦了幾擦,雙手遞給那女人。
見那女人比自己老面些,就一句趕一句的喊表姑,見著親娘一樣,訴說自己爹娘死得早,自己拉扯弟妹長大,現(xiàn)在嫁個男人打工也弄不來錢,放個羊找?guī)讉€錢,羊錢沒見著,老漢口口聲聲說自己給偷賣了,這簡直冤枉死了,惹著這一身的騷,咋活成人了嗎。
說得那個女人眼眶也有些潮濕。
一翻殷勤也頗有些收獲,也怕是那女人走路累了,想在那塊石頭上多坐會兒,就不緊不慢說起她自己家的事。喜順娘心急得火燒火燎的,也只能蹲在身邊笑吟吟的聽。
那女人說,那天她男人在樹上夾柿子,猛一抬頭看見斗大個胡蜂窩邊飛著些寸把長的大胡蜂,嚇得一跟頭栽下樹,沒惹著蜂螫,卻跌的下不了床,讓她去找些八里麻搗爛敷傷氣。她上山找八里麻見著好像他們院子的三四只狗,在追一群羊,大部分羊都散開了,也就三四只羊,被狗子堵在一個石崖上,想跳不敢跳,想跑跑不了,在那個崖眉眉兒上打轉(zhuǎn)轉(zhuǎn),咩咩叫的怪可憐的,她當(dāng)然是好心人,當(dāng)時還扔了幾塊石頭趕狗了呢,看狗散了,她也找藥去了,就不知道以后咋樣了。
終于掏出想知道的事情,喜順娘當(dāng)即放松笑的有些僵痛的臉,卻也蠻熱情的說,表姑,看你走得累得,好好兒坐著歇歇身子,我這就趕羊回去做飯,一會你一定來家吃了飯再回去哦。
也不等那女人推辭,喜順娘就慷慨的把那石頭送給那女人,把羊往家里趕。
喜順娘好容易找到周家院子那女人說的地點。走到那片山崖下,果真有一些凌亂的狗爪子印痕,在往上去,一些草雜草灌木明顯有被什么活物打動過的樣子。
喜順娘覺得,周家院子那個女人看來真不是想騙自己那塊石頭坐,狗吃羊的事情,還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三只大活羊讓狗吃了,骨頭總該留下一兩根吧,喜順娘的腳幾乎把那個地方踏平了,也沒找著羊骨頭,卻聞到一股惡臭。她折根木棍扒拉那團黑糊糊軟塌塌的臭東西,越看越覺得那就是她的羊的肚子。
肯定是肚子里盡是羊屎,挨千刀下湯鍋的狗嫌不對胃口,才讓她能找到這一點點兒東西。
三只大活羊,就找見這么點臭東西。哪怕臭的像屎。也得拿回去給喜順?biāo)痰墓矗o治保主任看。要破案,這個東西咋的也要帶回去。
為難了好一陣子,喜順娘終于想出拿那個東西回家的辦法。她用葛根藤編成個網(wǎng)兜,又摘些油桐樹葉子鋪在網(wǎng)兜里,捂著鼻子把那團臭東西提溜提溜的提回家。
喜順娘把羊肚子轉(zhuǎn)到塑料袋,想想,又咬牙放進冰箱。
她覺得,再臟臭也是證據(jù),不管咋的要保管好,只要這個臭東西在,她的羊就能證明是讓狗吃了,再找到狗的主人,她能給妹子的老公公一個交代,也堵住了鄰居的嘴,然后趁機把羊全部處理了,自己到鎮(zhèn)子上另找別的事情干,也好照顧喜順念書。
事情這樣了也算有個眉目,喜順娘心里敞亮多了。
她著思謀著,老漢再來自然不怕,大門敞開專等他說話。喜順娘知道跟狗的主人還有一翻惡斗,老漢好歹也是個幫手,就得理也讓人,跟老漢解釋自己找到羊肚子的過程,自己一定要格外的和顏悅色。
老漢來的時候,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倪M了喜順家,不免有些納悶,難道那女子真把羊給找到了?
聽了喜順娘說了事情原委,雖然覺得狗吃羊,稀奇得像母豬生下個大象駒子,也懷疑喜順娘從冰箱里取出那個冰疙瘩是在糊弄自己。無奈總算進了喜順家的大門,還難得這惡女人能跟他這么和氣的說話,就答應(yīng)跟喜順娘一起去找治保主任,死馬當(dāng)著活馬醫(yī),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老漢跟喜順娘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去找治保主任,主任只好跟他們一起到了找到羊肚子的山崖,又跟到喜順家,讓喜順娘用熱水化開那個冰疙瘩。心想,自己當(dāng)治保主任竟能處理這狗吃羊的怪事情,也算是自己的運氣。事情有了眉目,膽氣就壯了起來,當(dāng)下就拍了胸膛,你們把狗主人打聽一下,賠償?shù)氖虑?,找我?/p>
聽得這話,喜順娘死意要留治保主任吃飯,故意喊道,喜順——喜順——,我炒菜著騰不開手,你去楊家商店弄兩抓啤酒,把你主任表叔好好兒的招呼一下。
正在學(xué)校上學(xué)的喜順當(dāng)然聽不見娘喊,好在老漢有自知之明,自己掏錢把啤酒扛了回來!
喜順的院子沒人家養(yǎng)狗,打聽來打聽去,也就三四里路外的周家院子,經(jīng)常有狗跑,就是不知道誰家的。老漢也就不回去,一天就跟喜順娘上周家院子打聽那幾只狗的主人。
六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證明,那幾只羊確實是狗吃的。
喜順三表叔一只羊從坡上回來,屁股紅哧哧的,流著血,雖然不知道是啥東西給害的,但一看那羊再養(yǎng)著怕是沒多大的指望,就弄到鎮(zhèn)子上賣給回子,給回子就說是羊從山上摔下來,樹茬子給戳的?;刈觿兞搜蚱?,發(fā)現(xiàn)羊后侉子部位肉里有個狗牙,知道上了當(dāng),攆到喜順舅舅家,好一陣臭罵,要回了買羊錢。
缺門牙的狗,找起來費力小得多了。喜順娘和老漢合伙,終于把那條狗拴在了自家的核桃樹上,可是接下來的事情,讓她和老漢都傻了眼。
狗子是找到了,可是,那幾只狗,都是主人連家起營到外地打工去了。差不多從今年正月就一把鎖子看家。狗子沒了主人,就三五成群的滿院子轉(zhuǎn)悠,才開始大家覺得狗可憐,還有人家給丟點吃的,時間一長,大伙煩了起來,見著就扔石頭。狗開始偷豬食,偷小雞什么吃,有人掛在樓上的臘肉,它們也能弄得下來給吃了。終于惹起眾怒,大伙兒見著就打,打得狗子不敢走進村子,就全靠在山上打野食。
也許是餓的沒法子,也許是最先生病的或者是懷了孕行動不便的羊,讓狗子逮住機會給吃了,狗子們就開始在山上圍堵沒有還擊能力的羊了。
正在興頭兒上的喜順娘和老漢,一下子又陷入無邊的煩惱。他們知道,就憑他們兩個,要找到那幾個狗的主人,是很不容易的。況且,就是主人回來了,要讓人家照價錢陪羊 ,更是難上加難。思來想去,看樣子只有找公安。
他兩個跑到派出所把事情經(jīng)過一說,一下圍過來一堆警察來聽稀奇。他們列舉了種種證據(jù)后,所長覺得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群眾來報案,就得去看看,不能解決,也能安撫一下群眾的心。
派出所南所長親自出面 ,肯定能找到!喜順娘感覺到自己幾乎摸到那一沓紅票子了!
所長也很負(fù)責(zé),跟喜順娘還有老漢一起到狗吃羊的那個山崖上去看現(xiàn)場。
誰知道前幾天一場雨下的,把喜順娘原來看的清清楚楚的狗爪子印子,弄的一點也瞧不出來。前后也過來20多天,那些草和灌木,也長的和別的地方看不出任何的區(qū)別。
喜順娘就打開冰箱找她的羊肚子準(zhǔn)備再用熱水化開給所長看。
冰疙瘩沒找出來,一股臭氣沖的她好一陣干嘔。
原來又是那場大雨惹得禍。下雨沖倒了電線桿,停了四天電,喜順娘怕里面的冷氣跑了,根本就不敢開冰箱門,以為只要不開門,冰箱里面的東西就不會很快就壞掉。
她強忍著裝羊肚子的塑料袋打開,當(dāng)初依稀可辨的羊肚子,這會簡直成了一堆臭屎。
所長爬了半天山,這會兒給這么一臭,就覺得喜順娘和老漢實實在是在戲弄他們。當(dāng)即要走,喜順娘想到,忙活了這么多天,眼看事情就要收口的時候,竟然碰到這般倒霉事情。所長這一去,再請來處理這事情,就是絕對不可能得了。
猛然她想起來,那個回子丟給喜順三表叔的狗牙她還在保存著,就讓老漢陪南所長坐著,她去把狗子牽來。只要把那狗子弄來一看,就是不能直接證明自己的羊就是被那個狗吃的,起碼也說明那個狗確實吃過羊。只要證明那個狗吃過羊,自己的事情,就又是柳暗花明。
出去十幾分鐘,她灰撲撲著臉又進屋了,
昨天晚上自己和老漢吃飯的時候,自己親自端飯去伺候的狗,不見了,還損失了自己的一條好鐵鏈!
原來,喜順娘這一個多月,找她的羊,弄的到處都傳她們這里狗吃羊的事,加上那個回子又來要回喜順三表叔賣羊錢,斷了牙的那個狗的主人一個親戚,就在夜里,悄悄把狗拉走了,順手牽羊也弄走了喜順家的鐵鏈。
也怪喜順娘知道南所長今天要來,高興的骨頭都輕了,今天一天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事情。
喜順娘出去拉狗的時候,狗那會正在縣城一個狗肉火鍋店的紅湯里,煮得噗噗突突的。
南所長走了,老漢也走了。
南所長走了不會再來,老漢走的時候,頭上的青筋暴的像爬著螞蝗!
七
喜順娘一個人坐在大門口的臺階上,算她的賬。
按照現(xiàn)在的價格,三只羊估摸個兩千八,支書家送禮五十,一條好長的鐵鏈,喜順爹在煤窯里瞞過多少雙眼睛帶回來,不說這,就是賣鐵,也值得一百多塊。想著鐵東西栓狗牢靠,現(xiàn)在跟狗一起沒有了。飯菜錢,喂狗吃的,少說也是值個八十塊。羊沒有找到,那兩抓啤酒,老漢肯定要自己分擔(dān)一半,還得掏二十元,自己來來回回的車費,三十多。不算自己耽誤的功夫,近五千塊就這樣,沒有了。
治保主任是好主任,南所長是好南所長,不是他們不盡心,攤上這種事情,偏偏兒遇著端端兒,誰再盡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事情要怪誰,就怪自己太愛翻騰,非要去打什么工,弄得自己攤上這一群羊。放羊就放羊,見著不要錢的蠶種就想養(yǎng)蠶,把錢看的太認(rèn)真,自己是有些貪心,但是自己想多弄點收入,有什么錯!該死的老天老爺,我地里種的包谷干的擰成繩的時候,我天天求你你都不下雨,為啥南所長要來看現(xiàn)場,你就把我好容易找到的現(xiàn)場,給我沖得跟狗舔了一樣!你就把我好容易找到的羊肚子,給弄的臭成一包湯!
起根發(fā)苗還是怪那些狗的那幾個主人,你光想著打工去掙錢,咋不把你那狗處理好,你發(fā)財,你讓我折錢折得都沒個地方說!
越想越氣,喜順娘就不睡覺,專意等月亮正當(dāng)空,提起柴刀,看一眼月亮,剁一下門檻,罵一聲那幾個喂狗的,挖煤井噴,蓋房墜樓,生的孩子沒屁眼,下輩子變羊,給自己頂賬!
看老漢走時候的恨顛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喜順娘覺得這個事情,老漢是不會就這么放下的。她知道妹子和妹夫早在城里安家,是不會回來給老漢養(yǎng)老送終的。如果老漢真過來賴在自己家里不走,那自己后半輩子跟老漢就糾纏不清了。
想著想著,喜順娘打了個冷顫,覺得脊梁骨一陣陣發(fā)涼。折財免災(zāi),老漢的羊不給個交代定然會惹出更大的禍端。第二天,喜順娘在屬于自己的羊里面挑了三只不至于讓老漢斷然拒絕的羊,加上另外老漢應(yīng)得的,給老漢趕到門上,說啥也不再放了。
老漢開始看喜順娘的架勢,知道那三只羊怕是沒指望了,現(xiàn)在居然給主動送來,失而復(fù)得的東西,也就不拘大小,看喜順娘堅決的樣子,想那三年為期的話,說也是白說。也就沒有過于為難喜順娘。
兩人就提前結(jié)束了協(xié)議。
離入冬羊價大漲,還有兩個月,可是這近一個月來,喜順娘白天放著羊,晚上想著羊,用盡萬種心計,使出千般手段想把老漢的羊找出來,自己少受些損失。結(jié)果反倒弄得她一見著羊就腦袋就嗡嗡響,別說去放自己的羊,就是聽見別人的羊叫,就覺得心慌氣悶。用種種辦法強迫自己不想都不行,于是就咬著牙,把大大小小的羊全部提前賣了,圖個眼不見心不煩。發(fā)誓就是窮的尿血,再也不看羊不想羊不養(yǎng)羊了
地里的包谷花生還沒熟透,她就收拾回家。就是午季插的紅苕要到霜降以后才能挖。她實在不想再等下去,就找到喜順三表叔,好說歹說,把三畝地紅苕帶紅苕秧子五百賣給喜順三表叔,在喜順學(xué)校附近租房子照看喜順上學(xué)去了。
歷盡波折,喜順娘總算是和羊斷絕了關(guān)系。
八
自喜順長大懂事,喜順娘是第一次跟孩子一起呆這么長時間。白天除了給喜順做兩頓飯的時間外,她就滿街道找零工干。下雨的時候,外面沒事干,她也不讓自己閑著,弄個縫紉機把舊衣裳都做成鞋墊賣錢。
每次出門,腋下都夾個蛇皮袋,見著什么能變錢的,都往口袋塞。她逮住每一個進錢的機會不放過,幾乎不顧體面不惜身體,是因為現(xiàn)在不種地不放羊,指望這個維持生活,其中還有一個想法,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認(rèn),就是想把那幾只羊造成的損失補起來。
弄的月底一算賬,娘倆的生活維持住外,凈落下五百多塊。喜順爹爹郵寄回來的錢,竟然可以不去打動。羊的事情,也就漸漸不大想起!
喜順娘幾乎忘記那幾只讓她吃盡苦頭的羊的時候,誰知道,那幾只羊回來了。
一天,娘倆正在吃飯。派出所南所長和一個警察就找上門來。南所長指著另一個說,這是湖北關(guān)防縣的警察,說是找到幾只羊,在我們派出所,你去認(rèn)一下,看是不是你的。
喜順娘一路小跑到了派出所,就看見三只羊正在派出所院子啃人家花壇里的樹葉子。上前一細(xì)看,還真是那三個前世冤家,只是比前些時候,肥大的多了。要不是頭頂上老漢當(dāng)初畫上去的紅漆圈圈兒還顯晃晃的,喜順娘還真不敢確認(rèn)那羊就是她的。
喜順娘激動的有些把持不住,要不是警察在跟前,她真想抱著羊大哭一場。
“你看仔細(xì),確實是你的羊的話,你在這兒簽個字,按個指頭兒印”。南所長的話一落,喜順娘就立即照辦,準(zhǔn)備拉羊回家。
那邊過來一個警察卻把羊栓在樹上,讓她進屋說話。
這一說話,說的喜順娘欲哭無淚。
原來,喜順娘給老漢帶養(yǎng)的這三只羊,不是安寧的主兒。不知咋的,脫離羊群,竟然翻了兩座山,跑到人家湖北地界了。那邊一個山窩窩,向陽背風(fēng),縣藥材公司幾個下崗工人合伙種了二百畝的黨參,成了規(guī)模??h上給定了個科技示范點在全縣推廣。眼看到了收獲期,不需要多少生產(chǎn)技術(shù),就搭了棚子請當(dāng)?shù)匾粋€人給看管著。
看管的那人光棍一條,有個妹夫子西安一家私人黑鋼廠打工,偏偏在這個時候掉進了煉鋼爐。光棍和他妹子去找廠主賠錢的時候,那三只喪門星東不跑西不跑,端端兒跑到那里,給喜順娘惹下天大的禍端。
光棍拿著妹子分給他的錢回到家,頓時傻了眼。走時候二百畝的長勢喜人的黨參,不知給啥牲口糟蹋的自己也覺得傷心。進棚子一看,那三只羊臥在他床面前正悠閑的打著瞌睡。
光棍一想給種藥材的人交不了差,就把羊關(guān)了起來。他要等前來找羊的人要個說法。偏偏兒喜順娘做夢也沒有想到,羊會出省弄下這一攤子事情。
眼看黨參收獲的時間到了還沒人來找羊,光棍覺得勢頭不好,再不主動出擊,怕是自己要賠黨參錢,就主動牽著羊去找羊主人。這就找到喜順娘。
南所長和那個光棍跟喜順娘說這些,喜順娘開始的時候,認(rèn)真的聽著,她甚至想,碰見這么好的人,隔省隔縣的把羊給自己送來,自己一定要好好兒感謝人家一下,跑了這么遠(yuǎn)的路,就把給喜順爹做的新布鞋送給那人。等到說到二百畝黨參的時候,她只覺得腦袋嗡嗡響。
她放羊的時候,在山上就專挖野生黨參。賣給藥店,一斤好像是十幾塊。她大腦里一大堆數(shù)字飛來飛去,究竟那光棍怎么找到她的,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現(xiàn)在不承認(rèn)羊是她的,已經(jīng)不可能了,剛才的簽字摁手印,現(xiàn)在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圈套!
二百畝黨參的錢,對喜順娘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喂羊本想弄幾個錢,現(xiàn)在整的傾家蕩產(chǎn),喜順娘頓時悲從心起,禁不住嚎啕大哭。
派出所的南所長,這會真成了“難”所長,喜順家他們?nèi)ミ^,家當(dāng)算起來,不過四千塊。房子當(dāng)然不能賣,不管咋的,要跟人家留個住處。
不賠,肯定也不行。省際的事情,影響重要。思來想去,南所長掏出錢包,拿出二百元,那個湖北警察,也掏出二百塊,在場的幾個警察,這個二十那個三十的,湊了一千三百塊。
還差的遠(yuǎn),就讓一個警察跟著喜順娘回出租屋子取錢,喜順娘回到出租屋,把錢盒子搜騰光,弄了五百八十六塊。
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光棍和湖北警察無話可說,南所長當(dāng)著眾人面,把八十六塊拿出來還給喜順娘。就對那個光棍說“她放羊不管羊不對,你答應(yīng)看藥材跑到外面,更不對。她情況你也看了,再問她要她也實在拿不出,就這一千八百塊,羊你也拉去,事情就這樣了。
光棍和那湖北警察面面相覷。覺得確實也沒有別的辦法,就拿著兩家簽下的協(xié)議,和羊一起回湖北去了。
九
喜順娘用自己的縫紉機給派出所縫了一面錦旗,一是感謝人家出錢替自己化解了危機,二是怕湖北那邊不答應(yīng),將來事情有反復(fù),也好用錦旗把所長嘴堵住。
喜順娘承包了鎮(zhèn)上五個公廁,旱廁,以前有人種菜掙著挑糞,現(xiàn)在得請人定期把糞往外擔(dān)。
喜順娘出門回家繼續(xù)揀破爛,走路一直低著頭。晴天見零工就干,不問價錢。下雨,縫鞋墊,把縫紉機踩得嗡嗡響,喜順回家吃飯時,才想起飯還沒開始做。
自打從派出所出來那天起,喜順娘就不再怕羊。因為她覺得,她代老漢養(yǎng)的羊,根本就不是羊,是她前世欠下的孽債。因為事后村子里一直丟羊,也證實了那幾只狗確實吃羊,只是她發(fā)現(xiàn)羊丟的時候,別人家沒有發(fā)現(xiàn)。如果那三只羊確實是羊,為什么別的羊讓狗給吃了,那三只妖孽竟然沒有被吃?真被狗吃了,哪來的最后讓她喜極而悲,又搭上五百塊?
既然是上輩子欠下的債,今生就得償還。真是命里造下三升米,不在你半夜起五更。明知道這是迷信,但這樣一想,卻是一種安慰。
不生氣,著實讓喜順娘覺得很幸福。實在沒什么事情干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簡陋的出租屋里等放學(xué)鈴聲,太陽照在她身上,暖暖的,懶懶的,讓她發(fā)呆,過去的很多事情就會像過電影一樣,在腦子里播放,就會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羊。
事情過去多日子了,湖北那邊看樣子也不再追究,現(xiàn)在想養(yǎng)羊的事也不再有當(dāng)時的激動,只是后悔在羊丟了的那個禮拜天,沒坐成車回家的喜順,確實被她嚇懵了。只是她也弄不明白,要是當(dāng)初不認(rèn)為是狗吃了她的羊,是否有其他說不清的因由讓他能和老漢提前結(jié)束那個協(xié)議。要是狗真的吃了她得羊,她那五百元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她手上。
一切都太不確定了,管他羊是狗吃了,還是讓湖北人吃了,確定的是她肯定不會吃到。確定的是她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享受著親守在兒子身邊,看這兒子一天一天長大的幸福。
幸福從來都是短暫而易逝的。就在她陶醉于眼前安靜的生活的時候,她老想著一個問題:羊,你為啥不給我掙個氣,村子里幾只羊都給狗吃了,你們?yōu)樯恫蛔尮方o吃了,你們給狗吃了,也就是把我抬愛了,你們也不給我省了五百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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