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脈里的眷戀（隨筆）

文/三秦月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每每讀到這樣的詩句，我的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我逝去的親人。他們在我的血脈人生中，重彩成一幅幅壯麗的生命畫卷：或勤勞忠厚，或慈祥善良，或豁達豪放，或知書達理。他們慎終，使我追遠。他們離別時的點點滴滴，經(jīng)常會使我悲愴的傷口疼痛難忍。

二十六年前，那年正月，一場大雪，春天被厚厚的埋了起來。父親半依在土炕上，他急促地哮喘著，不時發(fā)出一陣陣揪心的咳嗽。下午，我揣上家里僅有的五十元錢，用架子車拉著父親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去看病。半道上，父親對我說“爸這次怕真的不行了，你媽一生好強，往后，家里家外還要你多擔待?！蔽抑划敻赣H只是說說而已?？傻搅酸t(yī)院，醫(yī)生說父親的病很嚴重，必須住院治療。但父親說什么也不肯，他知道，家里七八口人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住院，哪里有那么多錢。拗不過父親，開了點藥，我又把父親拉了回來?；丶业穆飞希愤^一片墳地，父親指著一處較高的地方對我說：“我以后走了，把我埋在那兒，那兒高，我能看到咱一家大小?！蔽冶亲右凰?，低下頭，淚水模糊了我被殘雪濕透的腳面。我何嘗不想讓父親住院治療呀，可年前剛給家里蓋了三間瓦房，外債借了一河灘，再借，已無處伸手了。

熬出了正月，那年二月初四，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享年六十八歲。父親的離世，在我而立之年的門檻上，釘上了一枚帶血的釘子，這枚釘子一直沒能拔出，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一直在流血，以致化膿成中年的多難之災(zāi)。(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看一塊，是大侄子，他慌慌張張地對我說：他父親不行了，小弟拉著正往家里趕，讓我快去看看?！澳惆植皇窃谖靼矄?，咋回事？”我焦急地問?！靶呐K病突發(fā)，120來了，沒搶救過來?！蔽抑溃绾蜕┳右恢痹谖靼埠托≈蹲?a target="_blank">生活，春節(jié)回家時，哥還對我說，他的血壓有點高，但了六十歲，就沒事了。今年正是他的六十歲，可還不到半年，咋就出事了呢？

黎明時分，侄子開車回來了，我扒在車門一看：哥靜靜地躺在一張木板上，雙目緊閉，浮腫的臉，鐵青鐵青的，嘴角粘著一絲深紅的血跡。我無法抑制自己，一轉(zhuǎn)頭，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父親去世后，哥便以長兄為父的身份和我相處，每當我有什么心事或有什么困難的時候，我都要坐在他的身邊向他訴說，這時，哥總會千方百計地為我解憂和分擔。哥，人生路上，你就是我的手足，我還需要你多拉幾把呀，可你咋說走就走了呢！

哥的突然離世，留給我的最大難題是怎么向年邁的母親交代，當時，母親在大姐家，經(jīng)過再三考慮，最后還是向母親說了實情。哥去世的第三天，我們把母親接了回來，她踉踉蹌蹌地跑到侄子家，扒在哥的棺材上，失聲痛哭。

哥入土了。

堅強的母親挺了過來，那年，她八十六歲。

母親一生剛強，聰穎，大慈大德且大智大慧。沒有上過一天學的她，能熟背經(jīng)書五十多卷，籌資建廟宇，塑佛身。兒孫們都說她廣結(jié)善緣，能活過百歲，可就在去年，九十三歲的她，溘然長逝。

那一天，六月十五，村里的老奶奶都要去母親籌建的娘娘婆廟里燒香還愿，天剛亮，母親就去了廟里。這幾天，她闌尾炎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在吃藥，當我熬好藥去廟里找她的時候，她一個人跪在佛像前，嘴里喃喃著什么？廟里廟外已被她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將母親扶回家吃完藥后，勸她不要去廟里了，小心再出意外。去年正月，母親就是在廟里將股骨頸摔折的，在醫(yī)院做了換置手術(shù)后，母親說現(xiàn)在好多了，走路一點都不瘸，她說她是托了菩薩爺?shù)母Ａ恕?/p>

傍晚下地回家，吃完晚飯，睡前，我照例要到母親房里坐一會，陪她聊聊天。聊著聊著，她突然提出要看看她存在我手機里的照片。生在上世紀二十年代的母親，有一雙三寸金蓮的小腳，自從有了手機照相后，母親這雙小腳，便成了我拍攝的焦點，當然，更少不了母親的生活照。我依在母親身邊，給她邊翻邊看，她邊看邊笑，驀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張照片上：“媽走了以后，把這張放大，好做個念象?！蹦赣H拿過手機仔細端詳著。我知道，母親指的是留一張遺像。我便笑著說：“媽，還早哩，你孫子還指望給你過一百大壽唱大戲呢?！蹦赣H孩子般的笑了，笑得很甜。

這一夜，母親似乎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大早，我熬好了藥端到母親房里，：“媽，起來喝藥?！蔽疫B喊幾聲，可母親連一點回應(yīng)也沒有，我趕緊俯下身貼著母親的臉，發(fā)現(xiàn)母親呼吸十分微弱，任憑我怎么喊，怎么推，她還是連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叫來村里的醫(yī)生，她摸摸母親的脈說：準備后事吧。

母親就這樣走了，走得十分平靜。她帶著微笑，帶著舒心，干干凈凈地去了她要去的地方。

作為母親的兒子，如果說，她的去世，我沒有遺憾，那么，作為妻子的丈夫，她的離世，卻使我悲痛萬分。

那是哥去世后的第二年，一次偶然，查出妻子患了癌，而且已到了晚期，醫(yī)生說最多只能活三個月，他勸我放棄治療。這真是天都要塌了，妻子和我相依為命快三十年了，怎么一下子就患上了這種??！平靜之后，我和孩子們商量，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決不放棄百分之百的努力。再說女兒也有了身孕，即使我們不能挽回妻子的生命，如果能延長她的生命，到時候，她能看到女兒生下小外孫，那對她也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和滿足。

妻子住進了省醫(yī)院，經(jīng)過兩次放療與化療，她的病得到了暫時的穩(wěn)定。過春節(jié)了，我們回到了家里，一家大小過了個團圓年。

正月過后，到了二月，太陽一天比一天暖和。墻角的小草發(fā)芽了，院子里的海棠骨朵兒一天比一天飽滿，然后，紅艷艷的綻放了出來。

這一天，我想帶妻子去縣醫(yī)院復(fù)查一下，收拾好行李，妻子非要我用電動車載她去醫(yī)院，她說騎上電動車權(quán)當散心呢，幾十年了，天天忙忙碌碌，從來沒有消遣過。

三十里路程，我小心翼翼地騎行，妻子坐在后邊，看一路沿途的風景。說真的，結(jié)婚幾十年了，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這是一種甜蜜而又酸楚的痛感。

路過一座小壩面，坡面上的杏花粉嫩地開了一片，妻子高興的讓我停下車，她孩子般的在花叢中穿來穿去，還直埋怨我沒帶相機，為她沒能留幾張照片。

我和妻子都心知肚明，我知道，她是在強顏歡笑，雖然我沒告訴她她得的什么病，但以她 的聰明，料她早就知道了。

復(fù)查的結(jié)果還算不錯，可醫(yī)生說，隨時都有可能復(fù)發(fā)。我和孩子們?nèi)缏谋”瑧?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發(fā)著日子?？蛇@一天還是無法抗拒地到來了，妻子病情復(fù)發(fā)，我們又一次不得不住進醫(yī)院。

在醫(yī)院里，妻子強忍著痛苦，她仿佛在堅持著，等待著。她在等待一次血脈的延續(xù)，等待一次生命的接力。她時不時地念叨著，女兒啥時候坐月子呀？，啥時候生娃娃呀？

妻子的病每況日下，她似乎真的無法等到她的小孫子了，在醫(yī)院熬了幾個月的她這一天堅持一定要出院。

從醫(yī)院回來，妻子便昏迷了。仿佛上天的安排，這一天，女兒也住進了婦產(chǎn)醫(yī)院，她要生產(chǎn)了。黎明時分，醫(yī)院來了電話，說女兒順利地產(chǎn)下了一名女嬰，我試著把這一喜訊告訴妻子，沒料到，昏迷了將近一天一夜的她竟然清醒了，她睜大眼睛，應(yīng)了一聲，然后好像在尋找著什么，最后，她把目光投向微微發(fā)亮的窗戶，嘴角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三天后，妻子病逝了，她知道：她的生命有了延續(xù)，她的血脈沒有斷，九泉之下，她瞑目了?？蓪τ谖襾碚f，親人的一個個離世，使我的人生血脈一次次斷裂，又一次次重新組合，但我堅信，血脈延續(xù)向前流淌的力量始終不變！

人生路上，來來去去，充滿劫難，擦肩的多少，相伴的多少，離別的多少，我們皆是過客。但愿人間血脈永駐，長流不衰！

作者簡介：李俊凱，筆名，三秦月，陜西咸陽人。2010年涉足詩壇，先后在網(wǎng)絡(luò)及報刊雜志發(fā)表作品千余首（篇），并多次獲獎。作品收集《中國詩歌精選三百首》等多種文本。【星星】；【悅讀】；【東南詩刊】；【關(guān)雎愛情詩刊】；【詩中國】等報刊雜志有作品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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