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九華山記(1)

霧

史 榮 東

“妙有二分氣，靈山開九華”、“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這是詩仙李太白對九華山的形容。據(jù)說九華山原名九子山，山有九十九峰，其中九個山峰最為矚目，猶如云霞里綻開的蓮花，后人認為，李太白詩句是對九子山描繪生動形象，妙如神韻，于是，就將九子山改為九華山。

我是個喜歡訪古探勝的人，自然對九華山仰慕已久，總想有那么一天，去飽覽九華山奇麗誘人的風光。這次我參加廬山文學(xué)筆會，借道乘船到安慶，再從安慶乘車到九華山，去游覽九華山翠巒疊嶂，蓮開九華之景?！飞?，我想象九華山的種種美妙，一定是另一番趣味的《匡廬三章》，說不定還會寫出《九華三章》。然而，當我從一天門攀登到九華仙境時，迎面而來的是潑天大霧!樹梢上凝結(jié)的是霧，屋角上縈繞的是霧，流溪上蒸騰的是霧，就連眉梢上也掛著濃濃密密的霧.我的游興，一下子從腳跟底滑了出去，再也提不起精神來。

在祗園寺方丈室下榻后，我迫切地關(guān)心天氣。接待的姑娘莞爾一笑，用濃厚的安徽口音說：“末聽說‘九華一千寺，撒在云霧中’話么，快二十天了還未見過太陽呢?！?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啊——”我傻了眼，半晌長嘆一聲說：“真掃興！”_

“掃興?”姑娘“咯咯”一笑說：“霧有什么不好，有霧九華才顯得有靈氣，先生，你何不來個霧中看花？”

我遲疑地說：“霧中看花，可惜隔一層?！?/p>

“先生，看上去你像個‘喝墨水’的人，怎么連‘花邊霧髻風鬢滿，酒畔云衣月扇香’都未讀過 ?”姑娘狡黠一笑，粗辮子一甩，走了。

我又是一愣，感嘆著有靈氣的地方連姑娘講起話來都充滿了靈氣，甩下的是玲瓏剔透的霧團。第二天，我還在做著“花邊霧髻風鬢滿”夢時，“當、當、當”的古剎鐘聲把我從夢鄉(xiāng)中驚醒，我骨碌一聲爬了起來一看，一股股濃濃密密的霧，從門窗縫中擠了進來，不用問又是大霧彌漫的天氣，頓時，我像泄氣的皮球往床上一躺，那姑娘銀鈴般的話又在耳旁響起，轉(zhuǎn)一想，或許她的話真的有道理，于是翻身下床，去品味霧中看花的滋味。

出了祗園寺，果然不出所料，走了不遠回首一看，偌大的祗園寺被濃霧吞噬得一干二凈，連個影子都不留一點，兩個人幾乎是碰到了鼻尖才能看清對方的眉目。這時候，我突然地冒出一個奇特的想法，想去尋找霧的源頭，看看它有多大的魔力，使九華山影跡全無。我沿著石階而上，不一會兒妙景出現(xiàn)了，九華山三寶之一——金錢松，它像一枚枚碧綠色的錢幣漂浮在霧海之中，隱的可人，逗人喜愛。一枝枝拔節(jié)而出的青竹，猶如青春少女，在霧靄中羞羞答答，窈窕而俏麗，她在霧中梳理著云鬢霧髻。最有趣的是，十幾只畫眉在竹枝間，在草地上，跳來蹦去，靈巧地飛上飛下：有的引吭高歌，清脆悅耳；有的低首私語，唧唧啾啾；有的揚翅戲嬉，炫耀亮麗；還有的跳在地上覓食，活潑可愛。

因為我坐在石頭上很久，鳥兒自然不把我當著外人，在我眼皮下愜意地無拘無束地蹦跳著。我呀，樂得在“叮咚”的流溪前，觀賞著鳥兒自趣，還不時地把蛋糕分成一小塊一小塊地扔給鳥兒吃，不一會兒，鳥兒飛在我的身邊，對我就像親密的朋友，毫無防備地啄了起來，有的鳥兒還來不及蛋糕松手，“吱”地一聲從手中叼去。我一時興起，想去逗它們玩玩，于是，我把蛋糕放在手掌心，一只畫眉眼尖，翅膀一張?zhí)轿艺菩?，正在它啄蛋糕時，突然我五指一收，“吱”的一聲，畫眉從指縫中滑過，飛在枝頭上用仇視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說：“哼，你不是真正的朋友！”——我，慚愧了，后悔自己的野蠻，打破了友好的氣氛，過了很大一會兒，我們又是友誼如初了，親密如初了 ……

還是那霧中淙淙的山溪，腳步匆匆地提醒我去尋找霧的源泉。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小鳥們，又沿著石階而上，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九華山三寶之一——娃娃魚。說起娃娃魚，淮劇《蝴蝶杯》中，就是由它引出了一曲少男少女同住一船的愛情悲喜劇。我這次游覽九華山，就是想看一看娃娃魚是何等神奇之物，正在我一個流溪一個流溪地尋找時，一位大嫂見了問我在找什么，她聽了我的話后說：“還早著呢，娃娃魚要到五月份在大澗中才會見到?！蔽译m然沒有找到娃娃魚，只得似是而非地玩賞了流溪中一條條活潑可愛的小魚兒，這也是一種清雅的享受，因為潺潺的流水中小魚兒有著別樣的趣味，這種趣味在都市中是不常見到的。

經(jīng)過通天橋時，只聽到澗水如雷奔石走，然而，拂不去的仍是密密匝匝的霧，又是雷奔石走的流水聲把我送上了茅蓬仙境，盡管仙境大門被迷茫掩去，一株株南天竹，紅寶石似的果實在迷茫霧中閃爍著，相似在呈現(xiàn)著霧中精靈。我抬頭望去，霧太令人困惑了，竟把騰飛的鳳凰松“翅膀”鎖在半空，那翩翩起飛的“鳳凰”離地三尺地凝固在白茫茫中，再也飛不了半尺。鳳凰松有個有趣的傳說，在南北朝時，有位名叫鳳凰的姑娘，長得窈窕秀美，她畫的鳳凰竟能引來真鳳凰，縣官為了巴結(jié)皇帝，派人來搶鳳凰姑娘，姑娘誓死不從，躍身跳入山崖，這時，真鳳凰飛來了，馱著鳳凰姑娘向天臺飛去，父母想念女兒，日夜叫喚著女兒的名字，后來鳳凰又飛回來了，銜來一粒種子，用爪子把土扒開，不久便長出了鳳凰松。我聽了山里大嫂講述的故事，圍著鳳凰松兜了幾個圈子，真的希望，鳳凰在大霧中騰飛！頓時，一曲《九華春靄》隨著流水而出：

是霧?

又挾著如絨的雨

是雨?

又攜著飄忽的霧

俏麗的龍珠峰

紗簾中黛眉緊蹙

叮咚的山溪

煙籠間

滾動著喃喃低語

拔節(jié)的新竹

仰著臉

梳理青鬢濃縷

就連

久經(jīng)風霜的迎春松

枝杈上

也掛著迷茫的云朵

只有

不曉事的畫眉

嘰嘰喳喳地

一個說霧

一個說雨

我為了尋找霧的源頭，轉(zhuǎn)身向地藏王賜錫地方走去，這是菩薩悟佛得道的地方。這地方真有點特別，樹花一夜間成了冰花，這是不是霧中綻開的人世間的謎團?我坐在求錫處思悟了很久，可惜我是個凡夫俗子，自然六根不凈，難以悟出霧的源泉。一陣悠悠的鐘聲飄來，我想，幽冥亭是神仙所在，說不定會有神仙，指點迷津，踱步到了鐘鼓亭，僧人好像超越了六道，垂著眼皮，敲著木魚，專心誦經(jīng)念佛，把我的迷惑早撇到一邊去了。

百歲宮內(nèi)有一尊活佛，是肉體裝金的。我想他肯定是佛道根深，一定會給我破譯霧的啟迪。我懷著至誠至虔心，拜了應(yīng)身菩薩．那菩薩閉目而坐，相似在敘述他怎樣用舌頭粘金粉，抄寫《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之艱辛。這一點給我很大的啟示，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也應(yīng)像無暇法師那樣，不但要行千里路，讀萬卷書，更重的要有用舌頭之血，去鑄造人類文明的精神?？蜕蛭医榻B說，九華山是我國佛教四大圣地之首，月身寶殿中地藏王菩薩最為靈驗，不妨求求菩薩，他會解開你的迷團，指點出霧的源頭。我謝了法師的指點，返身向月身寶殿走去。月身寶殿升騰在彌漫大霧之中，大有冥界中森森威嚴的氣氛。八十一級石階筆直而陡峭，我登上了月身寶殿，首先向菩薩致禮，祈求菩薩用佛的毫光，開啟迷霧之鎖。菩薩似有點化：鑰匙只在霧中，心到自會有獲。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月身寶殿建筑與其它寺廟迥然不同，月身寶殿整體是一座七級浮屠，屋頂就是浮屠之尖，這構(gòu)恩可謂奇特之極。

《地藏本愿經(jīng)》上說：地藏王菩薩是大悲大愿菩薩，他曾發(fā)弘大誓愿，救拔六道罪苦眾生，空地獄，方愿成佛，這在眾多菩薩中是最為獨特的。他一身能化百千萬億身，一身能渡百千萬億眾生，這位菩薩，可謂是一心為了別人，而不為自己的菩薩。他的佛力是：“手中金錫，震開地獄之門，掌上明珠，光攝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為閻浮堤罪苦眾生，作大證朋功德?！狈鸾讨械囊蚬麍髴?yīng)在《地藏本愿經(jīng)》發(fā)揮到淋漓盡致。九華山供奉的是金地藏，唐代開元七年，新羅國王近宗金喬覺渡海來到了九華山修煉，99歲圓寂后人們說他是他藏王菩薩化身，加以供養(yǎng)。

我在瞻仰金地藏時，突然，有兩個影子跳到眼前：一位是敦厚的老人，一個賊眉鼠眼的青年，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是昨天的上午，我從安慶乘車到青陽．下車后，我問當?shù)厝耍湃A山坐什么車子上山時，一個青年開著車過來了，他說他開的車子正好上九華山，于是我坐了車子，可車子開到了一天門時說，九華山到了，我下車一問，才知道到九華山還有二十幾里山路要爬，這下子可苦壞了我，弄得我哭笑不得，只得背著兩個裝滿書的大包袱向著石階爬去。二百多級石階過了，我累得再也爬不動了，真想扔掉兩個大包袱，來個“四大皆空”。沒奈何，喘息一會兒又鉚足了力氣向石階爬去，望著通向云端的石階，大汗淋漓地想，為什么冥府要設(shè)在九華山，是不是奸人太多，地獄就近的原因？

是不是地藏顯圣？一位老人挑著擔子上來了，見狀叫我把包袱放在他的擔子上，我過意不去，咬著牙，跟他拾階而上，又爬了幾十級石階，除了喘氣外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老人忿忿地罵了起開車人：“這些缺德沒良心的東西，就不怕下油鍋煎！”老人說著把我的包袱搶過說：“趁天未黑趕到祗園寺，否則一下霧迷了方向，那就危險了。”我隨老人來到蓮花庵，他說最好在庵中住一夜，把包袱寄放在庵中，這樣明天早上九華山人輕松些。正當他叩門時，一位師太出來說她正準備上祗園寺。我迷惑了，心想師太手中也有兩只大包，她能上得了祗園寺?這時，一輛面包車沿著盤山道而來，師太不慌不忙地往路當中一站，躬身一聲“阿彌陀佛”。車子停了，我隨著師太上了車。車子啟動了，我才想起了老人，他在庵前向我揮手，我躬身向老人致謝。

濃濃密密的霧又涌了過來，這次，我雖然沒有尋找到霧的源頭，卻悟出了霧的哲理：人有時仿佛在霧中，似乎什么都看不透。霧有著巨大的魔力，它像一面折射的鏡子，常會使人折射變形。人生的旅途有時也如霧中，有的在霧中閃光，“花邊霧髻風鬢滿”；有的在霧中迷失本性，作盡了見不得人勾當。紂王、楚平王、伯噽、趙高、隋煬帝、李林甫、秦檜等人，他們權(quán)遮一切，黑手罩天；比干、周公旦、伍子胥、岳飛、海瑞、袁崇煥等人，他們深蒙霧冤，陰霾沒頂?！拔母铩敝杏心敲匆粋€“勇士”，一把火將十王閻羅殿燒了個精光，在當時可謂是不怕鬼的“英雄”，到頭來，難道少不了是無間地獄之鬼？聽說九華山有個名聲不小的僧人，在世時被大家譽為活佛，后來遭人暗殺在檢查住處時，發(fā)現(xiàn)他侵吞了修廟裝金的錢美金幾十萬，一旦霧去，龍、蝎畢露。

霧的神奇，善耶？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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