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的傳奇
外祖母,河南安陽人氏。善唱愛美,歷經生死,不懼黑暗,慨然有男子氣。她的故事傳奇,我大多是從母親的敘述中得知。
一九三七年家鄉(xiāng)鬧鬼子,外祖母是年十七歲,和家鄉(xiāng)人一起逃,活著是唯一的目的。逃著逃著失散了,只剩下自己。白天藏在蘆葦塘、樹林、柴堆里;夜里行,向光亮和有燈火的地方去??匆娀钊怂赖粢膊冗^死人尸體,誤闖到崗樓邊聽到鬼子拉槍栓的聲音,子彈貼著頭皮嗖嗖地飛。不知過了多少時日,走了多少里路,在一個黎明時分逃到外祖父的村莊,驚懼疲憊中留下來。生長于平安歲月的我也體驗過一個人走曠野的恐懼,十歲那年的一個冬日,從競賽培訓班下課回家,路程有十多里。西天的霞光已散盡,風中空余衰草沙沙響,經過一片鹽堿地,幾個墳頭孤伶伶地,路邊的一個已塌陷露著一角破敗的棺木,心跳的快,頭皮發(fā)緊,腳下走得急。及至進了村子方覺得冷乎乎的,用手一摸后背汗津津的?,F在想來,我獨行曠野是自己嚇自己,七十多年前外祖母當時是怎樣的經歷?
生活苦,外祖父參加了共產黨的軍隊,組織上給了兩擔米,那一年母親不滿周歲。一別八年,生死兩茫茫。外祖母在家很積極,披星戴月到區(qū)上開會。母親后來描述外祖母敢言,講話有條理頗有一股英氣。
冬夜漫長,吾家人常飯后閑敘。母親講六七歲時,夏天一個人在堂屋的小床上睡。一天夜里覺得有人動蚊帳門,惺忪中喊娘無人應,看到高大的黑影,驚呼中黑影溜出。外祖母吩咐母親端著油燈,提著菜刀將角角落落驗了個遍,只看到墻根土松軟處的大腳印和墻頭人攀爬草被壓倒的痕跡。
我記事起外祖母應該是四十多歲,個子小人清瘦至多一米三四。八年后終于有了親人的消息:外祖父在福建的一個海島上。外祖母不識字,牽著母親,背著包裹,揣著一封信,舟車勞頓,行程數千里。外祖父彼時已是指揮官,外祖母鐵定要求丈夫回原籍,言今生一家人只有死別不要生離。幾十年后母親講起幼時的這段經歷依然極佩服外祖母的智慧和勇氣。
外祖母逃離家鄉(xiāng)后,只記得老家的村名。閑暇時想念親人常哼唱一些家鄉(xiāng)的曲子,村里有人聽出是河南地方戲。寫了無數次信后終于有了回音,其時離開家鄉(xiāng)已經十幾年有余。一九六一年老母親來山東探望女兒,一家人生活清苦地不成樣子,青菜樹葉合著糠煮。老人勸女兒走,外祖母舍不得三個孩子,老人建議帶最小的走,外祖母不同意。老人不懈的勸,她們夜里談話母親聽得見,那時她只有十二三歲,擔心母親離開又不敢進言,內心充滿怨懣。半個多月后,老人一人回了河南。(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記憶中的外祖母皮膚白皙,發(fā)黑自然卷曲,眼神澄凈明亮流著笑意,不多的幾套衣服皆潔凈不染一粒塵灰,心熱疼人一碗糖水也要看著人喝下去。七幾年回過一次家,其時離家已三十年有余,老母親尚在,老父已離世。二十多天后帶回一籃核桃和一塊給我做衣服的細花布。
人一上年紀就愈發(fā)想家,想家鄉(xiāng)的山和水,人與物,想兒時生活土地上的氣息。八〇年發(fā)愿再回一次家,其時家中只剩一個妹妹。動身前修牙引發(fā)心臟病,于一個炎熱的中午在醫(yī)院的大樹下等待救治時去世。
外祖母體弱多病,不善家務和農事,脾氣大性格急,平凡的一生書寫了屬于自己的人生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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