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1977年春天,在我的家鄉(xiāng),肥西縣和壽縣交界的一個鄉(xiāng)村,不知緣何謠言四起,說唐山地震后要重建了。怎么重建呢?當?shù)厝硕颊鹚啦畈欢嗔税?!因我們鄉(xiāng)窮而人口眾多,所以要從我們鄉(xiāng)遷一大批人過去。至于怎么遷,遷哪些人去,有幾種不同的說法。大多數(shù)人認為會和當年國民黨抓壯丁差不多。
人們很是惶恐。那個年代還是大集體吃大鍋飯,沒有進城打工這個詞,人們不肯輕易背井離鄉(xiāng),除非萬不得已,再窮也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好。當然,更怕的是有可能造成妻離子散。所以,很多人家都想辦法遷到鄰近有親戚的鄉(xiāng)鎮(zhèn)去。那年,我的外婆得了很嚴重的眼疾,幾乎快要失明了。外婆唯一的兒子小時活活餓死了,現(xiàn)在她想到自己最聰明能干的女兒,我的母親,有可能會被抓壯丁一樣地遷到一個遙遠的地震過的地方去,便打定主意要我們舉家搬過來與她一起生活。
搬家的時候,父親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能帶走的就只有一根扁擔(dān)和兩只稻籮。我們家住著兩間土草房,里面一間是父母和我們兄妹倆的臥室,連房門都沒有。外面一間既是客廳又是廚房餐廳,又兼我爺爺?shù)呐P室。我們搬走后,爺爺就孤苦一人了,所以即使家里有什么也應(yīng)該留給爺爺。于是,母親用一個方塊圍巾打成包袱,里面包著幾件衣服,父親用扁擔(dān)挑著兩只稻籮,就搬家了。當然,稻籮里裝的兩個小東西還是比較值錢的,一個是我哥哥,一個是我。
外婆家境況相對好一點。1979年,我們鄉(xiāng)全面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田地按人口分到戶。我還有兩個姨媽未出嫁,家庭人口多分到的田地就多。我們村離集鎮(zhèn)比較近,農(nóng)閑時由外公外婆管家務(wù),父母還可以做點小生意,日子一年比一年好。每年正月,父母都要帶著我們兄妹回去看望爺爺。我們天沒亮就起床,母親做蛋炒飯,囑咐我們撐得飽飽的,因為要走到日頭偏西才能到爺爺家。父親還是一根扁擔(dān)挑著兩只稻籮,但我和哥哥只能輪流坐在一只籮里,另一只籮里裝著自家做的糯米面粑粑,咸雞咸鴨咸鵝。坐小人的籮一般比另一只籮還要輕,扁擔(dān)頭上就掛著母親給爺爺做的單鞋棉鞋。母親還給姑奶奶和叔爺爺做鞋。輪到哥哥走路我坐稻籮的時候,父親就再拿一只咸雞掛過來,這樣兩頭就差不多重了。1979年,我還有了一個弟弟。我們兄妹三個輪流坐稻籮,我或哥哥坐稻籮的時候弟弟就由媽媽抱著。
記憶中那是一段充滿愉悅的路程。父母常常講我們:“好好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的。路遠著呢,不好好走等到半路上就走不動了?!毙÷窂潖澢?,一路上衰草枯楊??晌覀兙褪呛荛_心,就是要蹦蹦跳跳地走。我們最喜歡放野火,看到長長的枯草就跑過去點燃。有一次我們點著了一大片蘆葦,然后大笑著跑開,跑了好遠還回過頭去看。兒時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后來,老家通了石子路,有了自行車。父親每年大寒獨自騎車回去一次,給祖母和曾祖父母上墳,正月再包一輛面包車帶我們回去??墒?,稍稍長大的我們卻不那么喜歡回去了。覺得年年如此沒什么意思,小孩子幼稚才喜歡走親戚呢。然而,在我們是走親戚,在父親,回去是盡孝。父親堅持每年回去兩次,有時是帶著哥哥,有時是帶著我或是弟弟。陪父親回去,似乎成了一件想推脫又不好推脫的事情。
我上初一的時候,爺爺去世了,老家就只有表姑奶奶一家親人了。最近幾年,每年正月初三我們就要回合肥上班,只是在清明時陪父親回去上墳,順便看看表姑奶奶。有一次,父親在和表姑奶奶聊天時很傷感地說:“我們都老了,往后孩子們恐怕不一定愿意回來了?!蔽覀兡芈犃耍浽谛纳?。
如今,村村都通了寬闊的水泥路。每年清明, 我和哥哥兩輛車,為避開小蜀山交通高峰期早早就出門。先回家接父母,全家十一口人,回老家上墳,在表姑奶奶家吃午飯,再回來給外公外婆上墳,晚上回合肥。父親常常說:現(xiàn)在真好,一天可以趕這么多路。
我的孩子和侄兒們也都喜歡跟我們一起回去上墳。清明時節(jié),正是麥苗青青油菜花盛開的季節(jié),對他們來說回去上墳就相當于一次郊游吧?墳?zāi)估锏娜怂麄兌紱]見過。他們對于在墳前放炮燒紙只感到好奇。他們更感興趣的是挖野蒜和摘野菜,在麥田和油菜地里拍照。我很想讓他們知道,這兒是我父親的根,也是他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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