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匠
村里的老鐵匠死去有些年頭了,在我記憶中,那是一個很讓人討厭的老頭,村子里沒有幾個人喜歡他,也很少有人愿意去他的家,除了要找他幫忙之外。老鐵匠的家就是他的鐵匠鋪子,一分為二,前面是他做活的地方,中間用帆布隔開,后面就是他睡覺的土炕,那塊帆布上布滿了窟窿,是打鐵時火星燒出來的。老鐵匠的家很簡單,準確的說,他一樣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除了他做活用的那些鐵家伙和一個陪伴了他一輩子的木箱之外,在我看來,那個木箱根本算不上家具。而那個木箱是老鐵匠的寶貝,村里人誰都不知道他的箱子里到底放的是什么,因為木箱上有一把鎖,這鎖一直鎖著,老鐵匠從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打開。于是,老鐵匠的箱子就成了全村人共同的秘密,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箱子里到底鎖的是什么?有人說里面有很多金銀珠寶,有人說里面鎖的是老鐵匠的老婆留下來的東西,老鐵匠的老婆很早就死了,死于難產(chǎn),孩子和大人一個都沒保住。老鐵匠死后,村里人打開了他的箱子,里面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大一小兩套紅棉襖,疊放的很整齊,村里人不知道老鐵匠為什么要把兩套棉衣當寶貝,只有祖母知道,她聽說了老鐵匠的寶貝后,什么也沒說,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飽含了很多的無奈和惋惜,我聽的出來。
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老鐵匠留下來的東西,這些東西遠比老鐵匠更長久的活在村子里,也活在村里子所有人的視野中。老鐵匠留在村子里的東西很多,有炒菜用的鏟片,有切菜用的菜刀,有耕地的犁鏵,有鋤地用的鋤頭,有鎖大門的鎖子,在這個村子里,任何與鐵有關(guān)的東西都與老鐵匠有關(guān)。
老鐵匠在我上小學(xué)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我記得那天下著雪,是很多年都不會遇到的大雪,雪是從前一天傍晚就開始下的,持續(xù)了一晚上,第二天雪已經(jīng)到了我的膝蓋那兒,我清楚的記得。第二天,雪還在下,只是比昨晚上小了,老鐵匠就是在那個晚上死去的。
村里人都不喜歡老鐵匠,除了祖母,祖母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我常能聽見她說老鐵匠如何如何的可憐,也只有老祖母會時不時的說起老鐵匠,我知道的有關(guān)老鐵匠的一切都是從祖母那里聽來的。祖母除了時常提起老鐵匠之外,還時常接濟老鐵匠。在我們那個偏遠的村子里,祖祖輩輩都是以種地為生,出了老鐵匠,村子里的人都是種地的,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自家地里產(chǎn)的,日子不富裕,但不至于餓肚子,只有老鐵匠不種地,他只打鐵,打了一輩子鐵。他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是用他打的那些鐵家伙換來的,有村子里的,也有外面的。村子里有誰家需要打個菜刀,就會去找老鐵匠,老鐵匠這個時候往往都很賣力,使出全身的本事打一把好菜刀,這菜刀保證能用幾十年,不會壞也不會鈍。主人家通常都不會給老鐵匠錢的,但為了答謝老鐵匠,就會給老鐵匠一些吃的用的,算是酬勞。老鐵匠除了給村里人做一些鐵家伙外,他會把多余的鐵器拿到鎮(zhèn)上去賣,賣鐵器也給他換來了一些生活用品,還有零零散散的錢。鎮(zhèn)子每隔幾天就有集,我們都稱為“跟集”,而逢集在我們那個偏遠的地方是個大日子,這天村里老的少的,大媳婦小姑子都精心打扮一番,有事沒事都要去鎮(zhèn)上溜達一圈,當然購物的是少數(shù),湊熱鬧的是多數(shù),除了老鐵匠。這一天對老鐵匠特別的重要,他要去鎮(zhèn)上賣他的鐵器,換一些油鹽醬醋茶,往往這一天能看到老鐵匠起的很早,把他早就打好的鐵器裝好,放在借來的驢的背上,有時候借不到驢,他就自己一路扛到鎮(zhèn)上去賣。那時候老鐵匠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頭屬于自己的驢,但這個夢想直到他死了都沒有實現(xiàn)。
在我們這群半大孩子當中,老鐵匠最喜歡的孩子就是我,我想這和平日里祖母偷偷的接濟他有很大的關(guān)系。祖母說老鐵匠是個可憐人,無兒無女,所以總是偷偷的接濟他,這些只有我知道,那時候,我家的日子也過的緊緊巴巴的,根本沒有多余的東西送給老鐵匠。祖母接濟老鐵匠的東西都是從自己嘴里省出來的,而把這些東西送給老鐵匠的任務(wù)就很自然的落在了我身上,因為祖母只信任我一個人,這也是我和祖母之間的秘密。我愿意給老鐵匠送東西,一是因為祖母只信任我,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喜歡去老鐵匠那兒,每次去老鐵匠那兒,我都能得到很多新奇的東西,或是吃的,或是玩的,這些都是老鐵匠用賣鐵器換來的錢從走街串巷的貨郎那里買來的,最終都歸了我。
我上次回家是一個月前,那時正值農(nóng)忙,母親忙著干農(nóng)活,那天我到家門口的時候,母親也剛好到家門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開門吧!家里沒人,我就把門鎖上了?!蹦赣H示意我去開門,我這才發(fā)現(xiàn)門環(huán)上吊著一把大鎖,這鎖就是老鐵匠打的。在我的記憶中,我家門從沒有上過鎖,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門被上鎖了。
看到鎖,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是五味摻雜,眼眶也充滿了淚水。
母親說的沒錯,祖母去世后,家里就沒人了。平常的日子里,祖母都在家里,父親和母親上山勞動,我和姐姐在外面尋找夢想,家里的門從沒有鎖過,那把鎖也派不上用場,沒想到老鐵匠當年打的鎖,在祖母去世后才有用武之地。
那把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如同老鐵匠幾十年黯淡的歲月,鎖的做工也很粗糙,如同老鐵匠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手。
我仿佛聽到從風(fēng)中傳來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钱斈昀翔F匠掄起鐵錘敲打鐵器的聲音,是祖母一生跌跌撞撞的聲音,更像生活沉重的嘆息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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