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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沉香(一)

2017-03-11 23:56 作者:七里香  | 13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路虎攬勝駛過一段又一段狹窄的山間水泥路,疾馳過一個又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近了,近了,此刻君棟真正地理解了“近鄉(xiāng)情怯”的含義,這顆心在面對一眾難纏投訴客戶時沒有如此緊張,在當年出差的飛機于萬里高空劇烈顛簸時沒有如此慌亂,在異國冰冷偌大的會議室與競爭對手斗智斗勇奪合同時沒有這般忐忑,在作為周氏國貿(mào)的少掌門接管總公司核心業(yè)務(wù)前、面對眾多股東發(fā)表致辭時沒有這般緊張……而此刻,在這條熟悉的小徑上,在這片熟悉的竹林里,他的心跳是如此劇烈,就像馬上要搭乘時光機穿越到那些芳華歲月一樣,心如鹿撞地緊張不安,激動忐忑。

路依然是18年前那條竹林小路,山路彎彎 每一塊石板都是一個字符,都在訴說著它承載著的悠長故事,及見證過的風(fēng)花月,或風(fēng)浪波折。漫山遍野的翠色與蕭瑟交相輝映,風(fēng)中搖曳的蘆葦,油菜葉,與野草花,經(jīng)年不變地守護著腳下的這片黃土地,似乎在履行著一個多年的承諾 - 而他呢,他又履行了當年的承諾了沒有? - 他略帶惆悵地望向掩映在竹林中的小村莊,那里有他年少時的初戀葉沉香的家。

不管這次來能否見到伊人,哪怕只能獲得一點關(guān)于她的消息,他也要馬不停蹄千里奔來。有些事不做恐再無機會,有些人不見恐再無緣謀面……

他,龍君棟,是北漂一族羨慕嫉妒恨的對象,青年才俊成為周氏國貿(mào)集團老總的乘龍快婿,嬌妻美貌與能力并存,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樣樣能獨擋一面,而且對他情深意篤,一路從校園到現(xiàn)在癡心不改。在多少白領(lǐng)勒緊褲帶也買不起帝都的一套普通商品房時,他早已在京城擁有了兩套別墅,去年生日岳父又送給他一輛路虎攬勝,更不用提令人艷羨的京城戶口和兒子的昂貴幼兒園加興趣班了。京城兩房兩車,事業(yè)風(fēng)生水起,婚姻才子佳人,北京戶口在手,存款穩(wěn)定增長 – 簡直是中國的標準配置,不對,超標準配置。要知道多少白領(lǐng)一生也就不過一房一車。

可不知為何,他過著羨煞旁人的生活,心里總感覺距離真正的幸福有數(shù)尺之遙。那感覺就是心里缺失了點什么。這兩年他甚至經(jīng)常會有沉重的壓抑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想要逃離,逃離這鋼筋水泥、夜笙簫的繁華都市,去到他來的地方 – 那個靜謐清幽的小山村。他的業(yè)務(wù)能力管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的工作也是相當出色的,集團的業(yè)績在他的帶領(lǐng)下頗有氣色,老泰山也是對他夸贊有加。然而,多少次在談判桌上,在觥籌交錯的飯局上,在正襟危坐的會議室,在坐滿各種膚色人員的商務(wù)艙,他會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外加內(nèi)心欲緊閉的感覺,似乎自己分裂成兩個人,一個自己望著另一個自己,笑道:看,西裝革履包裹下,你還有一顆那么飄忽的心,那么孤單的心,似乎不屬于這流光溢彩、榮華富貴之地,似乎要逃離到另一個隱秘清凈之地……

多少個午夜夢回,枕上還鄉(xiāng),他見到了這些年一直像一顆朱砂痣一樣在他胸口隱隱發(fā)疼的那個人。然而只是夢一夢而已。日益強勢善妒的妻子怎會容忍他去見自己的舊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然而去年年底他體檢查出胃癌。拿到醫(yī)院確診報告的那一瞬,他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要飛到那個小山村。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也沒有時間再浪費下去了。

十幾載未曾相見,當年在蘆葦河畔遇見的那個她,今何在?千帆過盡,方知最初的才是歷久彌香的最美,念念不忘沒齒難忘。所以這次,他不管強勢妻子周飛燕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嬌手拍桌,第一次拒絕了她一如既往滴水不漏的周密安排,推掉了所有的生意應(yīng)酬,不遠萬里飛到這個魂牽夢繞的小山村,只為追尋舊夢,追尋夢中的芳顏。時至今日,他還能記得當年自己趴在書堆如山的課桌上,給她寫一首又一首情書,“山泉水一般澄澈的你,撥動鐵漢內(nèi)心柔軟的琴弦,每日為你奏響靈動的音樂……” “你是世外的仙石,娉婷落入我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從此波瀾只為你而生……”“蘆葦河畔初相遇,一遇沉香誤終生?!庇浀媚菚r她粉面含地問他,什么是誤終生。他答,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從此后再沒姑娘能入了我的眼,你若不嫁,我定然出家當和尚去。這不就是終身誤,誤終生嗎?她聽了,眼角眉梢和小酒窩里滿滿的全是嬌羞笑意和柔情蜜意,卻口是心非地嬌嗔:好,那你將來就去寺廟里做個呆子和尚去吧!

他高她一屆,是學(xué)校公認的大才子,云霞滿紙,筆翰如流,外號徐志摩。她也頗具個性,人如其名,溫婉沉靜,身上永遠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安靜的篤定,即使面臨著壓力山大的高考,她依然在課桌上刻下“心若秋水,人淡如菊”八個字,遇事總有靜氣,是那所省重點中學(xué)的散文小天后。才子佳人邂逅在一中校外的蘆葦河畔,四目相對之時,剎那電光石火的感覺,一見傾心,彼此欣賞傾慕。歷史人文,政治地理,詩詞歌賦,理想抱負,無所不談。自那以后,楊柳岸,明月夜,蘆葦河畔,芳草萋萋野渡口,無一不見證兩個少年的心跳。

高考大捷,榮登榜首,他如眾所料進入北大商學(xué)院。寒蟬凄切的離別車站,驟初歇略帶憂傷的月臺,鼓起勇氣在家長面前輕盈的擁抱,比翼雙飛未名湖的承諾,如煙似夢微醺的時光……恍如夢境,美到心碎。然而,太純粹的東西,比如太唯美愛情,因其至純至美,也往往經(jīng)不住歲月的磨礪,易碎。只是那時的他們完全不懂也不相信,總以為自己定是打破愛情規(guī)律的那一對。初入燕園的他就俘獲了一大批姑娘的芳心,其中包括高顏值的教授千金-周飛燕。飛燕母親是音樂系教授,父親在帝都執(zhí)掌著一家規(guī)模頗大的國際貿(mào)易公司。自小通音律,習(xí)舞蹈的飛燕,個性張揚,熱情如火,時尚新潮,大膽叛逆,有著和深山小家碧玉葉沉香迥然不同的風(fēng)采。

北京和湖湘之間,他和沉香鴻雁往來,心有靈犀,見字如面。偶爾沉香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和他通個電話,也是甜蜜得如同小時候的西瓜一樣清甜沁入心底。 寒假從京城歸來與她見面,他花光了所有的獎學(xué)金,托緬甸的國際班留學(xué)生校友,給她買了一個緬北產(chǎn)的翡翠鐲子,非常有特點的一個鐲子,不僅因為其出奇的剔透、瑩潤,更因為他要求匠師在上面刻下了“君念香”三個字。 他溫柔地幫她戴上,大小竟是那般完美地匹配她的手腕!白裙飄飄的沉香戴上綠翡翠,更顯那一份古典沉靜之美?!拔野鸭依镒?zhèn)鞯膶氊惗妓徒o你了!我媽說這個只送給龍家兒媳婦的!” 她只是淺笑,溫婉柔美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心照不宣的誓言 -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切都朝著“月上柳梢頭,人約未名湖”的美好方向發(fā)展著。

然而,回京后不久,他在那次社團校外活動中遭遇車禍,嚴重受傷,治療費用對他的家庭來說如同天文數(shù)字。顫顫巍巍的老父母懷揣著東拼西借的錢來到京城,他終是康復(fù)了。只是他不明白,為何車禍后她就似乎變了心一樣。信也不回了,電話也不打了。他的心如秋日的落葉一樣,寒涼地往下掉落。不久后等到她的分手信函: “與君道路已不同,就此分手,勿再同行,勿再牽念,此生漫漫,各自珍重!”他看完信后,發(fā)了瘋一般跑到學(xué)校的超市買了一瓶酒回到宿舍,平生第一次喝了一斤白酒,醉的不省人事,發(fā)燒說胡話,喊著沉香的名字。酒醒了,心涼了,既然情若游絲抓不住,那么就讓它游走吧。愛情講究的是兩情相悅心照不宣,而不是苦苦糾纏勉強追求。強求的東西不甜不蜜。有緣無分,就此別過吧。保重,沉香。再見,沉香。

周飛燕在他最消沉的時候默默地聽他傾訴,什么都不說,只是不厭其煩地聽他一遍又一遍地講他與沉香之間的種種。

周飛燕也會帶他去滑冰場、健身房盡情地運動,轉(zhuǎn)移失戀的痛苦。某些瞬間,君棟感覺周飛燕的身上有一個活力逼人的磁場,那磁場似乎可以舒緩他二十幾年來一直繃緊的神經(jīng)。他從小被狼嚴父以近乎冷酷的教育方式養(yǎng)大,耳畔始終回響著父親的教育箴言:“不經(jīng)一番地獄苦,哪能做得人上人?!毙r候寒暑假別人家的孩子都在玩,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坐著板凳啃書做題。在他的記憶里,小學(xué)之后,高考結(jié)束之前,他幾乎就從來沒有在6點前起過床。包括數(shù)九寒。從童年開始,每年冬日他都要在雪地里背上一段時間的資治通鑒與四書五經(jīng)之類,這是父親特意為他打造的鍛煉意志力和博聞強記能力的專屬方案。想當年漢文帝生母薄姬訓(xùn)練兒子也是自幼讓文帝于冰室苦練毅力,大字不識的父親想出來的育子策略,竟然與古人異曲同工,每每讓他又敬又嘆。

周飛燕倒追了君棟四年。從燕園開學(xué)第一天到大四畢業(yè)季。沉香淡出他的生活后倒追的攻勢尤為猛烈;周氏集團的千金也是深諳浪漫之道,每周末回家都會讓家里的阿姨自制君棟愛吃的包子,然后在包子里包上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的小情詩每回都不一樣,或者做點可愛的面點或糕餅之類,上面當然是寫字的,“I LOVE YOU, MY PRINCE!”,“君棟是我男朋友”之類。君棟宿舍的同學(xué)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勸他“你就從了吧兄弟!”“人家千金大小姐都追你幾年了,你的心是冰塊也該融化了吧?”

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個周末,周飛燕在君棟宿舍樓下草坪上用無數(shù)的鮮玫瑰拼成巨大的兩行字:“君棟,我愛你,做我老公吧!”周姑娘這回豁出去了,不說男朋友了,直接上升到老公了!火紅熱烈的玫瑰讓所有人拍手喝彩?!褒埦龡?,快下來!”“龍君棟,答應(yīng)她!”“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在眾人的起哄聲與喝彩聲中,君棟跑下來牽起了周飛燕的手,舍友們更是順勢將兩人推著擁抱在一起……

大才子與白富美戀愛了,一時間成為一段佳話。四年后兩人在京城大婚,滿座賓朋無不贊嘆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然而四年來周飛燕每每感覺她夫君的心還隱隱地牽掛著被他藏在心底的沉香。但她經(jīng)常自我安慰,也許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無論和誰結(jié)婚,心里總歸有所謂的“床前明月光”,所謂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吧。沒關(guān)系,再難忘的舊情,也抵不過朝朝暮暮的耳鬢廝磨吧,一段云煙般的過往與現(xiàn)實的煙火日子較量,她相信后者勝。話說女人的第六感向來是出奇的準。第一感是準的,第二感,所謂的理性分析,卻往往是不準的。新婚之夜?jié)馇闀r分他喚的是“沉香,沉香……”多少年后這仍是飛燕心里的一根刺。盡管她仍是那么地愛著君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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