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笙歌
贈我一時笙管里的醉,還你一世弦曲外的情。
蘆笙,在我的記憶里,一直是一種快樂浪漫的樂器,而吹笙的父親,一直是傳遞這種快樂浪漫的使者——在熱鬧非凡的打同年的蘆笙堂中,在喜慶美好的接親隊伍里,一把秀氣伶俐的小蘆笙,伴著父親從青年直到老年,如今沉疴在身,老父親的小蘆笙早已高掛墻頭。然而, 暗夜里誰家清悠的笙歌響起,就有一抹幽怨穿過窗前搖曳的樹影,留下朦朧的光痕,驚擾夜的呼吸,喚起那歲月里多少與這把小蘆笙相映襯的杏花春雨,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
貝江穿過千山萬壑,到了中游這一段,漸漸放慢了腳步,化作舞女手中正在飄飛的綠色綢帶繞著這個百十來家的吊腳木樓小山村飄了大半圓后,才急匆匆地甩出那片潔白晶瑩的沙洲,依依不舍地東流而去。
瑤住嶺,苗住坡,侗家住水渦。侗族人一向依山面水而居,這個民族的性格里就兼?zhèn)淞舜笊降膭倓藕托『拥娜崆椤?/p>
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叫河村的侗族村子,村子前面的河沿有搖曳生姿的古榕,貝江里有悠閑游動的貝江魚,村后有郁郁蒼蒼的杉樹和翠竹。貝江沿岸這樣的村子不少,河套著滿是吊腳木樓的村子,村子沿著河岸,最撩人的莫過于岸邊的沙洲上滿是青嫩的蒹葭,微風(fēng)拂過葦尖,風(fēng)也青青,葦也輕輕,如是經(jīng)年。
蘆笙,為西南地區(qū)苗、瑤、侗等民族的簧管樂器。 在中國大地上,只要有侗、苗族人的地方,就有蘆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到蘆花茫茫,新禾滿曬樓,天高云淡的的金秋時節(jié),村子里的大榕樹下就會熱鬧起來,姑娘小伙大人小孩們里外三層圍著看的是蘆笙制作師傅,那是從外鄉(xiāng)請來的,他們永遠穿著亮如銅絲的苗裝,裹著同樣是手工自制的苗族頭巾,挎著苗錦布袋子,從那漂亮的錦繡袋子里,會變魔術(shù)般掏出許多小巧工具:刀、鋸、刨、鑿、鉆、錘、剪刀……小時候覺得很是神秘,極其羨慕,這些連同那薄薄頎長的苦竹,白竹,杉木笙斗,銅簧片,在我們孩童的眼里都是神物,因為不久它們就會組成一把把能發(fā)出悠揚清亮,雄渾遼遠聲響的蘆笙了!
蘆笙有集體的,那是集體吹奏用的,打同年,蘆笙節(jié),蘆笙是必具的樂器,所以這三兩位蘆笙師傅是分配到村民的家里輪流管飯的,好酒好肉,自然得盛情款待,在制作蘆笙的這十多二十天里還得分配幾個后生全程陪著師傅,給他們打下手——裁竹子,鋸木斗,磨銅片……外加喝酒。如果個人要制作一把蘆笙,那得另外付錢管飯。蘆笙制作完了,如果鄰村還有人請師傅去,就送些禮物把他們送到村口,讓他們和來接師傅的人走就行了。如果沒有制笙的活路了,得送一只雄雞或鴨子,外加茶葉,糯米什么的,重重一挑子,讓幾位后生翻山越嶺送到師傅的家里去——遠吧?辛苦吧?可是,村里的后生都爭著送蘆笙師傅,為何?奧妙在于蘆笙師傅的村子里一定有不少如花的女子,后生們可以對上幾天幾夜的情歌……
蘆笙制成,涼爽的秋夜,朦朧的月光下,村中央的古榕樹下,就會發(fā)出咪咪咩咩的聲響,那是后生小孩在練習(xí)吹笙,那樣的聲響讓人一下子覺得新年仿佛要到了,期待和欣喜不知攪動了多少人的夢:小孩夢見了噼啪鞭炮,可意新裝;年青人夢見了浪漫相遇,如花眷侶;大人夢見了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父親是優(yōu)秀的蘆笙吹奏手,當(dāng)然包括小蘆笙。小蘆笙的用處很大——蘆笙堂吹奏的“指揮棒”,接親送親的必備樂器。父親每年得從臘月吹到新春,元宵節(jié)過后才把那把小蘆笙擦洗然后細(xì)細(xì)收藏待來年再使用。
整個童年和青年時代,我和父親,大多是接親送親的貴賓了。父親是蘆笙手,我就是接親的童女或伴娘。
侗族人結(jié)婚儀式很是特別和充滿浪漫情節(jié)。一樁婚姻,除了自由戀愛,就是媒妁之言,不管是何種機緣相識相知,都得先派媒人到女方家里去說親,“要八字”——女孩的出生年月日的庚帖,然后叫會算命看卦的先生拿兩人的八字推算一番,如果沒有很大的刑克,收下紅紙寫的八字,這樁婚事就八九不離十了,如果有刑克,就仍舊讓媒人把八字退回給女方,當(dāng)然會送上一些禮物以表歉意:姻緣不成,朋友名分在——如果是自由戀愛的因為八字不合,接著男孩就會把女孩在兩人情濃意厚時所送的定情之物——一個銀手鐲或者一把銀簪甚至一件繡花侗裝退給女孩。當(dāng)然,也有愛到不相信命運的,那就得背著父母偷親了。
八字既合,就得放定了。男方請看八字那位先生看好了結(jié)婚吉日,然后派兩個清醒有威望的房叔挑著鵝啊鴨啊各幾只,米啊酒啊豬肉啊各十斤,到女方家里去,女孩的父母會弄上幾桌,叫親近的房叔叔嬸幾人來,通過這幾個叔嬸傳話在融洽的氣氛里講清女方要求的聘禮,無非米酒多少,豬肉幾何,糯米多重,奶母錢多少,在那種物資缺乏的年代每樣40斤到80斤的范圍,那時打給父母親的封包就各12元,到了80年代這些酒肉糯米聘禮100斤以上才出現(xiàn)。這些約定,得等到了弄喜酒的前幾天,男方家里先殺豬宰羊,派幾個得力漢子挑著聘禮送到女方家里去。
終于到了弄喜酒的日子。
侗族人接親,除了蘆笙吹奏手,就是十歲左右的童男女了,這三個人得是房上的哥哥叔叔弟弟妹妹,不能是自家的人,而且這三個人得是父母雙全子女成群的家庭的。童男得背著個三角馬口袋,袋子里包有臘魚三條,糯米12筒,錢3元6角,茶葉一包——預(yù)示著新人將來一年12個月,365天都豐衣足食。這三個人,蘆笙手得走在前面然后是童男女,童女什么都不帶,就跟著走。從家里出門,就得放鞭炮,然后蘆笙手就得吹蘆笙了。
與踩堂舞合奏的蘆笙調(diào)子截然不同,接親的蘆笙調(diào)子是多么的悠揚,多么的動聽,是那種男孩女孩聽了無限遐思的裊裊之音,纏綿之語,聽著聽著你就會看見如花的女子是怎么撫養(yǎng)成人,兩小無猜的伙伴是怎樣窗前繡花,如何河中挑水,如今離家別祖是怎樣的不舍……這時,就在這時,你就會被吹笙人笙眼里瀉出的這音色悠長纏綿的旋律勾起人懷古傷的幽思,隨著這深切的風(fēng)月的清幽的淺淺淡淡的旋律水彩畫一般在我們的魂魄里一圈圈的氤氳開來,靜下心來我們便能感覺自己在沉醉于這樂曲的同時,心里面也會有一些情愫被勾動了起來,花前月下,帥哥美眉,在繽紛的光影里相識,相知,我們心靈也被這笙歌觸動著、沉思著、感動著、憂傷著,有那千言萬語在心里不動聲色的流淌著。毫不夸張地說,侗族接送親的蘆笙調(diào)子,喜慶的成分只是那么一抹,淡淡的,不發(fā)覺的,更多的是不舍,離開父母姊妹,到一個陌生環(huán)境的深深的難以割舍……
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吹笙的人,從新郎的木樓吹奏,走出村子,很遠很遠,才放下蘆笙,過村過寨,得接著吹奏。他很專業(yè),絕不會像走在童男后面的我那么多遐思和感傷,他很多時候陶醉在自己的專業(yè)里,在道路寬敞易行的地段,甚至微閉著眼,因為他知道有許多人出門看熱鬧聽笙歌,吹奏起來就更加的努力。要知道,樂器,無論是管樂器弦樂器,沒有天賦是弄不好的,可我的父親,一個只有初小文化的人,竹笛也吹得很好,那憂傷凄清曠遠的笛聲常常在木樓里飛揚到山野之間繚繞著。
到了離新娘村子一里地的地方,路旁早早都站滿了新娘村子里迎接接親人的人群,握手,擁抱,寒暄,接袋子的,你會有被奉為上賓之感,親切,熱情,立刻包圍了你!
可是,到了村邊,你還不能進屋上堂,那里早早地擺好了小圓桌,茶壺茶杯,紅包,當(dāng)然還有歌手,只聽歌手在唱:
昨夜燈花來結(jié)彩,今朝喜鵲門前飛;
曉處我家喜客到,跑去路口望幾回。
我的父親回答:
年開月利燈結(jié)彩,幾人千里接親來,
頂風(fēng)淋雨多辛苦,爬山涉水腳走掰。
新郎要我迎親來,手掌蘆笙樂開懷。
對方歌手:
天上祥云呈五彩,喜客如從天上來;
我家房屋沒打掃,灰塵打落客人鞋。
我父親接住:
主人不必太過謙,走進貴府人新鮮;
桌子抹得影子見,地上掃得塵不沾。
金盆打水來洗臉,玉碗端茶送手邊;
層層步步禮節(jié)到,貴府服侍本周全。
……
幾個回合下來,父親過關(guān)斬將,接了紅包,新娘的親友把我們請進堂屋,一桌專門招待我們的宴席早擺好,熱水洗手新毛巾擦凈,上座,喝酒吃肉去。
這時,新娘的閨房里幾個女子已經(jīng)在梳妝打扮了,這時用《木蘭詩》中的句子最為合適: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當(dāng)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
融水縣境內(nèi)的侗族,尤其是懷寶鎮(zhèn)河村的侗族服裝與苗族是差不多的:亮如黃銅絲的侗族土布裁制的衣裳和肚兜,在衣襟袖口衣角都有手工刺繡的花邊,這些花邊有花鳥蟲魚圖案,有人物飛龍在天,十分艷麗多彩。衣裳沒有紐扣,只用五彩的綢布帶系著,因為得四到五件套著穿,加上腳套的彩綢帶,走起路來襟飄帶舞,煞是漂亮!所不同的應(yīng)該是頭飾,苗族姑娘的頭飾是銀帽子,而侗族姑娘的頭飾是盤發(fā)插著銀簪子,那簪子頭部分三五股花樣,然后有豎起的細(xì)細(xì)的銀絲彈簧,扭成各種花樣,花樣上絞上五彩的繡花絲線制成的花朵,走動起來那些銀簪上精致秀氣的花朵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抖動著,搖晃著,“頭安金步搖,耳系明月珰”也不過如此!
到了吉時,新娘哭嫁很是含蓄,傷感和不舍應(yīng)該在心里吧!我見過很多次,淚水在眼里不能掉下來,那樣會不吉利的,隨著過山過嶺行路,風(fēng)早已經(jīng)把淚水收住。父親和我們依舊走在隊伍的前面,童男的袋子里換上了新娘家包好的同樣的東西,我依然甩著膀子逍遙地走。新娘在我身后,接著是五六個伴娘,那是新娘的房叔妹妹、朋友。姑娘們的后面就熱鬧了,十幾個后生挑著竹籃子,籃子蓋著木葉和菜葉,里面是香噴噴的糯飯,酸豬肉,酸魚肉,酸鴨肉,白切豬肉……
父親的蘆笙是一直吹出村子去的,那就得看路,不平坦的路父親起初走得很慢,隊伍的行進也跟著緩慢,這正好給送出村子的所有男女老少一個看風(fēng)景的時機,一時笙歌嘹亮,鞭炮齊鳴,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沒有了人群也沒有了村落,父親才停止吹笙。走著走著,到了平坦的路段,臨近別人的村子,只見路面上擺著許多木葉,東一張西一張,看得出是新摘的木葉,那是討喜糖性質(zhì)的。侗族的喜糖不是主要的,而是挑子里的糯飯和肉,這時后生們就得在木葉上分發(fā)食物了,只見木葉不見人影,奧妙在于等隊伍過后俏皮的小孩后生妹子才從路上頭路下邊的樹叢里鉆出來品嘗美味。
有時候接親,得路過別人的村子,這時村子里會有人擺上圓桌,釃茶等著,如果這村子還有這樣一個后生:他以前追求過今天的新娘甚至談過婚嫁,那就熱鬧了——有一通攔路歌:
后生和他的朋友們唱到:
笙歌陣陣誰出嫁?陣陣笙歌妹嫁人!
想想當(dāng)日情意重,看看今日妹寡情!
寡情妹妹看一看,哥哥依舊打單身。
可憐哥哥打單身,懇求妹妹留點情!
催人淚下吧?我見過很多次,伴娘們代替新娘回答:
笙歌陣陣別娘親,陣陣笙歌妹嫁人,
怎能忘記往日戀?無奈命運作弄情!
妹妹兩眼看得明,哥哥真正苦凄清!
勸我哥哥別灰心,再連他鄉(xiāng)情義真。
諸如此類,流連往復(fù) ,幾首歌下來,新娘的頭低低的,情哥的眼睛紅紅的 ,然后父親吹響蘆笙,接親的隊伍匆匆留下一對籃子,幾包香煙,不少糖果,繼續(xù)前行。
我不知道,那些新娘和哪些后生是什么心情,那位情哥哥是否咽得下那些籃子里的美味?而我,從童年起偶爾會做這樣的夢:不知是誰的歌聲“想想當(dāng)日情意重,看看今日妹寡情!寡情妹妹看一看,哥哥依舊打單身?!背蚜宋?。
終于到新郎的村子了,村子外面早早就有很多迎接的人在候著,接袋子的接袋子,接挑子的接挑子,父親的笙歌變得更加有力悠揚,鞭炮聲噼啪作響,歡笑聲此起彼伏,炮煙和粉塵迷了人的眼睛。新娘上樓登門,跨過火盆——火盆里燃燒的是柚子皮,驅(qū)邪用的,然后坐在神龕前的圓桌旁,師公念念有詞,無非都是吉言,告知祖宗:此系新媳婦,今日起是家族一員,保佑新人平安康健,吉慶一生。最后進新房,連同伴娘一起——侗族的新娘新郎是不會一起度過新婚之夜的,新娘一直和伴娘們在一起睡覺休息,新郎則在家里忙上忙下,直到婚期結(jié)束,他們都沒機會單獨相處,就是吃飯,也是和伴娘們一桌,吃完就撤回新房——就是往后接新娘來挖田——只象征性地挖三鋤頭,三塊土,插秧,剪新禾,如此三四次,都有一兩個伴娘隨著,新郎新娘盡管打照面,但那時羞羞的,話也沒說上幾句。同床共枕,那是如此這般伴娘跟隨幾次后的事情。當(dāng)然,隨著時代的變遷,社會的進步,這些環(huán)節(jié)縮短和改變了不少。
父親的接親使命就此完成,我們兩個小孩也放鳥歸林了,父親稍作休息,就得到廚房去幫忙了,我們無非是吃飯玩樂。喜酒過后,父親和我們會收到新娘送的禮物:每人一條白毛巾。
侗族的接親人是不會在同一對結(jié)婚人的婚事中再接送親活兒的,那樣會消了自己的福氣。但是,宗族人口眾多,父親還得在另一對結(jié)婚新人的婚事中負(fù)責(zé)送親去。
到了十三四歲,人長得高了不少,像個伴娘的樣子,我就有機會和父親去送親了。
送親已經(jīng)不再用童男女了,代之而去的有新郎的房叔妹妹們五六人,新娘和伴娘這回走在隊伍的前面,接著是新郎的妹妹們,也叫伴娘,也打扮得和新娘的伴娘們一樣,我和父親就在最后,只見一時新裝比比,彩帶飄飄,加上新郎兄弟們叔伯們挑籃子挑肉的十幾個人,這個送親隊伍就壯觀了,有時候像一條長龍,前不見頭后不見尾,浩浩蕩蕩。一路自然免不了分發(fā)攔路歌食物,分發(fā)木葉鋪吃食,到了新娘的家,還是喝酒唱歌。新娘寨子里的后生來新娘家“坐妹”即泡妞——和新郎的妹妹們情歌對唱說渾打科,反之新郎送親的后生也到村子里去找伴娘們談情說愛——他們比較熟悉了,在新郎家的時候新娘休息,伴娘在火堂邊和后生們唱歌談笑。
父親喝酒,在酒桌上有一幫大叔大嬸,專門聽父親這樣的送親人“講親”的——唱講結(jié)合,把男女青年的養(yǎng)育成長結(jié)婚過程演示出來。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新郎的送親隊伍在鞭炮聲中回程了,父親依然要吹笙的,見人逢寨都吹,只不過輕松多了,給親家留下酒肉糯米飯?zhí)糇?,喜慶大事圓滿完成,兄弟姐妹一隊回家,說說笑笑,路途就變得短了。至于新娘的嫁妝,得等到生了孩子,背著孩子回娘家轉(zhuǎn)回去的時候,父母兄弟才又隆重地抬啊扛啊,大隊人馬的送去。
與接親相比,打同年的蘆笙就好吹多了。
打同年是融水縣境內(nèi)侗族苗族的一種村寨之間以吹奏蘆笙跳踩堂舞為主要娛樂內(nèi)容的聯(lián)誼活動,意思是走親戚、交朋友、結(jié)兄弟。春節(jié)期間,就是元宵節(jié)之前,有意結(jié)交的村寨就有一個村子給另一個村子下了大紅請柬,約定時間,一般從正月初四到初七這樣,連續(xù)三天。
到了打同年的日子,全村男女老少,能走得動的,沒什么要事的,都出動了,衣著自然要煥然一新,除了身上穿的包袱里還得帶上自己的洗漱用具 ,雨傘什么的。女孩呢,就得穿上侗族盛裝了,一時佩環(huán)叮當(dāng),彩綢飄揚,一路笑語笙歌,有遠到幾十公里的,也有近到只半小時路程的,總之到了人家的村外,東道主早就用蒼翠的松枝扎成一道迎賓門,男女老少早在那里端茶迎著,迎賓隊伍最前頭是同樣盛裝的姑娘和小伙子以及寨佬,熱茶敬呀敬,鮮花搖呀搖,蘆笙吹呀吹,熱情的笑臉,歡迎的話語,沸騰了整個村寨。
進得村來,父親那把扎著彩綢插著錦雞羽毛的小蘆笙“滴——滴——滴哩,滴哩——滴!!”像集合的哨子一樣領(lǐng)了頭,像得到號令一番,所有的人都圍攏來,所有的蘆笙都“烏——拉拉——翁!”地齊鳴了!兩隊蘆笙手都使出渾身解數(shù),搖晃著,騰挪著,吹奏著,馬上姑娘們就和著蘆笙調(diào)子圍著蘆笙堂跳起了熱情奔放的蘆笙踩堂舞,彼時震耳的笙歌、鞭炮聲、歡呼聲,響成一片。當(dāng)然,跳踩堂舞的姑娘永遠是最搶眼的群體,看,手中的花映襯著青春的臉,揮舞著!身上的銀飾伴奏著旋轉(zhuǎn)的裙裾,搖曳著!頭項的銀飾敲擊著變換的舞步,共鳴著!令人想起梨花紛紛杏花揚揚,使人想到了流水淙淙月光朗朗,好一個天籟之音的蘆笙盛會!好一場自然之行的舞蹈盛宴!無論是東北還是西北,那個國度刺骨凜冽的寒流,如何能映襯出如此悠揚如此纏綿,那方水土粗獷彪悍的民風(fēng),怎能演繹出這等柔美這等風(fēng)姿!唯有南國的廣西融水這方秀美的山水才能令人如此感動!
笙歌漸漸平息,喊酒聲陡然響起。場院里,堂屋中一時酒香四溢,觥籌交錯,柔軟的糯飯品嚼著,溫暖的話語交流著。
宴席零星撤去,侗族情歌對唱悠悠傳來?;鹛弥校嘘犈犇惴匠T我登場,歌聲攪拌著油茶的清香,戀情滲進亙古靈秀的山水悄悄萌芽著。
住了一晚,到了中午時分,父親鄭重地擎起他那把秀氣伶俐的小蘆笙,吹奏起這場歡樂的醉,演繹起此次動人的情,一搖一晃,晃來了漸漸回程的命令,一吸一呼,呼出了聲聲感謝的心聲。
南方的寒冬臘月,山山嶺嶺有不落的綠葉,溝溝壑壑有不結(jié)冰的秀水,父親的笙歌飛揚于青山秀水之間,繚繞在我童年的時光里。
贈我一時笙管里的醉,還你一世弦曲外的情 。生生世世,怎忘那吹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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