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是月圓半是悲(記念立生兄)
代題記:周立生(1977--2017),筆名楚冰,湖南常德桃源籍詩人。湖南省詩歌學(xué)會會員,湖南省硬筆書法協(xié)會藝創(chuàng)部委員,常德散文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桃源詩刊》主編,桃源詩創(chuàng)會秘書長。曾獲評2015年“最美的我”湖南·常德自媒體年度達人。主編《家鄉(xiāng)的故事》《秘境牛車河》,出版《中國新詩選(2014年卷)和個人詩集《你是等我的》。
我知道,這一只靴子遲早會落下來,雖然一直不愿意聽到這只靴子落地的聲音。2017年1月12日晚八點,立生兄的追悼會結(jié)束。繞棺一周,見兄臺最后一面,淚眼婆娑走出靈堂,一抬眼,迎面居然碰到了一輪明晃晃的圓月,又大又亮,無遮無擋,仿若就懸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甚至讓你懷疑,老天爺拎它的那根繩子是不是就快要斷掉摔到地上。原來,今天是農(nóng)歷的臘月十五,本就是一個月圓的日子。只是今年入冬以來,一直都是陰雨霧霾,都有點讓人忘記了月亮長得一個什么樣子了。昨夜,下了今冬的的第一場雪,雪不大,伴著雨點,以至于早間起床后沒有半點下雪的痕跡。但就是這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夜雪,將近兩個月來的沉天霧涯清理了個干干凈凈。于是沒承想,農(nóng)歷一年里最后一次當空皓月,卻與我們在送別立生兄最后一程的時候不期相遇。
只是這樣一個本該讓人感覺浪漫的天象,在這樣一個場合卻顯得特別尷尬,我甚至有些惱怒于這輪圓月的無禮:一邊是皓月如懸,一邊是長歌當哭,一幅寫實版的“月圓人不圓”場景。立生兄八十六的奶奶老淚縱橫,眼睛都快哭瞎;他的妻子悲傷欲絕,已瘦若一片飄零的樹葉;才三四歲的女兒雖尚不知事,口里念叨的“爸爸睡著了”一樣讓人悲恫撕心。我沒有見到立生兄的父母,也懼怕問他們的情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種痛苦,我連想想,都已椎心入骨。
與立生兄相識于兩年多前常德市散文家協(xié)會組織的一次采風(fēng)活動,之前已在微信博客上有過交流。青春陽光,英俊帥氣,一臉笑容,說話的聲音謙遜柔和,頗具詩人優(yōu)雅氣質(zhì),當時就覺得特別談得來。有些人相處一世,卻依然形同陌路。有些人只需一面,便可成為摯友。與立生兄,就是后者。當時他正在籌備《桃源詩刊》的首期創(chuàng)刊,同時還推介他的牛車河和星德山,采風(fēng)活動過程中總不忘向大家闡述他的創(chuàng)刊理念,并誠懇的向大家約稿。席間和他喝了一杯酒,沒想到,那也是唯一一次和他同桌飲酒。才過幾個月,就傳出了他患結(jié)腸癌且已晚期的消息,甚至,醫(yī)生對他生命期的判斷為早則三個月,遲則一年。后來他能堅持兩年多,全靠他積極的心態(tài),和意志的堅持。
立生兄的家境應(yīng)該是很一般,從他診斷出癌癥并踏上漫漫化療路開始,便成了我們常德文友圈子里共同的一個牽掛。關(guān)注他的微信動態(tài),關(guān)注他的旅行,關(guān)注他的詩作,成了許多文友日常生活里的一個常態(tài),并通過不同的形式,積極的幫助他籌集治療費用,比如直接捐助,開展義演活動,義購他的詩集,給他的微信公眾號作品打賞,以寫文打賞形式募捐等。我應(yīng)該先后給他籌款募捐兩千元上下,一些我的朋友也通過我轉(zhuǎn)達了一些愛心。自立生兄診斷出病癥后,我后來與他有過四次會面,一次是在常德市文化館為他專門舉辦的“愛的火柴”大型義演上,一次是常德市詩歌協(xié)會換屆選舉上,一次是2015年常德市散文家協(xié)會年終年會上,還有一次是三人行文學(xué)社在石門廣福橋的爐塘灣舉辦一次聯(lián)誼活動上。這幾次見面,感覺他的身體狀況還不錯,精神狀態(tài)也挺不錯,談笑風(fēng)生,別人問起他的病情,也坦然若安,并無我想象中的拘促,這就讓我之前的小心翼翼變得多余。特別是在石門爐塘灣那次活動,桃源詩壇三劍客都去了,立生兄看上去身體長了些肉,掉了的頭發(fā)也長了一些起來,臉色紅潤了許多,目光有神,當時我問他,是不是醫(yī)生診斷錯了,他說,但愿。那次活動的主題是“人生除了茍且,還有詩與遠方”,當時感覺特別切合楚冰的心境。
讓我們欣慰的是,立生兄在兩年多與病痛斗爭的過程里,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生活心態(tài)和積極的治療態(tài)度,該干嘛干嘛,不悲觀,不厭世,不頹廢,不回避,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堅持旅行運動,堅持與文友的交流互動,堅持《桃源詩刊》的主編工作。看他的微信,總有新創(chuàng)作的詩作讓我們感動;他游歷祖國大好河山,總有美景美圖喂飽我們的眼睛,有一次他去貴州荔波,我還找當?shù)匾粋€戰(zhàn)友給他們送了幾張小七孔的門票;他與妻兒親人相處的快樂,讓我從心底感到溫馨。他把那些病痛的日子當成“不過是在風(fēng)中打了一個趔趄”,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已經(jīng)疼痛得無法忍受、在一天打幾針杜冷丁的情況下,仍然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甚至達到一天一首新作,實在讓人動容欽佩。2016年10月18日,湖南經(jīng)視報道了立生兄要求身后捐獻眼角膜的消息,當天他寫的一篇《我要把我的器官捐出來》的文章,感動了無數(shù)人,其中一段“如果那些五臟六腑可能沾染癌細胞,至少那雙眼是干凈的,健康的……它會在另一雙眼眶里,繼續(xù)撥弄琴弦,點燃黯淡許久的時光;它會替我打量那些不具名的未來。它會將愛流傳,像一首婉轉(zhuǎn)的歌?!保粫r刷爆了朋友圈。看到這首詩作后,我便知道,其實立生兄的內(nèi)心已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了。1月6日,當我讀到他的微信發(fā)出一首《披掛就是王者》的新作,我突然有種不祥之感:難道這是立生兄的最后一首詩作?1月7日晚常德散文家協(xié)會年會上,桃源詩人黃飛躍帶去了立生兄希望安樂死的訊息,文友圈所有認識不認識他的人都染上了悲慟的情緒。隨后幾天立生兄便陷入了暈迷,1月10日晚22時30分,收到了立生兄最后一只靴子落地的消息。一切都結(jié)束了。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居然沒有特別的悲痛,也許,還有一絲為立生兄終于解脫了非人般病痛的欣慰。原本,我以為,那一瞬間我會哭出來的。因為,三十九歲,確實早了一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很多人都知道,立生兄和2017年的春天有個約定,和自己,和親人,和朋友。2016年12月份,他最后一次去長沙治療,已知道自己行將不遠。12月16日,應(yīng)該是他簽了器官捐獻志愿書后不久,他在個人微信公眾號貼出一首《如果可能,把我葬在春天里》的詩作,詩里說:“病入膏肓/上哪兒都是死路一條/如果說還有什么奢望/仁慈的上帝啊,讓我熬過這個寒冬/把我葬在春天里/連同所有的夢”。從那一天起,我們許多人,就都開始期盼這個冷酷的冬天快點過去,下一個絢爛的春天快點到來,有些文友甚至對著日歷掰著指頭算著春天到來的日子。他和很多文友都說好了,在下一個春天,一起相約他的星德山,看云海無邊,一起相約他的牛車河,看百花燦爛。可是,光陰就是這般殘忍,其實只需再等二十來天,春天的訊息就會傳來,再頂多不過個把月,便會有春天的花朵開始次遞開放。然而,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要求,老天終究沒有給立生兄,他沒有等到他的春天,便將自己生活的火萎滅在了這個無情的冬日。而我們,對即將到來的春天也便沒有了企盼的激情,因為立生兄,他帶走了我們很多人心里的春天。他捐獻的眼角膜,將會讓另外一個陌生人看到春天,而自己,將眼睛永遠緊閉在了這樣一個凄冷的時節(jié)。
前來吊唁的人很多,有他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上至京都省市,下至各縣賓客,除卻他的親人,有領(lǐng)導(dǎo),有商人,有文友,有愛心人士,追悼會擠滿了那個并不寬闊的靈堂,連門外都站滿了人。在這個人心比任何時代都冷漠許多的今天,對于一個一無官職、二無企業(yè)、三無背景的普通人來說,若沒有平時的人品積攢,很難得有這樣的身后繁華。毛澤東說:人固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若鴻毛。立生兄也許算不得重如泰山,但也算是雪爪鴻泥。他用三十九年短暫的生命,留下了數(shù)集詩作,留下了許多故事,還留下了一雙眼角膜光明他人。生命的精彩不在于長度,而在于寬度和厚度,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生命質(zhì)量。沒有不逝的生命,只不過是時間、地點、方式不一樣。立生兄,就是用自己生命的寬度和厚度,撐起了生命的長度,讓自己的生命質(zhì)量得到了另外一個層次的升華。如同一根火柴,傾其所有去撐起一片光明。就像一片紅葉,竭盡所能讓人感受到一個秋天。
千言萬語,無以述懷。一紙一筆,已為記念。就借這輪圓月還與你絮叨最后一次吧,雖然它看透了千年萬年人情冷暖,品味過無數(shù)人間離合悲歡,但今天,它是聽得見我的訴說的。下一個月圓之夜,我希望我已忘記了你,因為那時已是春天,一個把你遺忘了的季節(jié)。
立生兄,一路走好!
作者剛子哥哥,本名戴志剛,湖南臨澧人,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臨澧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在《解放軍文藝》、《散文百家》、《湖南散文》、《湖南日報》、《常德日報》、《桂林日報》等報刊雜志發(fā)表過作品,著有散文集《風(fēng)雨起心瀾》和《踏歌而行》,曾獲第八屆丁玲文學(xué)獎和常德原創(chuàng)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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