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入夢——我讀《幽夢影》(二十六)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恨】遺憾。
【虺(huǐ)】泛指蛇蝎之類的毒蟲。
【心得】
古今恨不同
“羨慕嫉妒恨”是近年的一句流行語,表達的是一種因為不如人而產(chǎn)生的情緒,這個“恨”也被大眾理所當然地理解為仇恨,它的語境義也確實是仇恨。從羨慕到仇恨,不滿的情緒在增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恨”字在古詩文中也很常見,所表達的意義并不像我們所知道的那般狹隘。《說文》解:“恨,怨也?!彼梢允浅鹨暤那榫w,解釋為怨、憤,如“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孔雀東南飛》);也可以是內(nèi)心不安的情緒,解釋為悔、憾,如“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在古詩文里,后者似乎用得更多。試看李商隱的《暮秋獨游曲江》:“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币豢淳椭肋@是一首情詩,詩人在追思所愛者。往事難追、前塵如夢,所以荷葉生時心中有愁,荷葉枯時心中更愁。很顯然,這里的“恨”與憤無關(guān),是一種憾恨。
元和元年,白居易寫下《長恨歌》,得名由來是詩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作結(jié),這“恨”便是在天不能比翼、在地不能連理的遺憾。安史之亂,唐明皇倉皇出逃,在馬嵬坡不得已賜死楊玉環(huán),美人無奈赴命黃泉,這人世間的遺憾哪里說得盡?帝王天子也擺脫不了人生失意的無限悵恨,一如李煜所慨嘆的那樣——“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長恨”是體驗痛苦之后的一聲嘆息。
有愛無緣的男女,古時說“恨不相逢未嫁時”,今人愛用“縱是情深,奈何緣淺”,高下立判。那個“恨”字里有多樣的情感,有惋惜,有感嘆,而不只是無奈。今人表達情感的詞匯真是貧乏了許多。
古人也會怨恨?!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是離散之怨;“別有幽愁暗恨生”,是貶謫之怨;“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是冷落之怨;“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是壯志難酬之怨。古人怨、憤多半與平生際遇、抱負有關(guān),基本不牽涉財富與地位。
今人之恨,多半是仇恨,仇富仇官者大有人在。被欺凌可以恨、被無視可以恨、被辜負可以恨、被誤解可以恨、被背叛可以恨,都是表達對對方的情緒,是單一的情緒。“恨”字里缺少了自我的內(nèi)在情緒,也不表達自我對這種情緒的感受。單就這一點來說,古今之恨也是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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