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烏鴉,白烏鴉
文/深圳,子在川上曰
自從十五年前來到深圳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烏鴉了。倒是它在我的夢中和詩中,出現(xiàn)的頻率漸漸多了起來,黑烏鴉和白烏鴉都有。其實(shí),小時(shí)候的我們是很討厭烏鴉的,每次在山中放羊,看到烏鴉圍繞著某棵大樹盤旋著,“哇哇”地叫著。總是讓我們害怕。我們一群穿得破破爛爛的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指著飛累了,歇息在樹丫上的烏鴉,齊聲罵道:“再哇哇,就讓你的老娘打?qū)趴?。”(備注?屌胯 ,土家族方言,赤身裸體,不穿衣服的意思。)
在土家的神話中,烏鴉是個巫師,能夠預(yù)知災(zāi)難的到來,和人的生老病死。如果有一群烏鴉,在這段時(shí)間,老在山中的某個屋脊上盤旋,呱噪。那么,這戶人家在這段時(shí)間內(nèi)絕對會有人歸天。如果它們圍繞著村寨的某棵百年老樹盤旋,不停地呱噪,這個村寨最近絕對會有不幸的事情發(fā)生。老人們說,沒有一次是它們搞錯了的,就是它們主宰著我們的生老病死。所以,幾千年來,雖然我們害怕它們的呱噪,忌諱它們的黑白分明的羽毛和盤旋時(shí)候難看的喪舞,但是,我們從來就不敢,也沒有傷害過它們。
一次是七歲的時(shí)候,放學(xué)后,我和培培、楚兒在山中放羊。大約有十多只烏鴉一直跟著我們,“哇哇”地叫個不停。我們用趕羊的竹竿驅(qū)趕,它們也盤旋著不去。后來,我們害怕了,沒讓羊吃飽,就把羊趕回家了。為此,我還讓老爹狠揍了一頓。只是那群烏鴉尾隨著我們下山后,就徑直去了培培家,盤旋在他家的屋脊上。當(dāng)時(shí),我還暗暗揣測,是不是培培的奶奶要死了?三天之后,我放學(xué)回來,約培培和楚兒去山中放羊,發(fā)現(xiàn)楚兒站在屋旁池塘邊,我問楚兒:培培呢?他指著漂浮在水面上培培的尸體說:在游泳呢!
另外一次,是我九歲的時(shí)候。那幾天,有十多只黑烏鴉和五六只白烏鴉,老是在我家屋脊上盤旋著,呱噪著不肯離去。老媽說:“最疼愛你的的老姥爺可能不行了,要?dú)w天了。”(老姥爺:曾外祖父。)她要我照管好家里養(yǎng)的牲口,就去看望老姥爺去了。那天晚上,我家的狗狂吠了一個晚上,而雞和鴨也鼓噪了一整宿。老媽后來說,就在那天午夜,老姥爺在她的懷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以前,我們在老家種地。每年祭祖,都要燃香磕頭,燃放鞭炮。每年的祖墳地,都是一片沉寂。除了震天雷的聲音,偶爾會驚起一只撲棱棱飛去的麻雀或者竹雞外,基本上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但是,去爺爺?shù)膲灥鼐筒煌?。爺?a target="_blank">曾經(jīng)是縱橫湘鄂邊著名的武把式,(武把式:有一身武功的壯漢。)是被人暗殺死的,屬于“兇死”。按照土家族規(guī),兇死的人煞氣重,不能入祖墳,只能埋在荒山中。每年我們?nèi)ゼ腊轄敔?,燃放鞭炮的時(shí)候,總是驚起幾十只烏鴉,一起“哇哇”地大叫。讓我們的心慌慌的,惶惶的,最后,總是草草了事,落荒而逃。
這幾年,隨著城市化進(jìn)程的逐步加快,山中的人越來越少,土家的氣息也越來越淡薄了。前年,回老家祭祖,墳地里,長滿了茂盛的雜草和密密麻麻的灌木。至于土家巫師烏鴉先生,卻是再也沒有看到了。也許,它也消失在這城市化的過程中了。
有時(shí)候,我想,老家的烏鴉隨著土家文化的消亡而消失,為什么它在我的夢中出現(xiàn)的頻率反倒?jié)u漸多了起來?
也許,是人到中年了吧,骨子里多了一種無力,一種生命無常的傷悲,或者是潛意識里漸漸多了宿命和滄桑。我記得我在一首詩中這樣寫道:
“深圳沒有烏鴉,老家才有。
它們聚攏在某棵大樹上,對著某棟屋子拼命地呱噪,
直到屋子里的老人斷氣,在鞭炮聲中抬到山上掩埋,
才撲棱棱地飛走,尋找下一個即將離開塵世的靈魂。
今天,又看到了一個倒斃在大街上的流浪者,
沒有烏鴉接引,不知道他的靈魂將飄落何處?!?/p>
我們這些流浪在外的土家人,離開了故土,也永遠(yuǎn)失去了自己的泥土,失去了自己的根,自己的故鄉(xiāng),丟失了精神的昄依和歸宿。我們不再是以土為家,魂歸故土,入土為安的土家人了。即使我們死在外地,也不再需要精通茅山道術(shù)的土家道人千里迢迢,去外地把尸體趕回家了。只需要通一下電,就燒成了灰燼。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p>
現(xiàn)在,對于我們漂泊的土家人來說, 托體同山阿都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不可能實(shí)現(xiàn)的夢想和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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