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

一

嗚---、嗚---，一輛救護車正急馳在通向市區(qū)的公路上。車內(nèi)的擔架上躺著一位中年婦女她叫常菊香，守護在旁邊的是她的大兒子平平。坐在常菊香另一側(cè)的倆人，一位是年近六旬、精神矍鑠的周大爺，一位是常菊香單位衛(wèi)生所的孟大夫。平平伏在母親身旁仔細地觀察著母親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生怕有什么閃失給母親帶來更大的痛苦。母親面容憔悴、表情痛苦、已處于昏迷狀態(tài)。此時此刻平平只覺路途遙遠、車速太慢，他即盼望汽車再開快些，又擔心把母親給顛著。在他的腦海里總是不斷地反復回響著剛才母親病倒時說的一句話：“和你姨姨的病一樣，趕快去醫(yī)院----”。當時，平平中午下班后剛剛走到家門口，正要推門進屋，就與淚流滿面沖出門的二弟撞了個滿懷。還沒等他問是怎么回事，就聽弟弟緊張的說：“媽媽病了，我去找大夫！”，說著話弟弟就飛速地跑走了。平平趕緊飛奔進到屋里。此時，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母親雙目緊閉、口吐白沫，身體松軟地攤倒在地上。父親費力地蹲在跟前攙扶著母親的頭和肩，想把母親攙扶上床，可努力了一下并沒有成功。母親痛苦地示意父親不要動她了。平平見狀立刻上前俯下身拉住母親的手，急切地詢問：“媽！你怎么了？”母親掙扎著睜開雙眼、非常吃力的、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和你姨姨的病一樣，趕緊去醫(yī)院---”，說完她就暈了過去。這句話使平平立刻明白了媽媽要表達給自己的是她病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性?，F(xiàn)在，平平的心情就像這疾馳的汽車一樣劇烈地顫抖著、嘶叫著，似乎是在汽車上高喊：閃開！閃開！讓我過去。汽車啊，你能不能再快點！再快點！我恨不能你立刻生出雙翅飛到醫(yī)院。平平急得手足無措、渾身淌汗、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面頰往下流。只幾分鐘的時間他身上的背心、褲腰就全被汗水濕透了。

“孩子，你不要著急，醫(yī)院馬上就到了?！彪S車來的鄰居周大爺這樣安慰著平平。

這才使平平緊張而慌亂的心情得到了些許安定。

是啊，對于平平這個二十出頭、涉世未深、無憂無慮的年輕人來說，眼前所發(fā)生的事情，來的太突然、太殘酷了。家里父親常年有病，全家七口人全靠母親一人掙錢支撐。母親是家中的頂梁柱，如果母親病倒的話，他們家往后的生活該怎么過他連想都不敢想?，F(xiàn)在他們家在廠里已是有名的困難戶了。常菊香在單位是倒班工人，無論她下什么班回到家后都沒有見她休息過。班前要安排老公中午或晚上給孩子們吃什么、喝什么，下班后回到家里又忙著給孩子們洗衣、做飯，晚上還得給孩子們縫補衣服。常菊香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老黃牛。她屬牛，生活也像牛，她總是不停的在勞作、不知疲倦的耕耘。因此，單位的女同事都稱她為“老?！?。在孩子們的記憶里，常常是他們睡到半夜醒來時，母親還在燈下為他們兄弟五個做針線、洗衣服。等他們睡到早晨起來時，母親早已為他們生著火爐、做好了早飯。而母親她自己卻總是空著肚子匆匆忙忙就去上班了。正如父親所說的：“你們的媽是個石頭，就是實受”。是??！母親，您的身子也是肉長的呀，難道您就不知道累、不知道疲倦嗎？可是，平日里又有那個孩子知道這樣關(guān)心、詢問過母親呢？孩子們還太小、太不懂事?？墒钦煞蚰?？他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更不要指望他了。常菊香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和妻子。她只知道奉獻和責任，她心里永遠惦記的是孩子和家庭，而唯獨沒有她自己?，F(xiàn)在，常菊香突然病倒了，這無情的事實無論如何是不能讓大家接受的。直到現(xiàn)在，平平仍然不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他總認為：母親沒有病，蒼天不會不長眼，怎么能把災(zāi)難降臨給這不幸的人或家庭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平平抬頭望了一下車窗外。這時，正是午飯時間。公路上的車輛已經(jīng)不怎么擁擠。時值盛夏，烈日當頭，街上行人也非常稀少。路邊端著碗吃飯的人們被這疾馳呼叫的救護車吸引住了目光，他們看著這輛飛快嘶叫著的救護車，好像在問:什么人病了？車開的這么快。

前面已是正南門，再走幾分鐘就是省城最大的人民醫(yī)院了。

媽媽，你不要著急，醫(yī)院馬上就到了。平平心里這樣安慰著母親，也在安慰著自己。他把一切都寄希望于醫(yī)院了，他相信現(xiàn)代化的醫(yī)院、相信醫(yī)院里高手如云的大夫，在他們這里除了少數(shù)人所共知的疑難病以外，其他任何病都是有救的。

很快醫(yī)院到了。

這是一所省內(nèi)最大的、具有國內(nèi)先進技術(shù)和設(shè)備的、門類齊全的、技術(shù)一流的醫(yī)院。然而，當你急匆匆抬著病人走進醫(yī)院時，你就會有一種與你想象完全不同的感受。熙熙攘攘的人流、混亂嘈雜的噪聲、如同進入自由市場一般。病區(qū)內(nèi)悶熱混濁的空氣中夾雜著濃烈的藥味、煙味和汗味，人流中有戴帽子、纏圍巾的；有光著膀子、穿著拖鞋的；有喜笑顏開、談笑風生的；還有愁眉苦臉、悲痛哭泣的。當趕到急診室時，這里不知是病人多的緣故，還是床位緊張的緣故。在整個走廊和大廳中擺滿了許多掛著吊瓶的臨時床位和擔架。陪侍人員東一撮、西一塊的。他們或席地而坐、或靠墻而立。護士端著盤子在人群中找不著落腳處，嘴里不停的喊著：“讓一讓，讓一讓?！闭麄€場面看上去，就像進入戰(zhàn)地醫(yī)院或難民營一樣。平平和周大爺抬著常菊香找到一塊空地等待著孟大夫去叫醫(yī)院的大夫。

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常菊香躺在醫(yī)院走廊的擔架上，接受著醫(yī)生們采取的各種應(yīng)急診斷和急救措施。這里畢竟是大醫(yī)院，經(jīng)過腰穿刺抽髓化驗等診斷，大夫們很快確定了常菊香患的是腦出血，目前急需住院治療。但是，由于醫(yī)院床位極度緊張，常菊香只能暫時在擔架上邊治療邊等待。等待住院部能盡快騰出病床，以使她能正式住院治療。

二

常菊香現(xiàn)在半身癱瘓、神志迷糊地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靜靜地輸著液體。漸漸地，她似乎有了些知覺。仿佛感到自己是一個幽靈在夜空中漂浮游蕩著，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摸不著。忽然，她又好像自己是被埋在了萬丈深淵之中，沉重的石頭壓的她喘不過來氣來。想喊，卻喊不出聲；想動，又感覺不到動------。這時，守護著她的兒子平平感覺到了母親胳臂的微微顫動，同時，他看到母親的嘴唇也微微閉了一下。平平似乎意識到母親有知覺了，他輕輕的喊了一聲“媽媽！”

多么熟悉的聲音?。∵@是兒子的聲音，她聽出來了！她想睜開雙眼，卻感到身不由己。忽然，她感到一道刺眼的光芒，使她難以睜開雙眼。她什么也沒看見，就又閉上了眼睛。接著，又是一聲“媽媽”。這回她確信是兒子在喊自己，她再一次努力地嘗試著睜開眼睛，這回她看到了，看見了兒子、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媽媽醒了！平平興奮異常、不斷地叫著“媽媽”。

常菊香想轉(zhuǎn)動了一下僵硬而沉重的胳膊。

“媽，別動，給您輸著液體呢?！逼狡节s緊招呼。

輸液？為什么？常菊香陷入了困惑之中。她就像熟睡的孩子被人突然推醒一樣感到懵懂和納悶，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躺在這里？這時，她感到了頭部傳來的一陣陣劇烈的疼痛。難道我病了？怎么病的？什么時候病的？她在努力地思索著、回憶著----，哦！想起來了。前一天夜里，她又因為血壓高頭痛的很厲害，一夜都沒有休息好。早晨起來又匆匆忙忙給孩子和丈夫做好了早飯。等孩子們起來時，自己已到了上班時間，就空著肚子走了。其實，這對她來說已是很平常的事?？山裉欤恢獮槭裁此陔娫捒倷C交換臺前感到非常的累，腰酸背困、頭暈?zāi)X脹、非常沒有精神。以至于好幾次都差點把交換機插頭插錯位置。同事看到她臉色不好，就關(guān)切地問：“常師傅！是不是老魏又犯病了？”這也是人們碰見常菊香時總要提到的關(guān)懷話題。

常菊香非?？嗝脤W上進、工作負責、為人友善，很受同事們喜歡，可一提到她的家庭人們都為之惋惜和同情。她的丈夫魏得志患精神分裂癥已十多年了，使她年紀輕輕的就背上了沉重的精神負擔和家庭負擔。

常菊香的丈夫魏得志與她同在一個大型國營企業(yè)里工作，魏得志在單位是個管道維修工。因患病常年休息在家。

魏得志為人老實、不善言辭。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也沒什么文化。因此，他做事單純、缺乏心計。從農(nóng)村到工廠，看到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學。高大的廠房、轟鳴的機器讓他感到興奮和自豪，使他能工作積極向上、生活無憂無慮。由于他的好學和熱情很快就加入了共青團組織，并被評為廠里的年度先進生產(chǎn)者。成為一個很有發(fā)展的年輕人。可是，一件小事卻讓他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180度的大轉(zhuǎn)彎。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當時，廠子里職工群眾鬧派系，人人都得重新站隊找立場。魏得志單純、沒主意，就隨大流參加了人數(shù)較多的一派。沒想到這一派落了個“?；逝伞?。當時，造反派“紅旗戰(zhàn)斗隊”在廠子里鬧的最厲害。一天，上班時魏得志在更衣室撿到一把手鉗子。心想家里正缺個修理工具，就悄悄放進了自己的更衣柜。但是，丟手鉗的人正是紅旗戰(zhàn)斗隊的領(lǐng)導成員，他招集人員經(jīng)過了解分析后，認定魏得志是重點懷疑對象。因此，他們就撬開魏得志的更衣柜進行搜查。果然，找到了那把手鉗子。這伙人就把這件事當成攻擊“?；逝伞钡陌凶?。對魏得志窮追不舍、上綱上線。魏得志從開始的被“檢討”，到后來的挨“批斗”，最后發(fā)展到被抄家，他沒有經(jīng)見過這樣的場面，更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卷進廠里史無前例的政治漩渦之中，他嚇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由于精神過度緊張及思想不通，他被折磨的得了精神分裂癥。從此，年僅三十歲出頭的魏得志不僅自己成了廢人，而且，時常瘋瘋癲癲成了家庭和廠里的沉重負擔。讓妻子常菊香無時無刻不在掛念和操心。

聽到同事對自己丈夫的關(guān)心，常菊香連忙回答：“不是，是這幾天天氣熱，我的血壓恐怕又升高了，昨天晚上頭疼的厲害。因此我沒有休息好?！?/p>

“那你趕快去醫(yī)院看看病吧?！?/p>

“不要緊，頂一頂就過去了。”常菊香是這樣回答的，也是這樣去做的?？墒?，這回她的心里也在想：應(yīng)該去看看大夫了，不然，身體會出大毛病的。因此，她摘下耳機來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拍了拍前額，好像頭疼減輕了許多。這是她常用的辦法。隨后，她找到班長告了假，就來到衛(wèi)生所。李大夫給她做了詳細檢查后，認真的告誡說：“常師傅，你的病可不能再耽擱了！血壓這么高，身體又這么虛弱，還有這不確診的間歇低燒。不能這樣硬撐著了，你今天就得休息，趕快去醫(yī)院進行檢查?！?/p>

聽了大夫的話，常菊香也意識到自己該重視一下身體了。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去醫(yī)院又得耽誤時間和花錢，應(yīng)該先把家里安排一下。走著走著又想起了在學校補習的兩個兒子，就順便繞道來到學校，想看看孩子們是否在認真學習。在她的印象里，二小子比較搗蛋，不好好學習，經(jīng)常打架、惹事生非，很讓她操心，不知他現(xiàn)在是否在學習，就想專門去查看他一下。常菊香生有五個兒子：老大初中畢業(yè)后插隊走了四年，前年粉碎“四人幫”后，政府剛給安排回了城，在市環(huán)衛(wèi)隊工作。老二身體不好常鬧胃病，前兩年初中畢業(yè)后占用了每戶一個留城子女的指標，在街道辦當了臨時工。老三即將初中畢業(yè)，現(xiàn)在，正趕上了國家教育高考制度的恢復，大批青年有了新的出路。作為母親的她，在社會上沒有其它辦法，只能寄希望于老二、老三這兩個孩子能考個技校一類的學校，將來也好找廠里安排工作。因此，就給這倆個孩子報上了中考補習班。

常菊香邊想邊走就來到了學校。她知道孩子上課教室的位置，就悄悄走近教室后排窗戶跟前往里看。不看還好，這一看，正好看見二小子拿著一張畫著小動物的紙條往前排男同學的衣領(lǐng)上插，她頓時一股怒火涌上心頭。她恨不能沖進教室狠狠地給兒子一記耳光?？墒?，她為了不影響同學們上課，她極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那樣去做。她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輕輕敲了一下窗戶玻璃，示意跟前的學生告訴二小子：“你媽媽在看你呢！”

中午，二小子放學一進家門，常菊香的怒火就再也壓制不住了，她奪過二小子的書包就往門外扔?？墒牵瑫€沒有舉起來，她就眼前一黑、身子癱了下來。這就是二小子跑出門找大夫前的那一幕。

想到這兒，常菊香后悔莫及。她后悔自己不該那么要強，后悔不該和孩子生那么大的氣。同時，她也感到自己太累、太無能了。丈夫是那樣，孩子又不爭氣。她的生活壓力實在太大了，七口人要穿衣、要吃飯、要生活。只有她一個人掙錢，丈夫因病吃勞保。平時家庭收入入不敷出，眼看著孩子們一個個長大成人，需要成家立業(yè)。現(xiàn)在，結(jié)婚都要“兩轉(zhuǎn)一扭”（自行車、手表、收音機），“還有三十六條腿”（指家具腿）。想到這兒，常菊香就像自己身上背著七座大山，壓的她喘都喘不過氣來。她早就知道自己身體有病，也意識到不是一般的病。可是，她哪有時間去檢查和治療，沒想到這病卻由這么點小事引發(fā)，來的這么突然、這么快?？粗刈o在身邊的大兒子，想到家中還有患病的丈夫及倆個年幼的孩子，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

三

一周后，常菊香在同事們的努力幫助下終于正式住院了。她躺在剛剛住進的病房里，環(huán)視這個病房卻發(fā)現(xiàn)有些眼熟。那屋頂上從樓上往下洇水的舊痕跡；那暖氣管上銹蝕的斑駁以及病床號牌的樣式、顏色等等，都在提示著她曾經(jīng)來過這里。哦，想起來了！這就是去年姐姐住院時的病房。

這世界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合。去年也是這個季節(jié)、也是這個時候。在鄉(xiāng)下的姐姐因有幾年沒上省城來看她們一家，心里實在惦念的不行，就撇下自己家里的小孫孫專程趕來省城看望她們。不看還好，一看就更不能讓姐姐放心了。妹妹怎么蒼老了這么多！皮膚變的又黑又皺，眼窩也凹了進去，背也駝了，頭發(fā)變得稀疏暗淡并且增加了很多白頭發(fā)。再看看妹妹的家里，依舊是幾年前自己丈夫（常菊香的姐夫是個木匠）幫他們打的一個衣箱和一個三斗柜。三、四個孩子仍然同擠在一張大木板床上、伙蓋著兩床被子。孩子們都長高了可依舊是那么貪玩、搗蛋、不懂事。另外，妹夫依然是呆呆傻傻、自言自語，姐姐來了他也知道打個招呼，問問家鄉(xiāng)的事情?？梢粫核中牟辉谘伞⑻稍诖采舷胱约旱氖虑槿チ?。他不犯病時還好、還能待在家里，一犯病就怕這、怕那、滿街亂跑亂跳?？傉J為有人在追趕他、迫害他。姐姐看到妹妹的日子過的一年不如一年，心里非常難過。她本來計劃在妹妹家住上一周就回去，可看到妹妹家那么多的事需要人來幫助，她實在是難以起身。她從一進門就開始幫著妹妹干這干那。鄰居周大爺見了姐姐都說：“又幫你妹妹來了，看見你來了就是不停的忙”。 那幾天姐姐正幫著妹妹拆洗被褥。然而，一天早晨起床時，姐姐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嘴也歪了、眼斜了，話也不能說了。常菊香趕緊把姐姐送到醫(yī)院，一檢查才知道姐姐患了腦血栓病。那些天，急的常菊香請了假。每天在醫(yī)院陪侍著姐姐，生怕她有個好歹閃失。就這樣姐姐出院后卻變得癡癡呆呆，好不讓常菊香傷心。

常菊香她們姐妹倆真不是一般的姐妹倆。常菊香七歲上死了父親，八歲上沒了母親。她孤苦伶仃、無處偷生。是大她七歲、剛結(jié)婚不久的姐姐收留了她。姐姐、姐夫待她非常好，姐夫家經(jīng)濟條件比較好，就送她進了私塾讀書。而且，常菊香從小聰明好學，讀完初小接著讀高小，一直到考入縣中學。她在村里成了名人。上學時，她又深得代課老師的愛戴和照顧。她從小沒有起過大名，是上高小時喜歡她的一位女老師給她起了現(xiàn)在的這個名字，她一直延用至今。她也非常喜歡這個名字。讀書時代是她最幸福、最愉快的時代，那段時光好像陽光總是圍著自己轉(zhuǎn)一樣，是她最樂意回憶、最終身難忘的回憶。常菊香中學畢業(yè)時，正趕上我國第二個五年計劃剛剛起步，全國人民建設(shè)社會主義的熱情非常高漲。她和另外兩個女同學懷著報效祖國、支援國家工業(yè)建設(shè)的志向，一起來到了省城這個大型機械制造廠。由于她出生好、是團員、政治可靠，正合所謂“根正苗紅”的條件。因此，她被分配到了機關(guān)通信處當了一名話務(wù)員，沒想到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去年，常菊香的姐姐在她家病倒住院時，一連十幾天都不省人事。她守護在姐姐身旁，想著姐姐的恩情，不由得大滴大滴的淚珠奪眶而出。她對姐姐感到無限的愧疚，覺得太對不起姐姐、姐夫了，她恨自己太沒用、太無能了。自己年輕時立志長大后一定要回報姐姐的志愿早已變成了泡影。從小是姐姐、姐夫培養(yǎng)了自己，現(xiàn)在，自己已長大成人不僅不能報答姐姐、姐夫的恩情，而且還在拖累著他們。姐姐為了幫助自己而落了個半身不遂返回了老家，自己能心安理得嗎。她送姐姐回家時，她自知愧對姐姐一家人，就從自己家中入不敷出的生活費中擠出些錢來想留給姐姐家，沒想到讓姐姐家人一頓埋怨?；貋頃r，不僅錢沒有留下，還帶回了許多家鄉(xiāng)的小米和姐姐給孩子們做的鞋襪等。想到這兒，她就對今天來陪侍她的二小子說：“這兒就是去年你姨姨住院的病房呀?！?/p>

“是？媽！你到認出來了。去年是你和我大哥來陪侍姨姨的，我就來過一次?！?/p>

四

現(xiàn)在，常菊香也病倒了。家里的生活怎么過？丈夫的病如何？孩子們怎樣照顧？自己要病多久？這一連串的問題，使常菊香的思緒又回到了眼前。通過這么多年的生活磨難，常菊香變得越來越實際了。

“二小,你爸這幾天怎么樣？”常菊香向身邊的二小問道。

“我爸挺好的，他說今天要來看你的。家里都挺好，我們每天都正常上學。今天是星期日我們都休息在家，我來換我哥回去休息一下。”二小簡單、概括地回答著母親。

“你們每天怎么吃飯？”常菊香又問。

“有時我們回家后自己做，有時我爸就給做好了?！倍』卮鸬?。

“常師傅你好福氣??！有五個孩子，將來可要享清福嘍！”鄰床的女病友在一旁插話道。

常菊香扭頭對女病友說：“你可不知道啊，五個孩子都是禿小子，每天讓我操死心了?！背＞障愕幕卮鹨稽c都不假，男孩子們就是讓人費心。她這幾個兒子，各有各的伙伴。那時侯，在男孩子們中間實行的是看誰“占地”，誰在那片兒地方說了算。各伙之間在爭“占地”的過程中，不免要相互打打爭爭。因此，在他們之間經(jīng)常發(fā)生有人被打傷打破的事件。這讓在廠子里上班的大人們總是操心或感到不安。有一次，常菊香家老三被大孩子欺負了，老二就趕去給出氣。結(jié)果老二把對方頭給扎破了，對方父親在廠里是個小頭頭，看到孩子被欺負其母寧是不饒不讓。常菊香把自己家里留作過節(jié)用的“商品號”買了東西，去慰問了人家才算了了事。還有一年夏天，中午吃完午飯后，常菊香讓孩子們進里屋去午休，她在門口洗衣服。沒想到孩子們調(diào)皮搗蛋都從后窗戶偷著跑走了，跑到附近一個水庫游泳去了。這個水庫一到夏天總要發(fā)生淹死人事件，這是遠近人們都知道的。常菊香就一路追趕著孩子們跑了七、八里路才把他們叫回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有成家的了嗎？”女病友又問道。

“沒有呢，清早走的那個就是大兒子，去年才從農(nóng)村插隊抽上來，分配在市環(huán)衛(wèi)三隊工作，是個開車的。你周圍要是有個合適的姑娘就給介紹介紹?！背＞障氵吇卮疬叞炎约旱男氖抡f出來。其實，在這里常菊香故意把開垃圾車說成了開車的，也是為了提高一下兒子的身價，好讓兒子盡快找個對象。常菊香非常想有個姑娘，可是生了五個孩子也沒生出一個姑娘來。生了三兒子后，本來不想再生了，可非想要個姑娘。不慎懷孕后就覺著是個姑娘，結(jié)果第四胎卻是一對兒帶把兒的。而且，生這兩個孩子時因大出血休克，差點要了常菊香的命。這回讓她徹底死了想要姑娘的愿望。那時，也是鄉(xiāng)下的姐姐趕來醫(yī)院陪侍著她，姐妹倆始終是這樣患難與共、相互幫助。隨著兒子們的逐漸長大，常菊香就把想要姑娘的心愿逐漸地寄希望于將來兒子娶媳婦上了。她家里一堆男人，沒有一個懂得關(guān)心、體貼和照顧她的。她多么希望身邊能有一個能和她說話的女人呀。每當她看到別人母女相依、有說有笑，看到別人女兒幫著干這干那時她就羨慕不已。世間有些人的命運就是這樣不合你的心意：越缺什么，越盼什么；越想什么、越?jīng)]什么。

吃過午飯后，魏得志在三小子的陪同下，步履蹣跚、緊張而不安地推開了常菊香病房的門。在向病房里張望時，二小一下看見了父親。二小急忙告母親：“我爸爸來了！”常菊香立刻把目光移向門口。此時的魏得志看上去儼然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他拄著一根四尺長的木棍，腰弓背駝、愁容滿面。穿著也極不跟時。三伏天氣，他頭上戴著一頂沾滿汗跡的勞動布帽子、身上穿著厚重的深藍色滌卡布中山裝，勞動布褲子看上去也是很久沒有洗了。他心情忐忑、拘束不安，看到多日掛念的老婆現(xiàn)在就在眼前時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他站在原地，呆滯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常菊香。他心里也知道，老伴跟上自己一天也沒有好活過。是自己拖累了老伴，自己對不住老伴。自己年輕時信誓旦旦、夸下過無數(shù)的?？?，全部在現(xiàn)實中變成了泡影。不僅這些，就連在老家的父母、兄弟、姊妹們對他的期望也都徹底破滅了。因此，他后來變得沉默寡言、自卑孤僻，每日都沉浸在個人的世界中，靠胡思亂想過日子。

這時，常菊香趕緊一邊示意丈夫坐到床邊，一邊說： “你來了！你在家把孩子們照顧好、把家看住就行了。”

常菊香就怕老伴著急上火，她說話時心里卻在想：老魏啊！你可要挺住?。〔灰谶@個關(guān)鍵時候犯病??！

“知道了，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魏得志一邊回答、一邊關(guān)切地詢問。

“我不要緊，就是有些頭痛?！背＞障愦鸬?。

“人家大夫怎么說呢？”

“大夫說腦血管破裂后，傷口肯定要疼痛的?！?/p>

“爸！不要多問了，大夫不讓我媽多說話，要求靜養(yǎng)呢?！倍∽舆@時插話道。因此，魏得志也就不敢再多問了。他靜靜地坐在常菊香的身旁，觀察著吊針內(nèi)液體的滴答。

這是魏得志第一次來看老伴。常菊香剛病倒時魏得志認為老伴是不行了，他平時似乎懂得宿命論，認為人的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是不可抗拒的、抗拒也是徒勞的。因此，他認為來不來看老伴都是無助的，那是她自己命運所決定的。為此，魏得志在家犯病時也總是對著領(lǐng)袖像燒香磕頭、求老人家保佑自己和家人。這種宿命論就這樣牢牢地束縛著魏得志的思想和意識。

這回魏得志家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魏得志且表現(xiàn)的異乎尋常的鎮(zhèn)定。他不僅沒有犯病，而且還隨時關(guān)注著常菊香的病情，甚至他還考慮著下一步的事情，這種表現(xiàn)在魏得志得病后也是極其少見的。在常菊香昏迷的兩天中，慌亂中的魏得志卻能想到通知常菊香家人和自己家人。讓二小子給老家的姨父姨媽打了電話，通報了病情。這件事，孩子們倒是誰也沒有想得到。因此，姨夫接到二小的電話后就急匆匆的趕來了醫(yī)院。

五

魏得志也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他與常菊香是同鄉(xiāng)。他的家鄉(xiāng)是共產(chǎn)黨的革命根據(jù)地。魏得志出身在村里一個比較富裕的家庭中。共產(chǎn)黨在他的家鄉(xiāng)搞土改時，他的家庭被定成了富農(nóng)。他的祖父祖母在村里遭到了嚴厲的批斗。伯父由于不滿村里人的批斗，就投奔了共產(chǎn)黨的隊伍。他的父親卻在村里默默地承受著各種壓力，承擔起了在村里侍候祖父祖母的責任。省城解放后，伯父在新生的革命政權(quán)中擔任了市農(nóng)委書記，這一下他們家又在村里有了體面。魏得志十八歲時就獨自來到省城投奔伯父，先在市農(nóng)委機關(guān)食堂當了一名勤雜工。后來，在伯父的安排下來到了現(xiàn)在的機械廠當了一名學徒工，成為一名國有企業(yè)正式工。這個國營機械廠在當時是國家重點建設(shè)項目之一。廠子里一下招了很多學徒工。常菊香也是這個時侯被招進廠里的學徒工。所不同的是常菊香出身好、有文化被分配到了機關(guān)通信處，魏得志只讀了初小、但有些關(guān)系就被照顧分配到了較為輕松的后勤部維修隊工作。由于他們是同鄉(xiāng)，又都在省城同一個工廠里工作。這些消息很快就在他們的家鄉(xiāng)得到了傳播。因此，就有人到兩家做媒，結(jié)果雙方大人也無異議，因此，他們很快就同意了見面。常菊香第一次去相親是在姐姐家與魏得志見面的。魏得志本人的長相與相片上差不多，中等身材、國字臉型、五官端正、皮膚白凈。著一身中山裝，看上去像是城里的干部。魏得志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給人一種和藹可親的樣子。姐妹倆頭一面感覺非常滿意，很快他們就建立了戀愛關(guān)系。由于，魏得志家在村里是旺族，很多人想攀親都困難。魏得志本人又長的一表人才，因此，兩位年輕人戀愛不到一年，就在魏家大人的催促下辦理了結(jié)婚登記。他們的戀愛沒有浪漫也沒有激情，只有相互的關(guān)心和幫助。他們的性格非常相近，都是內(nèi)向型、不善言談、做事隨和。他們天生不會拋頭露面出風頭。他們的婚禮也同那個時代的所有年輕人一樣辦的非常簡單樸實。他們的新房就是建廠時留下的工棚，新房里只有一個雙人床和一個大方桌。而且，這些都是廠子里給每個家庭配備的。屬于他們個人的只是一個柳條箱、一雙被褥和一些鍋碗瓢盆等。他們的廠子是建在山根底下的（那時出于戰(zhàn)備考慮），距離市區(qū)有四、五十華里。由于交通不便，他們的生活范圍就在廠子周圍。他們不懂得去市里逛街、看電影等浪漫生活。更不會奢侈消費下飯店、逛商場等。他們的生活是那么的單一和規(guī)律，每天兩點一線：家里---工廠，工廠---家里。就這樣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覺十幾年就過去了，他們膝下卻增添了四、五個孩子。他們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變老了許多。隨著孩子的增多，有孩子的幸福逐漸變成了生活的壓力。他們每天除了上班外，還得參加廠里組織的斗私批修會和學習活動等。孩子們每天下學后吃上、吃不上只知道玩，他們下班回家后首先考慮的是給孩子們做飯、吃飯。在下班的路上得先去商店排隊買菜、買米、買面。進家后開始生火燒飯，各種生活瑣事使他們整天忙的不可開交。他們愈來愈感到了生活的壓力和不如意。因此，他們倆也同其他家庭一樣，常常因為一些生活小事發(fā)生爭吵和埋怨。起先他們忙不過來時就把孩子輪著送回老家，讓爺爺、奶奶或姨父、姨媽給帶著。等孩子們在老家住上一、二年稍大點后，再接回來送到廠里幼兒園。每當從老家往回接孩子的時候，就是老人們和孩子最難舍難分的時候。孩子總是抱住老人的脖子緊緊不放，哭著喊著要爺爺、奶奶，要姨父、姨媽。老人們則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的擦拭著眼淚。他們每次都是硬把哭喊著的孩子從老人們懷里強行抱走。每每這時，總得讓老人、孩子和他們難過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逐漸平靜下來。

那年月，一個雙職工家庭如果沒有親戚、朋友的幫助，誰家的日子過的都是這樣緊張、忙亂，甚至是夫妻戰(zhàn)爭不斷。這還不說你與當時的政治斗爭及階級斗爭相結(jié)合呢。如果要結(jié)合上政治斗爭，夫妻倆搞派性、觀點不一致、相互上綱上線等，那家庭問題就更嚴重了。

六

烈日下，魏得志揮舞著木棍、像孫悟空一樣在機械廠職工宿舍區(qū)里亂跑、亂跳。嘴里不斷地喊著：“你們來！你們來呀！”。常菊香跟在魏得志后面氣喘吁吁、緊追不舍的喊：“得志！得志！你回來呀！”。在一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魏德志拿著木棍越揮舞越起勁，情緒也越來越激動。常菊香撥開圍觀的人群，沖上去抓住魏得志的木棍說：“咱們回家去！”，說著就上前要拉他走。但是，魏得志一看有人要拽他，就越發(fā)不可控制。常菊香那有魏得志的勁大，魏得志用力一扯，就將木棍從常菊香手中掙脫，嘴里還喊著“你是妖怪！”，揮起木棍就打向常菊香。不偏不斜正好打在常菊香頭上?！鞍?--”常菊香一聲驚叫，她從夢中驚醒。她驚魂未定、一身冷汗，情緒好長時間還一直沉浸在剛才的睡夢中。

“媽！您怎么了？”大兒子在旁邊問道。

“我夢見你爸又犯病了”常菊香回答說。

“不會的，鄰居周大爺每天去咱家開導、幫助我爸”大兒子趕緊安慰母親道。

常菊香剛才的夢，也是她現(xiàn)實生活中經(jīng)常遇到的事。

魏得志的病，是常菊香心頭上時常懸著的一把刀，這把刀隨時隨地都有墜落的可能。

有一年，臨近春節(jié)，天寒地凍、北風呼嘯。人們都在忙著置辦年貨、打掃家室。魏得志卻總是在年關(guān)、節(jié)日時因心急上火而犯病。別人家過年過節(jié)是歡聲笑語、和樂融融。而常菊香家卻是房門緊閉，一家人看護著魏得志不讓他在街上招人現(xiàn)眼。有一次魏得志犯病說是家里有妖精，硬是把老婆、孩子都攆出家門。自己在家里亂翻、亂打要抓妖精。折騰到半夜又說妖精在追殺他，自己反被追的到處亂跑、不敢回家。家人還得跟著、陪著他跑。孩子們每次都是一邊跟著一邊勸著父親，他們在眾人面前也是非常難受。每次父親犯病后孩子們都不想去上學，生怕同學們提到自己的父親。魏得志的這種病還是不能和他來硬的。否則，他的折騰勁更大。那年他因犯病，半夜里冰天雪地的光著身子跑到了附近的大水庫。常菊香帶著孩子們滿宿舍區(qū)里找，等找到他時他的雙腳已被凍壞。從此，魏得志成了瘸子。魏得志犯了病，不是在外面亂跑，就是在家里對著毛主席像磕頭、禱告作檢討。有時，還要求老婆、孩子一起陪著他去磕頭、求饒。每年總得這么折騰二、三次。為此，常菊香四處求醫(yī)，花了很多錢。卻也總是不見收效。

常菊香定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剛才是在做夢。緊張的心情慢慢平緩了下來。她扭頭環(huán)視周圍：病房已熄燈，病友們都已熟睡；窗外，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院子里一片銀白?？瓷先フ绱笤娙死畎自娭兴f的“疑是地上霜”。常菊香此時感覺頭腦非常清晰，她真想出去走一走、看看，呼吸一下外面清新的空氣?？纯赐饷娣毙屈c點、皓月當空的夜色。是??！這是多么寧靜、放松的夜晚。只有在她的童年、在她讀書時期有過這么愜意的感覺。她曾經(jīng)和同學們坐在星空下、唱著童謠、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那時，她們無憂無慮、任由憧憬的翅膀自由飛翔。相互的嬉戲、充滿了青春和朝氣?？墒牵裢沓＞障闼荒艹鋈ハ硎苓@寧靜的夜晚和呼吸那清新的空氣。更不能去放松她那常年勞作緊張的精神。她突然感到頭疼的厲害，似乎是剛才夢里魏得志打的那個地方在疼。她告訴兒子：明天一定要把她頭疼的事告訴給大夫，要引起大夫的重視。她這才忍著頭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料想她就這樣永遠的睡著了，在不知不覺中她告別了孩子、告別了丈夫、告別了家人、告別了同事和朋友、告別了這個給她帶來無盡痛苦和磨難的世界。帶著煩惱、帶著憂愁、帶著失望她靜靜地走了。

早晨，常菊香病床邊大夫、護士圍了一大圈。醫(yī)院的各科大夫們正對常菊香的病情進行著會診。他們中間有主治大夫、神經(jīng)科專家；還有內(nèi)科、腫瘤科專家；他們一起討論研究著什么。病房的人們都沒有聽清。常菊香此時已處于深度昏迷狀態(tài)。大夫們會診走后沒一會兒，護士給常菊香的孩子送來了《病危通知書》。

“這是怎么回事？昨天還好好的呀？”大兒子平平這樣追問著大夫。

“你母親腦壓非常高，顱內(nèi)可能有腫瘤，急需要做開顱手術(shù)。但是，現(xiàn)在她處在昏迷狀態(tài)是不能做手術(shù)的?！贝蠓蜻@樣回答。

“腦壓！腫瘤！手術(shù)”這些個醫(yī)療術(shù)語，就像一顆顆炸彈在平平頭頂突然炸響，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昨天母親還好好的呀！今天怎么會這樣？”，他在這樣問大夫，也是在問自己、問蒼天。他現(xiàn)在腦海里一片茫然，不知所措。這時他才懂得了什么是無奈和無助。蒼天??！神靈啊！你們在哪里？你們?yōu)槭裁床唤蹬R！不顯靈！你們在人們心目中公正無邪、扶貧濟困的美德去那里了？

七

知道常菊香病危后，常菊香單位的領(lǐng)導、同事們都來了；魏得志部門的領(lǐng)導、同事們來了；孩子們的老師、同學們來了。對常菊香這樣一個家庭，領(lǐng)導和同事們給予這樣的關(guān)懷和重視，在這個幾千人的大企業(yè)里也是少有的。這是多么大的關(guān)懷和安慰??！機械廠的領(lǐng)導說了：需要什么幫助，就給予什么幫助。部門的領(lǐng)導也表態(tài)：要人給人，要車出車。病房的走廊內(nèi)常菊香的同事、同學圍在一起哭成了一片。大夫、護士們竊竊私語，多可憐的一家，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多么需要關(guān)懷和幫助啊。那怕就是一句安慰的話，當事人也會感到無比的欣慰和溫暖。

常菊香的兩位同學又來了?？墒?，她們沒有想到前兩天還和她們在這兒回憶過去、談?wù)摤F(xiàn)在的老同學一下子變成了這樣。她們就是與常菊香一同來到機械廠的兩位同學，一位同學已從機械廠隨丈夫調(diào)到了電力局工作；一位同學則因丈夫不久前剛剛提為機械廠黨委副書記，因此，她也顯的志滿意得、滿面春風。她們的孩子有考上了大學；有的保送到了機械學校。她們本人也提工資的提工資、換崗位的換崗位。因此，她們的生活要比常菊香過的如意、幸福的多。她們衣著得體、精神煥發(fā)、做事大方、表現(xiàn)不俗。使得常菊香相形見絀，差距甚遠。常菊香常年穿一身工作衣，很少有時間修飾自己，更不能像她們那樣三天兩頭要出去參加各種社交娛樂活動。常菊香就連工作中就餐，也從來不去食堂，而是在班里電爐上熬點稀飯，啃個窩頭薯干等就是一頓飯。那時侯，家家戶戶糧食緊缺、供應(yīng)受限。常菊香她家人口多、男孩子多。因此，她家糧食緊張尤為突出。她知道孩子們正在長身體不能吃不上。所以，她對自己極力省吃儉用，這樣也好讓孩子們能多吃一些。不要影響了孩子們長身體。這不是，常菊香的大兒子正在給母親導尿，常菊香的兩位同學覺得這么大的兒子了給母親導尿很不方便，不由分說立即接上手。在導尿時，她們看到常菊香穿的內(nèi)衣破爛不堪、千窗百孔、根本不能稱為衣服。她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閘門了。她們失聲痛哭到：菊香??！你的日子就是這么過的呀！你有什么困難為什么不向我們說呀！你把痛苦憋著心里、藏著掖著，在我們面前裝著若無其事。你為什么要這樣??！那怕讓我們給你織一件毛衣、毛褲呢。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生活的磨難使你變的沉默、自卑、孤獨了。是我們沒有盡到好朋友的責任呀！

那位調(diào)到電力局的同學用保溫壺提來了常菊香喜歡吃的雞蛋掛面湯?？粗＞障阋巡荒艹燥?，她哭的眼圈都紅腫了。朝夕相處的好同學落的如此結(jié)果使她悲痛萬分。想到常菊香臨走連碗雞蛋掛面湯都吃不上，她感嘆：你命太苦了。是的，常菊香每次遇到困難，都是這兩個同學來幫她排憂解難、勸說丈夫、照料孩子。二十多年來純真的同學友誼始終保持不變，真是讓人羨慕、讓人欽佩?？墒?，這世界上同學不同命的區(qū)別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鄰居們來了，他們帶著常菊香的兩個小兒子。那兩個乖巧可愛的雙胞胎躲在鄰居周大爺身后不敢看母親一眼。周大爺勸說著孩子們：“快看看媽媽吧！以后就看不上了?！笨墒?，孩子們還小、還不懂得眼前的事情。他們?nèi)匀欢阍谥艽鬆斏砗?，不敢往前靠一步。他們那里知道常菊香非常喜愛這兩個孩子，從小把他們當姑娘打扮。無論誰見了都想抱抱他們、親親他倆。也許常菊香心里最放不下的是這兩個孩子，就在周大爺領(lǐng)著孩子們離開醫(yī)院不久時她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常菊香最終還是走了。這正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常菊香的不幸是她人生的不幸、是命運的不幸，她在人生和命運面前顯的那么的渺小和無力。但是，她努力盡到了母親的責任、盡到了妻子的責任，盡到了人生的責任。這正是：零落黃金蕊，雖枯不改香。深叢隱孤芳， 猶得車清觴。

王職昂

2011-5-8 母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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