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謝茂勝

我的外婆向氏，她的身世至今還是一個謎。在她很小的時候被人販拐賣到本地，后來嫁給外公，養(yǎng)育了五個兒女。國民經(jīng)濟三年困難時期，外公撒手塵寰，外婆從此未嫁，拖著瘦弱身體，支撐著這個破碎的家。白天和生產(chǎn)隊社員一道下地種田掙工分，收工后到遠離山寨幾十里外的大山里，挖葛根、采野果。深夜挑燈走線，縫補衣衫。含辛茹苦把母親幾個兄妹拉扯長大成人。

在那被激情燃燒和扭曲的年代，到處都是紅旗招展，高奏凱歌，趕蘇超美，大放“衛(wèi)星”，浮夸風盛行一時?！叭擞卸啻竽?，地有多大產(chǎn)”，就是對那個時代的真實寫照。你畝產(chǎn)敢上報八千斤，我畝產(chǎn)就敢報一萬斤。領(lǐng)導(dǎo)來人檢查，就把幾丘田的谷穗移到一丘田里。生產(chǎn)隊的糧倉里用稻草填滿，上面鋪上一層薄薄的谷子，以此證明大家戰(zhàn)天斗地、人定勝天取得的豐碩成果。最后，村里沒口糧，開始鬧饑荒，為了生存，山上的蛤蟆、蝗蟲被捉光，寨子附近能吃的樹皮被剝光，有的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抓起祠堂里的“觀音土”大把大把往嘴里咽。當時，寨子里二百多口人家，餓死、病死的過半，此事轟動全縣，以致后來縣志有此記載。就連當時任支書的外公和我那未曾謀面的二舅也未幸免于難。

國民經(jīng)濟三年困難時期過去了，生活漸漸好轉(zhuǎn)，母親和三舅先后走出寨門，參加了工作，外婆的臉上漸漸綻放出笑容。但是家里經(jīng)濟依然十分拮據(jù)，生活捉襟見肘，生產(chǎn)隊里分配的口糧總是青黃不接，好在有母親和三舅在外工作，接濟少許錢糧，這才勉強維持家里的生活。在當時，像外婆這樣的家庭，寨子里人們是不敢奢望的，這也是外婆的自豪和驕傲。

父母當時在一個國營林場工作。我自小在外婆家長大，四歲那年，寨子里辦起了學(xué)堂。幾個石墩，鋪上幾塊木板，架放在外婆家的堂屋里，我便近水樓臺先得月，自然而然成為學(xué)堂里的第一批學(xué)生。外婆時常教育我，要我好好讀書，今后走出寨子，好到外面去謀生討吃。在外婆的監(jiān)管下，我總不負重望，成績與年齡大我五六歲的同學(xué)相比，我可算是“高材生”了，每次考試都是名列前茅。外婆面帶笑容，拿出鑰匙，打開她那神秘的木箱里，掏出一枚雞蛋，在煮沸的豬食鍋里將雞蛋煮熟，犒賞于我。每當此時，我會剝下一小塊蛋清要外婆品嘗，外婆總是推托說雞蛋不好吃，轉(zhuǎn)而塞進我的嘴里，饞得同寨的小朋友，一雙呆滯的目光，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我手中的蛋，涎水三尺。后來，寨子里長輩和小朋友給我一個外號叫“蛋客”。

在“滅資興無”的時期，外婆養(yǎng)了三只母雞，也只能養(yǎng)三只，超標是要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這是我讀書的源泉和動力，更是外婆家生活的主要來源。清早，外婆上工前，放雞出籠總要將手指插入雞屁股里，觸摸檢查母雞肚里是否有蛋，以防母雞生“野蛋”或被人順手牽羊。要是收工后看到雞窩的雞蛋不翼而飛，外婆也會像其她農(nóng)婦一樣站在自家的屋檐下高聲地罵上一兩個小時的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因為我是長孫，外婆對很疼愛，但對我的管教極嚴，以致小的時候?qū)ν馄庞袔追謶峙隆Ｓ幸荒瓴逖砑竟?jié)，金燦燦的枇杷掛滿了山寨的田間地角，讓人十分垂涎。寨子里大點的孩子邀我一起去別人自留地偷摘枇杷，被人發(fā)現(xiàn)追趕，我從樹上摔了下來，一跛三瘸跑回外婆家，別人罵上門來，可是幾個孩子形成行“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致對外“指證”我是偷摘枇杷之人，氣得外婆扒開我的褲子，拿起豬食板在我的屁股上狠狠揍了一頓，痛得我?guī)滋觳荒茏呗贰?/p>

外婆一生勤勞，好強，耐不住清閑，總是手不停腳不住地把家務(wù)料理得井井有條，并且把我們孫字輩十余人一一帶大，現(xiàn)在，天南地北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崗位。就連我的女兒雯子也得益于她老人家照看。只不過小女野性，剛剛蹣跚學(xué)步，頭重腳輕滿街亂跑，稍不留神就不見蹤影，嚇得外婆搖頭擺手，再也不敢?guī)н@孩子。

從鄉(xiāng)下進入縣城后，生活好了，人也輕松了，可是外婆經(jīng)常暗然嘆息，獨自流淚，事后得知是想找失散的親人。外婆大約幾歲的時候被拐賣到本地，長大成人后嫁給外公，此后一直未提及此事。風風雨雨近七十多年，現(xiàn)在兒孫滿堂，一下子靜了下來，想起往事，思念孩時的親人，有了落葉歸根念頭。外婆只記得自己小時是居住在瀘溪浦市一帶，可是春去秋來幾十載，要找親人談何容易，父輩們到是前前后后跑了幾趟，沒有一點結(jié)果，也就不了了之。有時望著外婆癡呆沮喪的神情，我內(nèi)心禁不住陣陣酸楚。

在一個靜夜，外婆安祥而去，永遠地離開我們，臨別前，臉上流露出了幾分對遠方親人的眷戀。入葬時，正值我在中青班學(xué)習(xí)考試，我競鬼使神差般地沒有請假，沒向外婆作最后一次道別，這也是我多年來，內(nèi)心深處一直不安和愧疚的原因所在。

外婆離開我們20多年了，帶著她身世謎團，離開這個世界。我想有青山綠水相伴，有我們的思念，外婆她一定不會孤寂。捧一把泥土，壘在外婆墳上，燒一柱香，置于外婆墳前，外婆您安息吧，您對晚輩的疼愛，您對晚輩的關(guān)懷，我們將永遠銘記在心。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89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