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生卜二妮
“說了炒包菜吃,你炒什么花菜,不吃了!”易生摔門而出。
卜二妮張了張嘴,看著彈簧門撞到框上發(fā)出悶重的一聲響,沒出聲。桌上的花菜變色了,銹銹的,像極了她十二歲那年穿的裙子。她十二歲那年是怎樣的呢。臉像現(xiàn)在一樣黃黃的,神情膽怯。她是家里的大姐,理所當(dāng)然的成了第一個輟學(xué)的孩子,讀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每天能學(xué)那么多字,能和要好的同學(xué)待在一起,就算每天要起得比平常更早,但也是好的啊??伤绻€想坐在教室里,她的弟弟妹妹就只能在家里玩泥巴了。于是她出現(xiàn)在涼山里。涼山,涼山,她嫁到易生家時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座山,不過那座山不像涼山,它黑黢黢的,白天夜晚的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就像現(xiàn)在的易生一樣。易生太挑剔,吃飯要挑,穿衣要挑,連人,也要挑。而什么是不挑人的呢,是裙子,她十二歲那年得到的裙子,一條白白的,帶點兒黃的裙子。是她剛嫁了人的表姐給她的舊物,從她表姐穿到她身上,竟沒一點不合身??纱┝怂值民R上脫下,脫下干什么呢,脫了換長衣長褲去涼山啊,涼山里棘刺那么多,誰敢穿得少一點呢。她不是個學(xué)生了,她得和那些大小媳婦一樣,每天去涼山挖山藥砍絲茅草了。
山藥不會總是有,但絲茅草總是砍不完。絲茅草長著細長帶鋸齒的葉子,長得那么高,矮小的二妮總要高高地踮起腳才夠得到頂端,她多想這些草變得像田壟上的草一樣小啊,那樣她就可以嚼它們甜甜的根吃了。有多甜呢,大概有糖廠里的糖一樣甜吧。在糖廠里的那段日子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每個月有四天的假可以回家,其余的時間就待廠里做糖,老板告訴她可以一邊做一邊吃,還有工資拿,誰不喜歡這樣的事情呢。那段時間,二妮的臉紅潤了,身上長了肉,不再是副皺巴巴的模樣,還能留點錢下來。好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的,誰叫它好呢,處在其中的人像是每刻在喝著蜜一樣,她剛到易生家的時候,兩人又何嘗不像喝了蜜一樣甜呢。易生家里不富裕,兩人每天都得去磚廠里倒紅磚。易生給紅磚倒模,然后遞給二妮,每遞一次就用尾指輕輕的搭一下二妮的,兩人低頭抿笑,那種快樂只有自己知道。易生人聰明,年輕,力氣也足,倒出的紅磚是最多的。不過,會干活也是要招人眼紅的,每天都有人要和易生比誰倒的紅磚多,如果易生贏了,就可以得到一包“精白沙”或是一瓶“邵夫子”。
“邵夫子”是一種便宜的酒,而易生不能喝酒。不會喝酒的人很多,不能喝酒的人卻少見,易生就是其中一個。易生的頭腦和傲氣也很少見。易生第一次去上學(xué)時沒當(dāng)上班長,但一個學(xué)期之后,易生在全村的社員大會上發(fā)了言,八歲的孩子流利的在眾多村民面前念完了老師給他改好的稿子,底下的村民嘖嘖稱奇,易家的孩子了不得啊。當(dāng)然是了不得,易生想著這世上還沒他辦不成的事,一杯酒算什么,一瓶他都能干下去。他豪氣干云的喝了那杯酒,得意的想要再干一杯,可是易生的頭很暈,然后在醫(yī)院連暈了七天。
卜二妮的頭也很暈,實在是太晚了,她大著肚子,家里的母豬也大著肚子,不過母豬比她好過,每天吃吃睡睡,還有她給鋪稻草。鋪完了稻草,二妮一個人坐在了桌旁,而易生則是和三個人坐在桌旁。易生很煩躁,今晚的手氣實在不好,口袋里已經(jīng)沒錢了,家里的母豬這幾晚要下崽,一直是二妮守在那,二妮還懷著孕,易生想走。
二妮也想走,她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待不下去了。母豬生了崽的那晚,她的崽也流掉了。她的臉又變黃了,比剛沒書讀那會兒還黃,身體變虛了,比田壟上的小絲茅草更虛,易生的性格越發(fā)乖張了,看她渾身上下不順眼。她想,這樣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離婚呢。家里的老人自是不肯的,易生爹拿了根木棍把易生從屋前趕到屋后,又從屋后趕到二妮面前,易生娘在一旁勸著二妮:“夫妻夫妻,本自一體,有什么可離的,你不是覺得你們前屋那門不好看嗎,明天就讓易生給你換一張?!倍莺鴾I點點頭,她想看易生的臉,可易生低了頭,她只能看見兩個發(fā)旋。第二天易生給前屋換了一張帶藍簾子的彈簧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現(xiàn)在這張彈簧門被彈開了,二妮張了嘴,無聲的流著眼淚:“可我這兩天一吃包菜就總是想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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