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0歲，陪同父親用手推車?yán)鵁熑~到煙站去交售。到了煙站，經(jīng)驗(yàn)級、分類、過稱、入庫、領(lǐng)單等一系列繁瑣程序之后，一疊人民幣從窗口遞了出來，在確認(rèn)是自己的后，父親便一五一十的數(shù)了起來，臉上滿是收獲的喜悅。

推著車從煙站出來，已是艷陽當(dāng)頂?？粗稚衔跷跞寥恋娜巳?，我不禁心頭一喜：父親手中有錢，又是街天，可以買點(diǎn)好吃的了。想到這，肚子也開始鬧意見，“咕咕”叫起來。恰好看到街邊有間羊肉館，我停下腳步，“爹，肚子餓。”父親回過頭看看我，又瞟了一眼羊肉館的招牌，“走，我們到前面買包子吃?！薄安?，我要吃肉，不吃包子。”我聲音漸大起來，腳也在地上釘?shù)酶o了?！昂冒伞！备赣H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話語中透著無奈。

安頓好車子，父親和我走向羊肉館，許是父親也是第一次下館子，腳步顯得有些猶豫。進(jìn)到店內(nèi)，父親找了一張靠墻的桌子讓我坐好，過去和老板嘀咕了幾句，回到桌邊，在我對面坐下?！把蛉庖粫蛠??！备赣H的聲音聽起來明顯底氣不足，但我一個(gè)一心只想著吃肉的毛孩子，又怎能體會其中的含義。

一會，羊肉端了上來，是我們本地特有的羊肉粉蒸，但只有一碗。我抬頭看著父親，滿臉不解，“你先吃，另一碗馬上就來了?！备赣H笑著對我說。肚中的饞蟲已讓我來不及去細(xì)想這句話的真假，拿起筷子便開動(dòng)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吃羊肉，就如同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快而不知其味，吃到骨頭也只是隨便啃啃，便連肉帶骨吐到了地上。

眼看碗中的羊肉只剩下兩三塊了，卻不見另一碗端上來，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父親，他正盯著我面前的碗，眼中全是慈愛，喉結(jié)在一上一下來回滑動(dòng)，再看看周圍，店里似乎沒有什么客人，老板坐在柜臺后面悠然的抽著煙。我似乎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把筷子放在碗上，緩緩?fù)葡蚋赣H，“你吃?！甭曇暨煅剩瑵M含懊惱，嘴角滲入的淚水也讓剛吃的羊肉不再那么香，反倒有一股澀澀的回味?！拔也火I，你吃?！备赣H想把碗推還給我，被我一把按住，“我已經(jīng)吃飽了，你吃?！痹S是掰不過我的執(zhí)拗，抑或是自己也沒嘗過羊肉粉蒸的味道，父親默默的拿起了筷子。

父親吃得很認(rèn)真，似乎是在伺候一件很神圣的物件，一點(diǎn)點(diǎn)挑食著其中的碎面和佐料，好不容易夾起一塊骨頭來，也要仔細(xì)打量，左啃右啃，直到?jīng)]有一丁點(diǎn)肉絲，才不舍的扔掉?？粗赣H，我心里五味雜陳：既為父親的小氣而生氣，不是煙葉才賣了200多元嗎，為何就不能多要一碗？又為自己的莽撞而懊惱，早知是一碗的話，無論如何自己也是不應(yīng)該先吃的；還為父親的吃相而自卑，就那么兩塊肉，至于吃得那么認(rèn)真、那么節(jié)約嗎？……“好了，走吧。”父親的召喚吧我拉回了現(xiàn)實(shí)，看著父親面前那像剛洗過的碗，我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時(shí)至今日，當(dāng)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需要自己承擔(dān)生活的壓力，需要自己面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等問題的時(shí)候，我才深知父親的不易。才知道作為文盲的父親，為何會對我那樣嚴(yán)厲，時(shí)刻要求我要用功讀書、努力上進(jìn)；才知道為何父親懷揣200多元，卻對羊肉館望而卻步，僅5元一碗的羊肉粉蒸也只敢要一碗，是那樣的“吝嗇”、那樣的“小氣”；才知道為何樸實(shí)的父親會在無奈之時(shí)，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上演那樣的“騙局”。想到這，眼眶漸又濕潤了，而父親那瘦削、略弓的背影，瞬間又高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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