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中的醒(有關(guān)孤獨)
有一種孤獨,只有失眠的人才會懂得。營造它的不是“斜光到曉穿朱戶”的那窗冷月,不是“云破月來花弄影”的那簾樹影婆娑,也不是“夜久更闌風漸緊”的颯颯秋聲,而是“夜半鼾聲獨自醒”時那枕畔人響進未眠人耳中沉沉、沉沉的鼾聲?!}記
(一)
夜很深了,屋內(nèi)的燈光早已熄滅,窗外的幾朵橙黃卻依然稀松寥落的掛在靜穆蕭然的電線桿上。那是小區(qū)花池旁的路燈,是黃橙橙的光,大概是因為反射上什么的緣故,銅盤似的印在小雪粗糙的不能夠擋得住城市霓虹的布窗簾上。小雪醒著,沒有緣由的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
屋子里的鼾聲有些特別,那不是胖人的渾厚明亮的鼾聲,而是像害了感冒病的人,因為鼻子阻塞發(fā)出的吃力淤塞的斯斯的聲音,時高時低。聽得讓人有些著急,恨不能捏捏那呼吸困難的鼻子,幫它變得順暢一點。
小雪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枕旁的這張熟睡的男人的臉,黑暗中模糊的輪廓,唯有那高高的鼻梁因為呼嚕的聲音彰顯得分外的清晰。
她的確很想捏一捏,就像五年前初識時那樣調(diào)皮親昵的去捏一捏。然而,她沒有,始終也沒有。是不愿,不想,還是不忍?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靜靜的、傻傻的、又仿佛很無奈似的那樣木木的看著,任憑那吃力得讓人著急的鼾聲一下下的從那高鼻梁里響出來,直響進她難眠的心里、肺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男人睡得很熟,白天的時候他們總是各自的忙著,即使不上班的時候,也照樣的忙著。當兩人偶有對白的時候,相比看對方的臉,他們仿佛也更愿意看著自己手中的那只會發(fā)聲發(fā)熱的手機。但偶爾的他們也會因為一點小事抱怨對方不夠關(guān)心自己。而此時此刻,睡夢中的男人,一定不會知道,這個自私粗心的女人,曾在他熟睡的時候,這樣柔情的為他蓋過被子,捏過被角。
男人的嘴角動了動,發(fā)出吃東西時吧唧回味的聲音。小雪很想知道,熟睡的男人是夢著了怎樣美好的事情啊,那般香甜愜意?夢中會不會有自己?但同時,小雪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有點幼稚。不過是個夢而已,有或沒有,一覺醒來,回到現(xiàn)實里還不都是一樣的支離破碎,不留痕跡。
(二)
小雪睡不著,只是睡不著。除了男人的鼾聲,床柜上那只小鬧鐘秒針走動的聲音,小雪也聽得真切,一下下的,就像自己的心跳、像腦袋里面的動脈。小雪知道,這聲音每響一下,那些跳動,在她的身體里面便少了一下,她離老去和死亡的時間也近了一秒。生命呵,正在這樣一分一秒的靜靜地,清晰地流淌。睡著或是不睡著,感知或是不感知,夜以繼日的流淌,奔向它的終點。
這樣想著,小雪便又突然的驚慌起來。聽說經(jīng)常熬夜和失眠的人,衰老還會來得更快一些,身體的各項機能也會老化得更快一些。而她,已經(jīng)持續(xù)的失眠好些日子了,要怎樣辦才好啊。況且明天還要早起,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碌,再要睡不著,明天的精神狀態(tài)一定是干不好任何事情的了。
小雪很著急,越睡不著,就越著急,越著急,又越睡不著。于是,她開始在心里數(shù)她的羊:1只,2只……數(shù)著數(shù)著卻又凌亂了,于是倒回來又數(shù),1只,2只……總是要錯,又總是不肯放棄。仿佛放羊的小孩不小心弄丟了她的羊,夕陽西下,隨著羊群離家門口越近,她就越是張皇失措,急得只想大哭。
輾轉(zhuǎn)反側(cè),在這寒冷的冬夜,小雪卻著急得渾身只是燙熱。下意識的,她覺得自己需要起床涼快一下,上一趟衛(wèi)生間也好,于是黑暗中小雪小心翼翼的摸索著爬過男人拱起的被子的身上,下到床下來,扶墻摸壁的去按開位于床外側(cè)的燈扭。
男人還是睡得很香,吃力的呼嚕聲,依舊一下下的從那高鼻梁里響出來??蛷d、衛(wèi)生間、廚房的燈光,伴隨著幾聲清脆的按鈕和拖鞋塔塔的聲音,依次的一盞盞亮起,又依次的一盞盞熄滅。經(jīng)過客室的小雪還不忘看了看大鏡子里,自己披頭散發(fā),赤裸的身體,仿佛要確定那還是個年輕女人的身體,蒼老離她還有很遠很遠??褪业膾扃?,秒針正一下下分明清晰的移動,而時針雖然不見移動,卻也由剛睡覺時的11點,指向了凌晨2點。
(三)
小雪回到臥室,男人的呼嚕聲還是高高低低的響著,一只大腳丫饒有興致的漏在被子外面乘涼,小雪皺了皺眉,只是輕輕的將被子幫男人拉好。睡覺的時候不曾發(fā)覺,剛由客室進來,這才覺得這間屋子的氣味實在難聞,是屬于臥室特有的憋悶的人氣的味道。小雪想要不要將窗戶推開一道縫,讓夜空中新鮮的空氣流動進來。卻又想到床上這個熟睡的在北方生長的男人,是很反對冬季開窗的,上次因為開窗,第二天晨起,男人就凍得拉了肚子。所以想了想就又放棄了。
視線移向燈扭的瞬間,小雪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杯子里面的半杯涼開水,仿佛很合她心意,于是想也沒想的就端起來啜了幾口。這就躺下了,只覺得渾身的涼快舒適,便又開始心平氣和的數(shù)她的羊。本以為很快就能睡著,可又不知怎的,胃疼的毛病偏又犯了起來,說不上多疼,只是隱隱的,肚子里面有一股氣流,串來串去的難受。
小雪知道,胃疼著,她再要睡著已是很困難的事了。心里只是著急和懊惱,真不該去喝那半杯涼開水。常聽人說,“辦事沒腦子,一味的任性胡來,終究都要付出代價的?!笨磥硪膊⒉皇菦]有道理的話,這胃疼便是她貪涼的代價。
小雪雖然瘦弱,但平常卻很少害病,什么頭疼腦熱的感冒病,她幾乎一年都不會遇到一次。所以對于她的身體,除了害怕蒼老以外,她也是自以為是慣了的,素來在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方面都是比較大條和任性的。
人大概都是這樣的,擁有健康的時候總覺得那健康來得理所當然,以為自己是身體的主人,是身體的王,身體是為她服務(wù)的,一旦病了,才會清楚的意識到,她不是王,身體才是王,他的一切行為、習慣、活動都要為身體服務(wù),對身體負責,否則身體發(fā)起怒來,就不會讓他好受。
是的,小雪不好受。此時此刻的她不僅身體不好受,心里也是不好受的。著急、懊惱、煩躁、憋悶,她真想坐起來大叫幾聲,學那神經(jīng)失調(diào)的女瘋子。
(四)
身旁的男人還是睡得很熟,吃力的呼嚕聲和香甜的吧唧聲,依然自在的在這間憋悶而又生冷的屋子里面響起。此時此刻的小雪,竟不知怎的,只想推醒身旁這個男人,哪怕起來陪她吵架也行。
但小雪終究不是這樣的女人,而男人也不是一個會吵架的人,他們之間相處五年了,似乎還從來沒有大吵大鬧過。偶爾的,小雪發(fā)起脾氣來,男人也是假裝沒有看到或是沒有聽到,小雪嘮叨幾句,自覺沒有意思也就很快的安靜下來。所以,他們之間是從來不吵架的。小雪也不知道,這樣的伴侶是好還是不好,有的時候她覺得這是她的幸運,有的時候她又覺得這是她的不幸。幸運的是,男人的忍讓和沉默,讓她永遠的得以維系著文靜懂禮的女子溫柔的形象,而不至像很多婦人一旦結(jié)了婚就變得潑辣絮叨起來。不幸的是,小雪覺得這樣沉默寡言的處理問題的方式,有的時候?qū)嵲谑亲屗械綗o助和冰冷。
無助和冰冷。此刻掙扎在失眠和胃痛焦躁中的小雪,又一次將它深深的體會。這世上,人與人之間似乎有時也就像夜空中的星子,雖然看似交錯相依,其實每一顆都相隔甚遠,各居一隅,且安之泰然。失眠、疼痛、焦慮,這些生活中如此細微和常見的事情,它們都不過是只屬于我們自己獨自的感知,即使你身旁的男人醒著又如何,他不能替你睡覺,不能替你疼痛。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啊,既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食之我味。男人對女人如此,女人對男人又何嘗不是一樣。
(五)
小雪想起,有一年寒假回家,夜半醒來上廁所,全家人都睡得很熟,每間臥室都是鼾聲,唯有父親,獨自一人倚在沙發(fā)上吸煙。小雪問父親怎么不去臥室睡,父親說,他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被子也容易進風,怕影響了母親睡覺。至于父親為什么失眠,小雪當時并沒有細問,只知道那一陣子家里發(fā)生了不少的事情,父親大概是因為憂慮所致吧。至于母親,在小雪的印象中,母親因為體態(tài)較胖,呼嚕聲總是全家最響亮的那一個,那晚也毫不例外。
小雪想,父親躺在沙發(fā)的那一晚,心里定是萬分孤獨的。雖然他很愛他的妻子、愛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一樣的愛著他,但在這些最親最愛的人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分擔他的憂愁,懂得他的失眠。睡眼朦朧的女兒,雖然曾對他表示過關(guān)心和問候,但也并不會因為父親的失眠,她就不繼續(xù)回到被窩去做她美麗的夢。
想到這些,小雪心里好像也釋然了許多。這世上,夜半醒來聽著鼾聲獨自體味孤獨的人,又豈止她一人,父母親深愛了幾十年,父親尚且獨自失眠、獨自煩憂、獨自的在昏黃的夜里吐那一個個結(jié)了愁緒的煙圈。而母親,或許也曾在那一個個遠離家鄉(xiāng)的日子,醒在父親呼呼大睡的夜晚,獨自的思念她因為生活所迫而不能去陪伴和守護的她稚弱的孩子們。
床頭上小鬧鐘的聲音,秒針依然滴答滴答的走著,男人吃力的呼嚕聲還是陣陣的響起,小雪此刻只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脈搏和心臟跳動的聲音,她依然數(shù)她的羊,只是這一次,小雪從1數(shù)到999,居然再也沒有出錯,她知道她一定可以睡著…
{小雪是誰?人人都是小雪,也人人都是那個酣睡香甜的男人!愿您的生活,夜夜清夢好,日日好夢圓!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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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于:2016年12月19日(怡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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