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華是封信，說給自己聽

我手里面還握著這封家信，因為攥的過于用力，指骨有點微微的泛白。

我盡量不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這張莫名其妙的紙條上。

透過舷窗我看著外面鋼鐵藍色的夜空，星星繁密，就像是深海里面的藤蘿滿布著各種明明滅滅的貓兒眼寶石一樣。

空乘人員過來，我平復(fù)一下自己剛才還七上八下的心情，盡量用流利的普通話和她交流。這一路航班，空姐都格外關(guān)照我。我不知道我臉上是什么苦大仇深的神情，只從她那雙拜占庭式的眼睛里面看出來我自己……

不算蓬頭垢面，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頭發(fā)因為地心引力微微的流曳出來一片黑漆漆的光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良辰曾經(jīng)在的時候，老是說我的頭發(fā)是上帝的賞賜，但是可能上帝過于偏愛我，賞賜的就多一些。

頭發(fā)硬硬，不好，命不好。

空姐走過來。

航空公司有人家一套教育英才的制勝法寶，所以我先看到的是那一張美麗的微笑，那微笑里面寫滿了“竭誠為您服務(wù)”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大字。接著，空姐的嘴角微微翕動，紅唇輕微張開，露出里面最職業(yè)化的八顆牙齒。潔白的可以給任何一管牙膏做廣告，那張臉是低緯度的光線里面才會有的淡紅色，我看著看著忽然間有點兒不知所措起來。

空姐娉娉婷婷的走過來，向日葵一樣的臉微微的低下一點，字正腔圓的問我，需要什么。

“給我一杯水?！睂嶋H上，我是需要一杯冰水，冰寒于水，這樣子我就會恢復(fù)理智。

如果我知道理智是我這二十年以來最稀缺的東西就好了，偏偏我的自知之明是不行的，不過知人之智還是可以。

我知道空姐對我會不屑一顧，我畢竟是一個窮學(xué)生，能夠坐在寸土寸金的頭等艙里面已經(jīng)是一個錯誤，相當(dāng)于一本《韋氏法典》里面的邏輯謬病，但是她還是蓮步姍姍的離開了，過了會兒將一杯水遞了過來。

飛機外的云朵還在飄逸著，綿軟的就像是一個夢一樣。

我微微的閉眸，一邊看著外面浮光掠影的云團一邊調(diào)整著自己咽喉與口腔里面的吸附能力，一杯水愣是讓我“咕嚕咕嚕”喝了一個大半。

喝水的聲音讓鄰桌的男士不厭其煩，那雙優(yōu)雅的手指握住銀飾的叉子在進食，不知道在吃什么，吃完以后將自己的叉子以及勺子擱在織金的餐巾紙上面。

這個男人……我無言以對，有一點皇家的派頭，從這里看過去可以看得見遮陽板下面那高傲的黑天鵝一樣的頭顱，以及經(jīng)過發(fā)膠不斷定型才有的炫酷造型，暴龍頭上面的發(fā)絲有點兒金黃色，不知道是不是混血兒。

我看著人家吃，人家回過頭也看著我，用叉子輕輕的指了指地面，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無禮，勾頭將自己剛剛掉落的紙張撿了起來。

這一次，我的目光又焦灼的落在了紙張上面，我在懷疑是不是我前十來年過的實在是順風(fēng)順?biāo)膮柡α?，老天爺這時候忽然想起來打開了一扇門還沒有給我關(guān)閉兩扇窗子，于是法外施恩，完全是不管不顧，在我十九歲的末尾，二十歲的第一天，收到兩樣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禮物。

一個是我男朋友君良辰的婚戒，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嘛，女人都喜歡這個。

剛剛將婚戒放好，心口還沒有將那種悸動收回來呢，快遞員說有我的包裹，我連忙簽收，里面竟然只有一張紙，自然是寫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對我說著實是有點兒太稀奇古怪了。信很顯然是出自一位女性的手，這個年代能夠用手，我是說真正的用手在一張紙上面寫字的人，是那么的稀缺。以至于讓這封信也是有了一種莫名的沉甸甸，我看著看著，忽然間涕淚滂沱，在a大我因為演講金融財會喜極而泣不是這個感覺，我奶奶辭世時候我哭的梨花帶雨不是這個感覺，就連我因為交換生的事情被駁回哭的稀里嘩啦的也不是這樣一個感覺，但是那封信里面的東西卻忽然間讓我的瞳孔緊了緊，接著眼淚就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

你見過云霄飛車？

是這樣，我只能這樣子形容。

我能夠猜想這封信的主人是帶著什么樣殷切的冀盼給我寫信的，她企圖告訴我一個至當(dāng)不易的事實，我從孤兒院被奶奶帶回去的時候，竟然有一個健全的家庭，我的家庭有多么健全，就像我曾經(jīng)過的生活有多么殘缺一樣。信上說我的雙親健在，不過因為我的父親現(xiàn)在身體不好，想要我到蓉城去一趟，這一次不管山高水低，只要我父親因為不測離開了人間，我就會有一大筆從天而降的遺產(chǎn)。

所謂遺產(chǎn)倒是讓我的眼瞳再一次緊了緊，要是有了這樣的遺產(chǎn)我豈不是不用受人白眼繼續(xù)在餐廳里面做服務(wù)員了，我還可以從根本上解決掉我與君良辰往后那無以為繼的尷尬生活，想到這里我毅然決然的拿著銀行卡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錢買了一張頭等艙的機票。

地點是蓉城，從a市到蓉城我沒有計算過是多少公里，忽然間也是有了歸心似箭的感覺，不知道我老爹這些年過的好是不好，會不會是一個早生華發(fā)的商界顯貴還是一個病怏怏的老頭子，這些還在我的意淫里面，飛機忽然間震顫了一下。

此時走過來一個手里面捧著姜花的女孩子，我知道這一段不長不短的空中航班里面是允許大學(xué)生做生意的，姜花是潔白的，手里面的玻璃杯子更加潔白，只能看見白色重重疊疊的覆壓過來，幾乎是遮蓋住了人臉。那個女孩子一下子倒了過來，我知道我今天完蛋了，腳上微微的鈍痛過后，我連忙站了起來，水漬淋淋漓漓的潑了過來，于是我的衣服與匡威帆布鞋全部濕掉了。

我沒有驚呼，倒是肇事者一聲莫名其妙的驚呼，讓眾人頻頻側(cè)目。就連廣播里面的臺詞也是被壓下去了，這個分貝倒是很高的。

我隱約覺得飛機打了一個旋兒，就像是同心圓一樣，飛機此時不停的打起了旋兒。

我就在納悶，這一了百當(dāng)?shù)氖虑樵趺炊紩湓谖业纳砩?，還沒有想清楚飛機又慢慢的飛著了。

廣播上說，剛才遇到了異常，應(yīng)該是一場從花蓮市上空過來的臺風(fēng)，叫做“海燕”的，我一邊聽著一邊去洗手間。那個女孩子來不及將手里面的姜花撿起來，連忙跟著我亦步亦趨到了洗手間里面，“不好意思，剛才是我的錯，對不起。”

天公地道大家都沒有被潑水，就我一人遭此噩耗看起來也是神在安排，我只能點了點頭，“沒事，沒事?！?/p>

“你也是a大的？”天呢，這個女生的眼神果然是很刁鉆，我已經(jīng)竭力將自己從內(nèi)到外偽裝好了，偏偏還是被老狐貍看出了行藏，她笑著，嫣紅的蔻丹染得指甲微微的晃動著，“我就知道，我也是a大的?！闭谡f話的時候，洗手間的位置走進來一個男人。

英倫美男走了進來，身旁還有兩個護衛(wèi)，大概就像是古代的君王一樣身旁有兩個那什么伺候著，三個人走過來，體積與面積都是相當(dāng)大的，我們兩人瘦骨伶仃，就算是蜷縮起來也是不能讓人家好端端的進去，飛機也是，洗手間應(yīng)該左右雙開的，這才是牛奶可樂經(jīng)濟學(xué)啊，偏偏將洗手間的入口制作在一起，里面才是男女分流制。

該男子走進來，身旁兩個服侍的人連忙讓我們避讓，有點兒鳴鑼開道的意思，他的眼風(fēng)斜斜的落了過來，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兩人轉(zhuǎn)眄著，不知道要從眼睛里面看出來什么。我微微的凝視了一會兒那張算得上是模特一樣精致的臉龐，他也在回視著我，眼神里面的探究意味就像是一層層的潮汐一樣，拍打著海平面。凝睇了會兒，他的眼睛忽然柔和起來，竟然微微的笑了。

我也將不懷好意的眼神收了回來，對著他打量我的那雙厲眸笑了一下，兩人擦肩而過。走過去以后，我的腦子里面還百折不饒的記住了那雙眼眸，專注而又飽含深情，身旁的侍者一邊叫著“盛先生——”一邊追了過去。

我們兩個軟妹子不禁互相笑了笑，“這人是進去嘔吐了，看得出來是個不能坐飛機的?！?/p>

我點了點頭，深以為然，話題又回到了我們兩人勤工儉學(xué)。

她說她叫祁佳繁，我呢，我叫西貝。

名字難聽的很，無奈名字受之于父母，我們只能發(fā)揚光大或者繼承繼承，至于修改名字的事情我沒有想過，我雖然沒有見過老爹，但是我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姓氏。

這一點上帝都是可以作證的，我還是一個好孩子。

我們兩個人又開始聊天，祁佳繁是個話嘮，可以喋喋不休的和你講任何東西，我會因為一個人博學(xué)多才與切問近思而真真的折服，這個倒是第一次。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祁佳繁。也記住了那花瓶里面的姜花，潔白的就像是奶奶臨死前的笑容一樣，奶奶告訴我，“囝囝，你以后一定要有本事，有了本事一切就好了?！?/p>

我伸手摸著奶奶那布滿縱橫溝壑的如同世界地圖一樣的面容，低低的哭著，奶奶又說：“到時候，你就不會因為選擇自己喜歡的兩個東西而遺憾了，你喜歡紅鞋子與黑鞋子的時候，你有錢就可以買回來，同時買回來?！保?/p>

我知道，奶奶紅鞋子黑鞋子的故事就是想要告訴我，不管我以后怎么樣，這一輩子哪怕沒有繁花似錦也要將荊棘載途走出來一條康莊大道，這才是我應(yīng)該做的，我必須一往無前，奶奶的心跳漸漸的低微了起來，我連忙叫醫(yī)生，醫(yī)護人員走過來以后告訴我說，奶奶已經(jīng)去了。

去了哪里？天堂？

我一瞬間泣不成聲，喉嚨喑啞的厲害，再過三天就是我十九歲的生日了，我奶奶怎么可以離開我，這樣子的人間慘劇讓我如何接受呢？

奶奶已經(jīng)埋葬好了，但是我知道，我心里面有一塊紅彤彤的火炭裝在靈柩里面，這一輩子埋葬不好了。

故事嘛，越拉越長，索性我三緘其口。

在必要的時候微微的停頓了一下，我奶奶的故事告一段落。

祁佳繁告訴我，其實我奶奶講得不錯，應(yīng)該這樣子好好的活著。

我們談鋒正健，竟然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與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叫聲，飛機總算是轉(zhuǎn)危為安了，眾人唏噓，以手加額，恨不得贊送一句“穆罕默德萬歲”，我與祁佳繁笑一笑。年少春衫薄就是這樣子，視死如歸而已，有什么害怕的。

快要到蓉城，我們相互留了電話號碼，我將那張字條連同那封家信存在了一起，然后整理整理自己的行李物品，下了飛機。

空曠的厲害，蓉城在海邊，有海風(fēng)吹拂過來，樹木的陰影在機場外面就像是一幅美麗的彩鉛素描一樣，美輪美奐。光斑就像是幼獸一樣，一寸一寸的舔舐著我的腳趾，沒錯，鞋子濕漉漉的，可以感覺到光斑刺入了粗糲的帆布鞋，腳趾頭就像是破繭成蝶的毛毛蟲一樣，“哧溜”一下將帆布鞋刺破了。

我走出了機場，十一月的霧靄如同不懷好意的精靈一樣，在我的旁邊搔首弄姿了好一會兒，我這才將手機打開了，給我老爹老媽打電話。

這些人二十年前沒有經(jīng)過我的允許就將我?guī)У搅巳耸溃曛鬀]有經(jīng)過我的允許就又要將我的命運重新改寫一下，委實是可惡，不過鱷魚眼淚我還是有的，鮫人泣珠都沒問題，我是一個拜金女，只要有錢就有了一切嘛！他們只要是給了我連同這個難聽姓名的一切事物我就會言笑晏晏的告訴他們，這二十年里面我日思夜想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落葉歸根，所思所想的只有我親愛的異國他鄉(xiāng)的父母，經(jīng)過了跋山涉水我這才艱苦卓絕的走了過來，比二萬五千里的紅軍長征都要勵志，不是好故事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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