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半夏
我叫顧小芊,我沒有媽媽,我爸在我五歲的時候死于礦難,我和奶奶相依為命。
我有一個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她叫小九,聽奶奶說她是她媽懷孕九個月早產(chǎn)生下來的,所以叫小九。
小九比我可憐,我沒有父母,但是我有一個挺疼我的奶奶,小九有父母,但每天對她非打即罵。
這是一個偏僻的山村,保留著一些古老的封建的生活模式。
比如祭祀,比如沖喜,比如童養(yǎng)媳,又比如配冥婚。
我從來不曾問過關于我媽媽的事,但是不代表我不恨她,那種恨意,從我懂事以來就在心里生根發(fā)芽,那些流言嘲諷更像是肥料,讓恨瘋狂滋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覺得,我的一輩子會腐爛在這個村子里,我會嫁一個像我爸一樣老實,或者像小九的爸一樣暴唳的人,生下一堆小小芊,每天撿柴做飯洗衣。
我和小九上過六年學,后來,奶奶沒錢,小九家里重男輕女,我們便沒學上了。
上學的時候我和小九有一個朋友,叫牛小天,這個山溝溝里唯一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我知道他喜歡小九。
他給小九寫過情書,托我送給小九,但是我怎么能受得了小九嫁給他過著可人的生活,而我嫁給一個皮膚黑黑楞頭楞腦的家伙呢。所以我把信撕了,那是我第一次做壞事,我好怕會被小九知道,為了毀滅證據(jù),我把碎紙片吃了,紙片扎的我喉嚨生疼。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小九一生的幸福,就葬送在了那個山溝溝里的夕陽下,我的喉嚨里。
我像個死人一樣的混日子,靠奶奶撿垃圾換回來的食物活著,全身狼狽不堪,我卻一再告訴自己,我要優(yōu)雅的活著。
不久,奶奶病了,我守在床前,不停的搖著她的胳膊,我突然特別害怕,她要是也死了,我就沒人要了。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真的拖跨了她,兒子早逝,她還得辛辛苦苦拉扯著我,一個好吃懶做的討債鬼。
每天晚上聽到她咳嗽,幾乎要把肺咳出來,我會咬牙切齒的吼,還要不要我睡覺了。然后她就會顫顫巍巍走到院子,偶爾還是會聽到她拼命壓抑住的聲音。
最終她也走了,去了一個地方享樂,我,顧小芊再次被拋棄了。
那年的六月,雨水特別大,莊稼都澇死了,整個村子陰沉沉的,好像所有的人都死在了家里。
突然一天,他們擺好了祭臺,看著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老頭抻著一般把劍,口中念念有詞,他不停的旋轉,旋轉,所有的村民跪倒在他身后,大氣不敢出。
我突然想起曾經(jīng)語文課本上的祭河神,我大喊一聲,瘋子,你們一群無知的瘋子,他在騙你們。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老頭也停止禱告,揮劍一指,說,這個女娃出言不遜,惹怒河神,只有把她祭河神,我們才有生路。
祭河神,祭河神,村民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浪蓋過一浪。
我害怕了,我怕我會死,我磕頭,我認錯,但是他們仿佛看不到,一個個沉浸在終于可以逃脫苦難的欣喜中。
我被關在了村里的破廟里。
晚上,我蜷縮在角落里,聽著老鼠吱吱呦呦的叫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感覺有只老鼠順著我的褲腿爬上我的身子,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以至于破廟的門被打開都沒有聽到。
小九拉住我的手時我還沒有止住哭聲,直到小九掐了我一下,擦干眼淚,看清眼前的人,我又一次嚎啕,小九,你怎么才來啊。
小九,我要死了,怎么辦,怎么辦。
我們跑吧小芊,跑出去就不怕了,看,我偷了家里的錢,我們現(xiàn)在就走。
看到小九手里的錢,我吸了吸鼻子,走就走。
我們倆躡手躡腳跑出去,連夜翻過一座山,不知道一路上我摔倒了幾次,只是后來都感覺不到痛了。
終于天剛破曉,我們走出了大山,又花了五塊錢讓一個叔叔騎摩托車把我們送到鎮(zhèn)上的小車站。
我和小九緊緊捏著手里的車票,相視一笑,我終于不用死了,我認為小九也是高興的,因為她終于擺脫了她該死的父母。
在那個陌生的城市里,遇見楚楓,絕對是意料之外,他比牛小天長的好看多了,全身香噴噴的卻不是我買的劣質香水那種刺鼻的味。
他不知道我和小九的工作是在酒吧里推銷啤酒,就是你們眼中低賤的啤酒妹,當然,我也不會讓他知道。
我抓著小九的手,涕泗橫流,我告訴她說,我喜歡楚楓,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在酒吧工作,他是個干干凈凈的孩子,我配不上他。
小九摸著我的頭,心疼的說,你去上夜大吧,我在酒吧工作掙錢。
我挺對不起小九的,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好不容易抓住可以過上好日子的機會,我不能放棄。
從小開始,所有的人都一個一個拋棄了我,我害怕,我害怕啊。
如果我注定要下地獄,我也要嘗嘗幸福的味道啊。
我發(fā)誓,我一定會好好對小九。
慢慢的,我好像融入了這個城市,每次下課回到地下室,我都會給小九講班上同學的事。
比如誰買了一件衣服比小九一個月工資都高。
比如誰帶著家里的寵物去上課了。
每次小九都聽的興致勃勃,看著我傻笑。
楚楓突然告訴我,他父母要見我,小九陪我買了一身新衣服,化了一個淡淡的妝。
他們問我父母,問我家庭,我一一回答,但是他們的臉色卻越來越差,最后的最后,他媽媽直接拿著包離開了。
那天晚上,楚楓抱著我,我說你爸媽不喜歡我。
他說別著急,他們慢慢的就會接受你。
慢慢的,慢慢的,接受,但是,不是喜歡。
日子一如既往的過,那天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小九,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她,嗨,他們竟然討厭我。
而我和楚楓,也絕口不提。
但是一個母親為了兒子可以做出的荒唐事卻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剛來到和楚楓母親約好的地方,還沒來得及坐下,他媽就把一摞照片扔到我的臉上,其中一張照片的棱角還劃破了我的臉。
那是我在酒吧陪酒的照片,穿著暴露,濃妝艷抹。
我猛的驚醒,我跪在地上,不停的懇求,讓她不要告訴楚楓真相。
他知道了,一定會不要我的,一定會的。
她冷笑著盯著我,說,我可以答應我讓你有尊嚴的離開我兒子,只要你離開,這些照片我就當沒有見過。
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因為我想到了辦法,我可以告訴楚楓,那天是小九病了,我?guī)退姘唷?/p>
但是事情卻沒有按著預定的方向發(fā)展,楚楓找到我,告訴我,他媽讓我氣的住院了,他還從他媽媽的包里翻出了那些照片。
我哭著告訴他我沒有,可是在他的眼睛里我只看到了厭惡和鄙夷。
我頹廢的松開抓住他衣襟的手,顧小芊又一次被拋棄了呢。
回到地下室,我想抱著小九哭一頓,告訴她,我不喜歡楚楓的父母,我把楚楓甩了。
一進門卻看到了一個記憶里模模糊糊的面龐,想了半天,這不是牛小天么。
其實我特別害怕牛小天,我怕情書事件暴露。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牛小天告訴我他要在這里呆下去,然后娶小九,旁邊的小九臉上不自在的飛上兩朵紅霞。
小九都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自打那天牛小天走后,我就把自己埋在酒瓶里,在酒吧里工作的原因,我越喝越清醒,他媽的,我顧小芊來到這個世界就是被拋來拋去的。
牛小天那天來,是我用小九的手機給他偷發(fā)了短信。
他看到我坐在酒瓶堆里顯得很吃驚,一邊收拾一邊奪我手中的酒瓶,我開始大哭,讓他陪我喝酒,我不停的灌他灌他。
后來小九回來的時候,我們兩個赤身裸體躺在床上。
我不敢看小九受傷的眼神,我用被子蒙住臉大哭,小九走過來扯下被子,緊緊抱著我,我卻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顫抖。
半晌,牛小天已經(jīng)穿好衣服,小九蒼白的嘴唇發(fā)出微弱的聲音,你要對小芊負責。
我一愣怔,接著大喊,我不要,我不要,讓他走,我不要看見他。
牛小天識趣的走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我依舊和小九在賣啤酒。
但是那一天我看到了楚楓,他們一家人在一起高興的吃飯,不,楚楓旁邊多了一個明媚的女子。
回到酒吧,我恍恍惚惚,倒酒的時候,一個客人的手不安分的摸上了我的大腿,我抄起酒瓶,朝著他的頭,砸了下去。
鮮血從他的額頭流下來,他掐住我的脖子,非要弄死我。
不一會,小九就匆忙趕到,她不停的向他們道歉,他們卻非要拉我去一個地方玩玩,小九說,我今天狀態(tài)不好,她替我去。
看著那群人惡心的笑,我擔心看著小九,忽然想到什么,我死死拉住小九的衣服。
小九拍拍我的手,給我一個沒事的眼神。
就在那天,我放開了為我出頭的小九的手,明明該死的是我,卻連累了小九萬劫不復。
再見到小九,在醫(yī)院,她全身被煙頭燒傷,體無完膚,卻倔強的等我到了才做手術。
我跪在小九的床前,淚流滿面,她卻喃喃的不住重復,還好你沒去還好你沒去。
那是我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為了小九,這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抗的小九流的眼淚。
手術成功了,小九卻沒能醒來,醫(yī)生說她是自己封閉了所有的記憶,不愿意醒來。
這樣最好,小九,你的世界里再也沒有自私自利齷齪不堪的顧小芊了。
牛小天來到醫(yī)院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他撫摸著小九消瘦的臉頰,告訴了我好多好多事,聽著他平靜的敘述,我的心像針扎似的疼。
晚上十一點,我來到醫(yī)院的樓頂,看著昏暗路燈下神色匆匆來來往往的行人們,這個城市將白胡子老頭弱肉強食的定理演繹的淋漓盡致。
小九,我知道,我約牛小天之前你已經(jīng)和他分手。
我知道,他收到短信后打電話找你確認,你承認是你發(fā)的。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們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牛小天說,你對我那么好,是因為五歲那年你媽媽用鞭子抽你時,我為你挨了一鞭。
你說從那時候開始,你就知道我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只不過經(jīng)歷了太多的滄桑,我把心藏了起來。
傻小九啊,你知道嗎,那是因為你媽的兜里掉出來五角錢,我跑過去用腳護住那個硬幣,才硬生生挨了你媽一鞭。
你看,你看見的我唯一的善良都來自金錢的誘惑。
我就是一個自私到了骨子的人。
我爸死的時候,我哭,是因為他之前許諾我的花裙子泡湯了。
奶奶死的時候,我哭,是因為以后沒人給我做飯,我會餓死的。
誣賴小天之后,我哭,是因為高興你跟我一樣,都不會幸福的生活。
你跟那群人走時,我拽著你,是因為他們還沒有給錢啊。
小九,你看,你一直呵護著的小芊就是這樣的惡毒的人,她的心里只有自己。
小九,你記不起來最好,因為你的善良和骯臟的世界格格不入。
小九,牛小天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小九,如果有下一輩子,記得,永遠不要認識顧小芊,她是一個魔鬼。
小九,永別了。
我從樓頂跳下,下落的瞬間,我終于解脫了。
這是我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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