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干枝的小伙伴
打干枝的小伙伴
丁吉槐
山里的孩子,一年到頭不得閑。春天挖野菜,夏天割草,秋天最忙,先是跟著大人收秋,完事就背只柳條筐去地里拾山藥、拾花生、拾棉花,上山割茅草。冬天里的活兒也不輕閑,揀風落棗,打干枝。不過,揀風落棗、打干枝這些活兒,做起來倒是十分快活。一幫小伙伴結(jié)伴進山,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只覺得開心,不覺得累。
我最喜歡的活兒是打干枝,因為不用早早起床。山里的冬天霜雪重,太陽升到一竿子高的時候才往山里走。每當?shù)搅诉@個時候,就聽見大表哥在院子里高聲呼喚:
“走啦,干活兒去了?!趺蠢??還想偷懶?。繉W勤快點兒好不好!”
我跟二表哥急忙從屋里出來,大表哥做個鬼臉,我們心領(lǐng)神會,使勁邁著步子,把地踩得“咚咚”響,背上柳條筐一溜煙跑遠。(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會兒,大舅當家,姥爺早已不再管事。大舅持家嚴謹,不容孩子們耍滑偷懶。大表哥帶著我們玩的這一套花活兒都是做給大舅看的,我們知道。
這里的大山里,長滿大葉楊、小葉楊、楸樹、棗樹、核桃樹、柿子樹、黑棗樹,漫山遍野。到了冬天,樹葉落光,一棵棵大樹支棱著硬硬的枝條,赤裸裸地頑強地豎立在荒山禿嶺之上,任憑風吹雪打。大樹上的許多枝條,不知為什么,年年總有一些干枯死掉。許是蟲子咬了心?許是果實結(jié)得太多累死了?許是知道我們?nèi)ゴ蚋芍?,故意找個機會跟我們親近?不管怎么樣,我們來了,打干枝的伙伴們拉幫結(jié)伙地來了。
放下柳條筐,抄起短木棒,掄圓了胳膊,短木棒“嗖”的一聲飛出去,“哐”的一聲砸在光禿禿的樹冠里,“嘩啦啦”就落下一片枯樹枝來,短木棒也就飄飄搖搖落在地上,但馬上又有人把它甩出去。不一會兒,大樹底下落了一片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枯樹枝。我們放下短木棒,就往柴筐里拾。先集中拾滿一只柴筐,再另找一棵大樹接著打,而后又拾滿第二只柴筐。等拾滿所有柴筐的時候,太陽早已偏西。小伙伴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背起重重的柳條筐,有氣無力地往回走。
有一天,柳條筐裝滿干枝,背起柴筐準備往回走的時候,一個高高個子的小伙伴站住說話了:
“你們餓不餓?還有勁兒嗎?我這有好吃的。”
說著做個鬼臉。
這是我堂舅家的一個哥哥,小名叫傻小子,我們都叫他傻子哥。
誰也不知道他弄的什么名堂,大眼瞪小眼不說話。
傻子哥說著,“哐”一下把自己的柴筐翻了個底朝天,十分麻利地從中拽出一個小口袋,舉到大家面前??诖墓哪夷?,看起來里面的東西硬硬邦邦,但猜不出是什么東西。
傻子哥揮了一下胳膊,說:
“走,跟著我來?!?/p>
說著向陽面的山坡走去。小伙伴們迷迷糊糊地跟著走。
找到一個土臺階,傻子哥拿來一塊尖石片挖起土來。有個調(diào)皮的家伙偷偷跑過去打開口袋,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口袋不說話,哈哈大笑。人們趕緊圍攏過來,隨即笑作一團。
壘土窯烤紅薯是小伙伴們的拿手活兒。先在土坡上掏出一個小小灶膛,而后用干土塊從大到小一圈圈一層層壘上去,不一會兒,一座尖尖的小小的土窯就樹立在陽光燦爛的山坡上。拾來茅草干樹枝點著火,火焰熊熊,不一會干土塊就燒得通紅,熄滅火,把紅薯扔進灶膛,找根木棍一捅,火紅的土塊“嘩啦”一下塌下,急忙挖來濕土蓋在上面,封嚴,小伙伴們就喜滋滋地等著享用自己制作的美味佳肴了。
那天,大家背著重重的柳條筐往回走,個個底氣十足,喜笑顏開,早把以前那種垂頭喪氣,悶悶不樂的情緒拋在爪哇國去了。
然而,有一回,卻弄得大家膽戰(zhàn)心驚。打干枝,裝柴筐,挖土窯,一切按部就班,這似乎成了一套既定的程序。那天從家里帶紅薯的是大表哥,也就該他挖土窯。別的小伙伴早已撿好土塊和茅草在旁邊等著。突然大表哥“嗷”的一聲尖叫,扭頭撒腿就跑。小伙伴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下意識地跟著亂跑,一個個小臉嚇得蠟黃。跑出去老遠,大家停下來,大表哥拿手往回指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蛇!”
人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誰不怕蛇呢?那家伙就是不咬人,你看見它,也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咋辦呢?那些裝滿干枝的柳條筐都在蛇窩旁邊放著呢,烤紅薯可以不吃,怎么也得把柴筐拿回來吧?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家吧?大家沒了主意。
過了好大一會兒,還是傻子哥說話了:
“沒事吧?這會兒是冬天,蛇都在睡覺。我,我覺得,沒事?!?/p>
大家忽然有了點兒精神,有的從地上站起來。是啊,冬天里的蛇在冬眠,老師講過的,怕什么?可有人說話了:
“是啊,人家冬眠睡得好好的,你把人家的窩挖壞了,睡不成了,那它們不群起而攻之嗎?”
從地上站起來的伙伴又“撲通”一下坐在地上。
“說得對?!鄙底痈缦肓艘粫?,又說,
“打擾了蛇的睡夢,人家肯定不高興,肯定亂鉆亂爬,要是,要是爬進咱們的柴筐里……”
“?。∧沁€得了?”
小伙伴們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三步并兩步跑過去,抓起柴筐,把筐里的干枝統(tǒng)統(tǒng)倒掉,又在地上摔了摔,背起柳條筐一溜煙跑回了家。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幾十年過去。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們,都長大了。有的種煙葉發(fā)了財,有的養(yǎng)奶牛發(fā)了財,傻子哥當了村支書,帶領(lǐng)著過去的小伙伴們奔小康。又過幾年,那些小伙伴都老了,家家孫男嫡女一大幫,日子都過得舒適而甜蜜。
有一回,湊巧坐在一起,提起往事,一個個咧開掉了牙的大嘴哈哈大笑,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漲紅著臉,非讓大表哥說清楚,那天打干枝見到的蛇窩里到底有沒有蛇。大伙兒是那樣得放松,那樣得快樂,那樣得開心,那樣得無拘無束,似乎多少年來都未曾有過。滿屋酒氣,滿屋說笑聲、打鬧聲,恍惚之間,我覺得他們,還有我自己,一個個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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