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逃 逸 （小小說）

? ? ? ? ? ? ? ? ? ? ? ? ?史光榮

? ? ? ? 這些年來，鄉(xiāng)下鄰居趙大焉的生活一直沒有大的起色，日子過得皺皺巴巴，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焉不拉嘰的毫無生機可言。

? ? ? ? 不是他不想過好日子，也不是他偷懶不肯下苦，相反，他比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人還要努力，還要刻苦。

? ? ? ? 村里人形容誰的運氣不好時，有兩句俗語說的透徹，一句是屋漏偏遇連陰雨，另一句是繩從細處斷，不巧的是趙大焉他都趕上了，先是在外打工時，媳婦突然病了，撂下拿大工工錢的長期活，回家照料了幾年，積蓄花完了，媳婦也沒了，唯一的兒子也到談婚論娶的年齡了。

? ? ? ? 現(xiàn)在村里年輕人提親談戀愛現(xiàn)實得多了，見面不是先談感情，先看人品，而是先問城里有沒有單元樓，至于定親的禮金，那幾乎成了一個公約定數(shù)，包括“三金”、“照像”錢的全套是十五萬八，這兩項費用單給的也得一次性拿十二萬八，給不夠這個數(shù)，怕人家笑話，好像人家閨女有毛病不值錢似的，即便如此，城里沒房子的，也是免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 ? ? ? ?趙大焉頭腦雖然一下子轉(zhuǎn)不過彎來，他結(jié)婚時家里花的錢一千元還不到，這不也過來了。但也認清一個現(xiàn)實，沒有錢，就沒有城里的房子，沒有城里的房子，兒子就相不下對象，結(jié)不了婚，村里打光棍的人家，不是缺胳膊少腿、腦子不夠數(shù)，而都是一些沒錢沒房子的人家，當(dāng)然村里的特別是家在山里的房子在她們看來，那幾乎不算房子，土窯更不算，這些住了幾輩子遮風(fēng)擋雨的住所，只是養(yǎng)老的宅子，姑娘們連看都不用正眼。

? ? ? ? ?趙大焉急得上火攻心，嘴唇上冒出一長溜火疙瘩。在這個世界上，兒子是支撐他艱難地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兒子結(jié)不了婚，傳不了香火，自己還有什么活頭呢，想起媳婦走時候臨終交待過的話語，還有那合不上的眼睛，他就發(fā)誓，這輩子就是把頭腦研成鐵，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要給兒子置個房子成個家。

? ? ? ? 剛給媳婦過完“頭七”燒完紙，墳上的新土還冒著氤氳的地氣，他便踩著山路上的露珠，背上裝滿行李的編織袋，擠上北上的綠皮慢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剡M省城找活干了。

? ? ? ? 別人嫌工錢低，寧可歇著，他不肯，總說拾到籃里都是菜，三塊五塊不嫌少，積少成多嗎。

? ? ? ?別人把臟活累活往外推，有尊嚴(yán)地打工，他不，總說一份價錢一份活，只要工錢給合適，死人堆里也敢睡。

? ? ? ?別人都怕活要是干利索了，結(jié)不了工錢咋辦，三天兩頭編著理由要預(yù)支工錢，要不就喊著鬧罷工，他不，總說只見過有桶跌進井里，還沒見過有井跌進桶里的，我正想把這窮命給他哩，還愁找不下跳樓上吊抹脖子的理由呢，怕啥？

? ? ? ? 眼看著干癟的腰包開始慢慢鼓脹起來了，日子也開始有所好轉(zhuǎn)，給兒子說媳婦的夢也開始有計劃做了。

? ? ? ? ?上個星期，他還專門給在老家縣城蓋樓的表弟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操心著看那個樓盤合適，給兒子先定一套期房，省城里的房子都快漲瘋了。

? ? ? ? ?還沒等房子定下來打首付款，他就出事了。那天他湊工余時間，到附近的公用浴池里洗澡，結(jié)果就突然暈厥，倒在了澡堂的地板上。

? ? ? ? 送到醫(yī)院一檢查，好家伙，肝癌晚期，光檢查費就花了兩千多。

? ? ? ? 事前沒有一丁點征兆，能吃能睡能出力，只是片子上顯示出的一大片陰影，說明癌細胞已從肝部轉(zhuǎn)移到了腦部，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就不行了。

? ? ? ? 兒子趕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告訴他，最多也就一個多月時間了，已沒有做任何手術(shù)的必要了，做不好或感染了，比這還要快，當(dāng)然錢多的話，也可以到大醫(yī)院去試試。

? ? ? ?由于犯病時不在工作時間，也不在工地上，連去工地的路上也不算，因此構(gòu)不上工傷，一切費用都要自己出。

? ? ? ?趙大焉心疼錢，當(dāng)即吵著鬧著要回本縣治療，新農(nóng)合只能在縣醫(yī)院里用，報銷比例高些，他不能白白糟蹋攢給兒子娶媳婦的錢，相反，他還思謀著給兒子再攢些。

? ? ? ? 他又想到了死。

? ? ? ? 反正是死，怎樣才能給兒子留些娶媳婦的錢呢？他睜眼閉眼想著這個事。

? ? ? ?他想到了醫(yī)療事故，要是開錯刀了、輸錯血了、用錯藥了，讓兒子大鬧一番不是也能得到補償嗎？可醫(yī)院用的是保守療法，只增加點營養(yǎng)，別說手術(shù)，液體都不多補。

? ? ? ?他又想到跳樓，可實在沒有理由，人窮總要講道理，再說死了還不一定能訛下錢，不行。

? ? ? ?他想了一圈又一圈死法，又一次想到了去撞車。

? ? ? ?他見過這事故，鄰居老馬比他還小，橫穿馬路時，被一輛高速駛來的小車撞飛了，像小鳥一樣，“噗呲”一聲，落到路邊地上，頭下滲出一大灘黑血，人就沒了。

? ? ? ?后來車主托村長出面說事，賠了30萬了事，當(dāng)時，他傷心地落下了一長串眼淚，現(xiàn)在想想，也值，他雖人沒了，但他兒子用賠的30萬在縣城里買了房，娶了媳婦，現(xiàn)在過得像城里人一樣，要是老馬還健在，就是打上一輩子工也不一定能弄下這般光景。

? ? ? ? ?唉，人這一生，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死法。

? ? ? ? ?他借口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堅決不要兒子陪，就走了出去。

? ? ? ? 不能老在醫(yī)院門口等，過往醫(yī)院的車輛都主動減速，輕輕地馳過。

? ? ? ? ?他默默地走過一條小河，走向不遠處的二級路邊，有一個丁字路口，他仔細觀察了一番，行人并不多，直行的車輛都不減速，呼呼地開過，喇叭也不打。

? ? ? ? 他捏了捏上衣口袋里的身份證，還有別在腰帶上的手機，里面存著兒子手機號，剛通過話，這是一旦出了事，通知家人的最好辦法。

? ? ? ? 這時，一輛普桑過來了，他向前猛一竄，又嘎然站住。撞上這破車，即使死了，估計也賠不了多少，再判他刑也沒用。要撞就撞一輛高檔一點的，估計能多賠些，趙大焉胡亂想著，頭腦暈暈的。

? ? ? ? “你找死嗎？”，普?！班帷钡囊幌麻_過去了，傳來一陣罵聲。

? ? ? ? 他無瑕還口，又一輛錚亮錚亮的豪車開過來了，不知道什么牌照的。

? ? ? ? ?“噌”的一下，轉(zhuǎn)眼間，他向這輛豪車彈射過去了，“砰”的一聲，低悶而沉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瞬間，鮮血從衣服里滲了出來，順著馬路流淌，像一朵妖氣得瘆人的花朵。

? ? ? ? ?那輛豪車僅僅是顫抖著頓了一下，一加速，就逃離了現(xiàn)場，也不管前方就是全天候監(jiān)控的天眼探頭。

? ? ? ? ?兒子聽到消息到現(xiàn)場時，只留下一灘己發(fā)黑的血污。

? ? ? ? 不知道他是怎樣走進醫(yī)院的，潔白的床單已把趙大焉裹實。

? ? ? ? 一天后，交警告知肇事車輛是一輛套牌車，暫時還無從查起，雖已成立了專案組，但破案追逃還有個過程，讓逝者先入土為安吧，并留下聯(lián)系電話。

? ? ? ? 兒子變得癡癡的，木木的，想報仇，不知找誰報去，想告狀，不知向誰告誰。

? ? ? ? ?想來想去，兒子也走了，沿著街道，沒目的的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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