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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從生命的河川流過

2016-11-13 16:09 作者:歐陽克儉  | 9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歌聲從生命的河川流過

——歌聲滿是岳母心間的痛與樂

歐陽克儉

紅塵渺渺天地長,萬古長存日月光

江邊魚水中亡,園內(nèi)蝴蝶花下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涸轍之鮒盼大水,燈蛾撲火為亮光。

蜜蜂采蜜樹下死,鳥兒為食槍上喪。

漏屋要避連,破船莫迎打頭浪。

功名利祿如油燈,榮華富貴似瓦霜。

做人四字牢記心,禮義廉恥要弘揚(yáng)。

為事兩件最為上,臣報君恩子娘。

幾句常言前引導(dǎo),書歸正傳說端詳。

—— 《新編雙上墳》

家中珍藏有岳母生前的一本《歌書》。手抄本,紅殼白里,藍(lán)色橫格,23行,里面抄滿了各類歌詞,有敘事古歌、山歌、酒令歌,而其中最多的是古代戲劇中的唱詞選段,如《新編雙上墳》、《望兒樓》、《萬里緣?審頭刺湯》、《過皇后》、《打龍袍》、《寶蓮燈》、《雙珠鳳》、《徐仕林祭塔》等等。

《歌書》不為別用,主要是岳母在人生感到悲苦之時,或是于生產(chǎn)勞作艱辛之后,抑或是平常與熟識的姐妹們茶余酒飯暢懷快意之間,以作“酒令歌”存照的唱和藍(lán)本。

這《歌書》自然不是岳母抄寫的,因?yàn)樵滥冈缒瓴蛔R字,直到晚年后才開始向子女們習(xí)字學(xué)文。因此,這本《歌書》全是她的一些能夠識文斷字的熟識親朋替其抄錄的。其中尤以《新編雙上墳》顯得彌足珍貴,全篇都是用毛筆抄寫,從右至左豎排,正楷繁體,書體介于歐柳之間,筆力蒼勁,一絲不茍,點(diǎn)劃撇捺皆有遵循,頗見書家功力。而且其謄抄的板式還頗有講究,上下兩組、三組或多組對稱縱列平排,或前一行比照后一行出一二字、或下一行比照上一行退一二字套排,以形成縱看成列、橫看成行、斜看成組的巧妙格局,盡顯謄抄之人的聰慧和心機(jī)。

《新編雙上墳》的內(nèi)容,說的是明朝有一個叫做郭善元的秀才,不幸英年早逝,拋下老父老母和年僅十八歲的嬌妻陳玉蘭。遺孀含辛茹苦,侍奉公婆,精心養(yǎng)育“背爺生”下的兒子郭子謙,歷盡千辛萬苦。后來兒子終于金榜題名,考中進(jìn)士,榮歸省親祭祖,皇上敕立節(jié)孝牌坊,兩代受蔭。其后,兒子郭子謙與夫人趙瑞珠復(fù)生下兩個兒子,狀元及第,一文一武,出將入相,富貴綿延,萬古流芳。中間,穿插了陳玉蘭堂上教孤兒,郭子謙南樓遇女鬼;趙瑞珠懸梁自盡,王嬌鸞借尸還魂;王嬌鸞美滿姻緣,郭子謙連科及第的故事,情節(jié)跌宕曲折,篇幅宏大完整。全篇共4回,洋洋灑灑70余頁碼2萬多字,幾乎占了歌書的一半。歌詞以七字句為主,間有三字或四字。韻文體,文字淺顯、句式曉暢、朗朗上口,是難得的優(yōu)秀民間文學(xué)之作。

岳母的一生,命途乖蹇,經(jīng)歷了很多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艱辛與磨難。一直到了年逾半百之后,生活才趨于向好。可是,正當(dāng)子女們皆成家有室、事業(yè)有成、家庭穩(wěn)定、兒孫繞膝,能夠安享晚年天倫之樂和幸福時光的時候,岳母卻不幸身患重病醫(yī)治無救而拋別人塵,享年不過64歲。

于今,岳母離開我們已經(jīng)28年,其音容相貌日見沉入時光記憶的深處,逐漸變得模糊和抽象起來。于是,這本岳母留下的《歌書》便時常砥礪我喚醒遲鈍和麻木的神經(jīng),成為我們母子二人陰陽兩隔間心靈與精神能夠彼此相互溝通的重要管道。

難得,昨晚又著岳母唱歌了。所唱的內(nèi)容正是《歌書》中的《新編雙上墳》:

話說大明天啟年,一段奇聞實(shí)堪傳。

南陽城外隔不遠(yuǎn),有個秀才郭善元。

妻子陳氏玉蘭女,才貌雙全可算賢。

夫妻恩如魚水,只想偕老到百年。

誰知善元十九歲,得下重病不安然。

神藥兩醫(yī)無效驗(yàn),自知生命難保全。

岳母喜歡唱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的“選段”,尤其是《新編雙上墳》一類在民間流傳過程中得以不斷演繹和完善的“說唱全本”。這類“選段”的歌詞,由于在民間因其所歌唱的環(huán)境和地點(diǎn)不同,而被賦予了“茶歌”、“酒令歌”、“孝歌”等多重的內(nèi)涵與功用,成為茶余飯后,抑或勞作休閑間的吟唱消遣之詞;也因其所說唱之人的心境于身境的不同,而又時常被當(dāng)作了悲情苦難的訴說與歡樂快意表達(dá)的出口,抑或生活信念和精神的寄托之物。

忙叫陳氏玉蘭妻,為夫有話對你言。

不幸我今得下病,恐怕早晚赴黃泉。

我雖一死不要緊,誤了賢妻美少年。

堂上娘六十滿,可憐無子奉膝前。

在生望妻行孝念,死后望妻葬牛眠。

生養(yǎng)死葬全靠你,全靠賢妻來周旋。

公婆去世無掛念,囑妻另謀擇良緣。

悠悠歌聲從生命的肺葉和心瓣間輕輕滑過,聲腔起承轉(zhuǎn)合協(xié)調(diào)、韻調(diào)字詞質(zhì)樸純美、文意通俗暢達(dá),感人肺腑……讓我在沉浸、徜徉和陶醉于國人優(yōu)秀民間說唱文學(xué)的歷史長河中的同時,做起了一個關(guān)于逐漸消失于漫長年代的“善惡因果”、“福報有緣”的悠遠(yuǎn)之夢,沉入一段往事不堪回首的人間萬象俗世里。

早年,岳母是大千世界里的一個孤兒。上帝由此自然降難以無盡的孤寞與悲苦,同時也成就了這個堅強(qiáng)女子內(nèi)在的無限堅韌與剛強(qiáng)。

岳母本姓陳,出自榕江古州陳家,生于民國十三年二月十五。她的父親原本是天柱人氏,因早年做生意而客居他鄉(xiāng);母親姓楊,名再英,先后誕下姊妹倆,姐姐名叫陳金蓮,妹妹即后來我的岳母名叫陳銀蓮。幼時,遇父早逝失孤,年幼的妹妹銀蓮隨了年輕喪夫的母親改嫁遷入縣屬寨蒿的肖家而改為肖姓,易名為“肖菊仙”;其年齡稍長也不過才五六歲的姐姐金蓮則被迫就地送了人家哺育。

年幼的銀蓮“隨母下堂”后,作為“隨娘崽”的弱小生命,自是從此一直遭受新家肖氏一門滿屋的冷眼相待,特別是當(dāng)自己的母親與繼父又誕下了一個女兒之后,成為了“小姐姐”的菊仙便更是愈加難以擺脫“拖油瓶”的苦難了,由此,她自始至終都遭受到新家庭的百般歧視和虐待。小小年紀(jì),背抱哄引、照拂妹妹,洗衣做飯、打柴割草等活路都得里里外外干完干了,卻還總是逃不了“非打即罵”和殘羹冷炙的虐待,甚至常常挨餓,得不到飯吃,溫暖不?!?/p>

這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期,我與妻子熱戀階段所熟稔場景:岳母與廖姨媽,還一個是我中學(xué)時代的楊司務(wù)長的母親,幾個侗家姐妹相聚在岳母的家里,一邊繡著背帶,或搓著麻線,或是納著鞋底,一邊唱起了綿長悠悠的《新編雙上墳》,這讓岳母也無異于沉入了與自己十分相似的早年生活場景:

還有一事我掛欠,你今懷孕近百天。

是男是女難判斷,無論男女都一般。

隨母下堂世間有,切莫把他丟一邊。

是女招郎為半子,是男給我接香煙。

奉老撫孤兩件事,望妻做個女中賢。

秀才郭善元滿是傷感而悲情的囑托,穿越時空歲月的歷史長河撲面而來,好似自層巒深山或溪澗潺流中緩緩流出,令人覺出的卻是岳母早年人生的無盡清涼與凄美。

想當(dāng)年,岳父因?yàn)樗^“歷史身份”的問題蒙遭罹難,受盡非人道的折磨和摧殘,中年早逝,年齡不過四十有余。其時,家徒四壁,亡人落氣在夢床,岳母喊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不得不急向當(dāng)時的公社啟稟,幸得一個好心的領(lǐng)導(dǎo)批了條子方才從糧站買來稻谷打成米,央了鄰里草草將丈夫安葬。從此,岳母便憑著自己柔弱的雙肩,艱難地挑起了孤兒寡母一家四口的生命重?fù)?dān),趟過了一個物質(zhì)和精神都極為貧乏,人際社會關(guān)系又極為詭異荒誕的年代。岳母所歷經(jīng)的艱辛和磨難,所付出的努力與代價又豈遜于一則《新編雙上墳》中的陳玉蘭?

玉蘭一聽淚滿面,好似萬箭把心穿。

含悲忍淚把夫勸,我夫要把心放寬。

哪個人生無病患,好好調(diào)養(yǎng)自安然。

心中不要憂慮遠(yuǎn),吉人頭上天顧眷。

家中事務(wù)有我管,夫君言語記心間。

縱有不測奴情愿,絕不辜負(fù)我夫言。

唱著唱著,在那個生活異常悲苦的年代里,不知岳母柔弱單薄的雙肩挑著家庭沉重的擔(dān)子又已邁過了幾重盤桓山嶺,又已涉過了幾道兇險的江流溪澗?唱著唱著,在那個生活不堪回首的荒誕歲月里,不知岳母悲苦無助的身心伴著曉出晨沒的孤星殘月,又要消解多少旁人對孤兒寡母的惡行相向和擊潰多少仗勢欺人的弱肉強(qiáng)食?

歌聲里好似滿滿的裝著岳母心中永遠(yuǎn)憂愁與苦痛,唯獨(dú)不見了

快樂與歡愉。這歌聲,分明是在表達(dá)和詮釋著岳母對生命與生活的感受與理解。此時,我沉靜的內(nèi)心也已然被岳母的這種由歌聲衍生而出的極致話語所產(chǎn)生的民間情緒所煽情、感動,竟禁不住柔軟得掉滿兩頰晶瑩的淚珠。聽著聽著,岳母的歌聲由遠(yuǎn)及近,又由近及遠(yuǎn),滿是《新編雙上墳》中玉蘭心里揮之不去的苦云愁煙:

話猶未了情形變,善元一命歸了天。

玉蘭嚇得把魂掉,放聲大哭喊善元。

任你喊得喉嚨斷,死人哪聽活人言?

父母哭得昏了地,妻子哭得暗了天。

一家老少悲切切,舉哀成服禮周全。

親戚朋友來吊唁,停棺在堂滿七天。

大家?guī)兔k喪事,安葬善元祖塋邊。

丟下善元且不表,來把郭家后事言。

《新編雙上墳》中的郭善元病逝時,其妻子陳玉蘭年方十九。而我岳母失去丈夫時則是三十八九歲,屬于中年喪夫,而同年又失去了最小的女兒。是故,較之陳玉蘭的悲苦,我的岳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剛過四十歲后,岳母就落下了一身的病痛,腰椎疼痛得幾乎佝僂成了九十度;手掌、腳掌、臉龐上常年可見到許多皸裂的傷口,原本細(xì)膩的皮膚變得猶如粗糙的樅樹皮;頭發(fā)稀疏,兩鬢斑白;還每每被胃潰瘍疾病發(fā)作折磨疼痛得滿床、滿地的打滾呻吟……

原來,岳母唱歌,其實(shí)是在用歌聲來訴說自己生活的無限艱辛,用歌聲來喧泄心中無盡的凄苦,用歌聲來慰籍心靈無底的悲寞??!

在那些何等漫長的日日夜夜里,是歌聲舒解了岳母心中的悲苦,是歌聲療治了岳母心中的傷痛,是歌聲溫暖了岳母凄冷心腸,是歌聲療救了岳母眼中滿目的憂傷,是歌聲撫慰了岳母心中滿腹的無助。

雖然岳母她老人家一直未曾上過學(xué),但是,中晚年后岳母憑著自己堅韌的毅力和恒心,硬是向女兒們學(xué)得了上千的文字,以至達(dá)到了能通讀小學(xué)低、中年級課本和選讀報紙的水平。岳母自幼聰慧,尤其是記憶力驚人,凡事見過、聽過的,便能諳熟于心而終生不會忘記,這也正是她老人家常常能唱出大篇幅的“說唱全本”和長篇的敘事古歌的原因。

玉蘭懷胎十月滿,生下是男心稍寬。

相貌堂堂非凡品,玉蘭心內(nèi)更喜歡。

公公婆婆笑滿面,手捧馨香謝上天。

只道郭門把后斷,幸又續(xù)起香爐煙。

三朝堂前把神敬,取名叫做郭子謙。

一聲哭啼,玉蘭誕下了兒子郭子謙,寒門見喜,悲中添樂,黑暗即將過去,黎明初現(xiàn)曙光。沉靜而凄美的歌聲自層巒疊嶂的深山或溪澗深窅的湍流中潺潺流出,令人覺出無盡的清涼與愜意。聽著聽著。我想,在那個生活異常悲苦的年代里,不知岳母是如何以其滿疾的腰身和單薄的臂膀掮起了家庭的重負(fù),又是如何以其百折不撓的毅力經(jīng)受住了重重生活的磨難與考驗(yàn)的?

到了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期,當(dāng)年那個柔弱悲苦、堅強(qiáng)美麗、聰慧大方,名叫肖菊仙的女子,在年近六十歲時便成了我的岳母。而這一時期的岳母,佝僂的腰身反而直立了起來,趕集擺攤,跑轉(zhuǎn)轉(zhuǎn)場做生意,病痛減少,歡聲笑語見多,幾個常在一起閑坐唱歌的姊妹間的聚會也日顯頻繁。這種情形一直延續(xù)到岳母被突然確查出患有癌癥并且已到了晚期之前。

也是在這一時期,在我參加編纂地方志的日子里,由于指導(dǎo)部門志編纂的機(jī)會得以結(jié)識一個當(dāng)時擔(dān)任衛(wèi)生局主要領(lǐng)導(dǎo)的北方干部,閑談中他談及自己于1952年參加西南土地改革工作團(tuán)第二分團(tuán)在榕江寨蒿與我岳母共事的一些往事。那時,我的岳母二十七八歲,已經(jīng)嫁入徐家,并生育了兩個男孩。由于生性聰明、伶俐,便被土改工作團(tuán)選中做了“婦女委員”,工作作風(fēng)潑辣、干練而沉穩(wěn),曾頗受獲好評。

結(jié)婚后,作為女婿,我對岳母一家的情況也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在榕江寨蒿,因諸多原因,岳母與那徐姓男人離了婚,既而與一個姓鄧的以燒制磚瓦謀生的湖南籍手藝人結(jié)婚,不久遷入錦屏縣的河口瑤光,最后定居于敦寨街上以染布為生,復(fù)生養(yǎng)了3個女兒。

“極左”路線初期,這個家庭的男主人被公安部門認(rèn)定曾有國民黨部隊李密軍長麾下團(tuán)職軍籍的履歷而遭致抄家坐罪,不久便被折磨得抱病身亡。這一時期,三個女兒遠(yuǎn)未成年,孤兒寡母一家四口無以為生,作為母親,選擇了“染布”度日的營生。自后,我的岳母肩挑百十來斤的“染布挑子”,走南闖北,夙興夜寐,長年奔走在錦屏、黎平、天柱、劍河數(shù)縣村村寨寨的萬水千山間,歷經(jīng)艱辛。母親難得偶爾返家停留一宿,還得急著替有嫁娶喜事的人家繡帳檐和被面,為已經(jīng)得到“報帖”做了外公外婆的人家繡孩子的花背帶,為裁縫鋪師傅繰扣眼、吊衣邊、絎褲腳,宵衣旰食,以養(yǎng)家糊口。隨后全家再度被下放到農(nóng)村生產(chǎn)勞動。即使到了“文革”結(jié)束,恢復(fù)高考的1977年,這個家庭的兩個女兒參加高考雙雙上線,見之以張榜公布。然其時“極左”的余威和余毒未盡,在“政審”時兩個女兒竟雙雙無端再度受到父親所謂“歷史問題”的累及而終未獲得錄取。這一時期,岳母的歌聲始終反復(fù)出入、躊躇和糾纏在《新編雙上墳》這樣極其凄苦的旋律里:

玉蘭心內(nèi)好凄慘,安排香燭和紙錢。

備辦三牲和酒禮,懷抱嬌兒郭子謙。

來到善元墳前面,墳飄上面掛紙錢。

手拿馨香把燭點(diǎn),珠淚滾滾落胸前。

擺開祭禮來供獻(xiàn),雙膝跌跪地平川。

夫君若是有靈驗(yàn),請聽為妻訴根源。

……

岳母的心靈,徜徉、出入在無盡歌聲蒼茫的夢幻里,她是在用歌唱來求證人生,消解生活中的郁悶、煩惱和沮喪,找尋陪伴悲傷的慰藉;用歌聲來充實(shí)自我,撫慰人生的艱辛和傷痛,療救生活的無助乃至絕望

有時,真摯、親切而又凄婉的歌聲,也時常會把岳母拉回到自己辛酸的童年時代。在養(yǎng)父的家里,七八歲的小姑娘正是上學(xué)讀書的年齡,但是“小姐姐”菊仙這個“拖油瓶”,非但得不到讀書,還得每天提著竹籃到江邊去洗衣、洗菜、挑水。

這時,耳畔就每每意外地傳來鄉(xiāng)野大地間動聽而美妙的歌聲:

對門對戶一條街,郎門對著姐門開。

早晨得見姐梳頭,晚上得見姐脫鞋。

姐梳頭來姐脫鞋,花轎抬姐進(jìn)屋來。

大田栽秧難栽角,妹打毛衣難起腳。

高山捆柴難捆腰,屋中織布難穿梭。

過路哥哥莫笑我,妹沒婆家莫奈何。

這是大地間關(guān)于愛情的神話,這是鄉(xiāng)野關(guān)于愛情的歌謠。男孩碰見了心儀的姑娘,心生愛慕,唱歌挑逗,借以傳情達(dá)意。而女子的應(yīng)答,以物起興,巧寓深義,令人回味無窮。詞句看起來好像信口唱來,卻猶如暑的清泉,直沁心脾,韻味綿長,卻又火一般的撩人。歌聲悠悠,歌聲蕩蕩,歌聲為媒,幾多美滿的姻緣就瓜熟蒂落在這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的美妙唱和之中。

身置鄉(xiāng)野大自然的自由天地間,無疑,也唯有這一時刻才是“隨娘崽”(鄉(xiāng)間俚語,對隨母下嫁子女的的蔑稱?!巴嫌推俊绷x同)的小姑娘,也即“拖油瓶”的菊仙“小姐姐”的身心最為高興和快樂的時光。原來,這歌聲來自那些在田里栽秧或打谷勞作的男女們的苦中作樂。唱的是當(dāng)?shù)厮赜械囊环N優(yōu)美的山歌,這邊唱,那邊和,歌聲美妙感人。小小年紀(jì),被那些無束無拘、悠揚(yáng)動聽的歌聲迷住了……這以后,隨便什么歌,只要聽過一遍,這叫做菊仙的“小姐姐”便準(zhǔn)能一字不差地唱出來。而且,更多的時候她還能像劉三姐那,見子打子,觸景生情、即物起興,隨嘴編來,出口成歌:

行路聽見客唱歌,白衣紅裙妹嬌多。

放排遇著魚擺尾,可惜無網(wǎng)沒得轍。

砍柴又逢金雞飛,鳥銃還掛門背角。

山中木葉堆摞堆,妹妹想哥不用媒。

多個媒人多張嘴,媒人嘴里出是非。

哥唱山歌妹來和。有歌做媒魚歡水。

歌聲穿越了岳母短暫的童年和整個少年時期,喂養(yǎng)和豐盈了山

里姑娘曼妙的豆蔻年華;成為了岳母青年時代乃至盛年時期苦情歲月的生活調(diào)劑與精神的慰藉。同時,自然也成為了岳母人逢喜事,心情高興和愉悅時的快樂表達(dá)。

1979年,這個多災(zāi)多難家庭的小女兒即后來成為我妻子的姑娘再度備戰(zhàn)高考,而終獲錄取。繼而,經(jīng)多方奔走,于1982年,岳母一家又終于得以政策落實(shí),恢復(fù)了“非農(nóng)業(yè)人口”身份。但是,當(dāng)年被無端抄家所“搜走”的三百大洋和數(shù)千人民幣及布匹卻一去了無蹤影,無一歸還。岳母只好以賣掉后園中一棵李樹的果實(shí)得來的七毛錢作為本錢,換來針頭線腦、品紅、發(fā)卡,成為集鎮(zhèn)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干起了個體戶經(jīng)營,慢慢滾動發(fā)展、壯大。既而,改以經(jīng)營針織、服裝。日子才過得日顯寬綽起來。

直到這時,岳母的歌聲也才逐漸的唱出了自己對人性,對人生,對家庭,對生活所傾注的無限柔情和舒張之美:

太陽下山哥作慌,急拿金鉤勾太陽。

金鉤扯住太陽腳,郎心勾住姐心腸。

眼看太陽要落坡,眼看鯉魚要過河。

眼看金雞要過坳,再不開槍要打脫。

岳母的人生充滿了太多的艱辛和無奈,岳母的人生也蘊(yùn)涵了太多的感激與感動。而當(dāng)這些艱辛、無奈、感激與感動一旦注入了生命的血液里,便注定了它的無上價值。你,我,他,都無權(quán)褻瀆這樣的歌聲所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隨著被視為掌上明珠的三個女兒,一個接著一個的成家立業(yè),逝去的歲月湍急如流,在生命慢慢的行程里,原來的那些荒誕的劇目早已落幕,淡入記憶的深處,一次次痛苦回憶也便欣然化作了勞作之余、茶余飯后的閑情逸致:

一塊帕子四四方,帕子上面繡鴛鴦。

鴛鴦繡在帕子上,帕子舊了莫嫌臟。

隔河望見妹穿青,郎想過河怕水深。

丟個石頭試深淺,怕是妹妹有了人。

民歌是人類的情感搖籃,民族的根脈,精神的河流,它源于鄉(xiāng)土,生生不息,世代傳唱,不僅唱出了一代代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同時也揭示了為什么在漫長的生活中何以會留下了這許許多多被人們廣為傳唱的經(jīng)典之作的充分理由。原來,歌唱不僅是生活的表達(dá),也是構(gòu)成生活本身的骨骼與血肉??!

黔東南地區(qū)是“歌的海洋”,“飯養(yǎng)身,歌養(yǎng)心”。在廣闊的民間,兩個主體民族--苗族與侗族的歌聲,其實(shí)是一條龐大河川的兩支分流,各美其美,共同演繹和成就了一個偉大民族所特有的文學(xué)藝術(shù)范式穿越古往時空而沉淀為厚重?zé)o比的歷史包漿。迎客歌、敬酒歌、婚嫁歌、喪葬歌、祭祀歌、孝歌、勞動歌、時政歌、戰(zhàn)爭歌、古歌、起房造屋上梁歌等等,這些歌唱除了語音上的差異之外,在其內(nèi)容和形式之上,這二者間更多的體現(xiàn)出了藝術(shù)表現(xiàn)方法上的千姿百態(tài),唱腔曲調(diào)上的五花八門,但無一不包涵了對原生萬物的敬畏歌頌、闡釋解構(gòu),以及對生活萬象的模擬、復(fù)述與表現(xiàn)。這條悠長、龐大的民歌之河川,從遠(yuǎn)古流來,與詩詞歌賦一脈相承,成為人類對自身鴻蒙的童年、詭異的人生過程以及過往物事消長最為藝術(shù)的追溯與記憶。

歌聲,有時固然是痛苦的,會帶給人生以無盡的傷痛和苦憶,成為生命中永遠(yuǎn)不可磨滅的印記。但更多的時候,歌聲卻是美好的,能帶給人心以美好快樂,乃至無限富美的記憶與遐思:

天上起云云起花,苞谷地里種南瓜。

瓜藤纏壞苞谷樹,嬌妹纏壞后生家。

姐家門前兩重坡,我走少來人走多。

鐵打草鞋穿了底,看是為了哪一個?

岳母歌聲的河川,仿佛從遠(yuǎn)古流來,拂去了歷史的塵埃,我不僅發(fā)現(xiàn)了這條民歌的河川是何其浩浩湯湯、奔涌澎湃,同時又是那樣雋永美好、精致練達(dá),優(yōu)美的歌聲及其辭藻、語匯和韻律,是我們最為美好的文學(xué)藝術(shù)范式和標(biāo)本,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個民歌輩出、情感流彩和華章豐隆的時代。

岳母的《歌書》從時間之河登岸,歷史的歲月早已天荒地老,連同它的文字也終將盡數(shù)褪色、凋敝,乃至完全失憶,只留下會說話的歌聲仍舊堅韌的藏在時光冊頁的深處不時泛出熠熠的智慧幽光。

黔東南是歌的海洋。聰慧的岳母憑借其一生驚人的好記性、好嗓音、好悟性,加上她通曉漢族、侗族與苗族三個主體民族的語言及其民歌的歌唱形式,歌聲便自然成為她用來不斷擦亮自己老去人生歲月的風(fēng)塵腳跡,并啟迪、支撐和助長其子子孫孫在未來的日子蔥蘢拔節(jié),并用以發(fā)現(xiàn)觀照、表達(dá)感恩、快樂生活,繼續(xù)前行最值得信賴和最為重要的有效手段,乃至最為可靠的依憑。

姨媽開腔我著忙,不會唱歌心發(fā)慌。

河中魚兒怕絲網(wǎng),開怕太陽。

曹操上了孔明當(dāng),草船借箭遭火殃。

瞎子最忌拐彎路,瘸子怕上陡巖梁。

婆姨未體光棍苦,姑娘難哭寶慶腔。

我肚無歌不成調(diào),怕將姐妹笑一方。

不得奈何將歌起,還請姨媽來幫腔。

敬了姨媽這杯酒,我來學(xué)乖不說謊。

……

夜暮散去,朝暾初上。歌聲用生命和心靈的符號刻錄下了岳母與三五知心的侗家姐妹于席間相互勸酒唱和的身影和音容笑貌。

歌聲是生命里的一股清流,不僅澆灌了遠(yuǎn)去日子的朝朝暮暮,相信它也一定能夠一如既往,充盈、揚(yáng)帆于生命豐沛浩蕩的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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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從生命的河川流過的評論 (共 9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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