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奶奶把手又放在自家的臺秤上按了按，臺秤的指針靈活地擺動了幾下后又回復(fù)到八斤的位置。八斤奶奶沖著老伴兒叨叨著：“這能差嗎？八斤，就是八斤，整整少了二斤？老頭子，你確定當(dāng)時秤上的數(shù)字是十斤？”“確定，怎么不確定！買十斤大白菜我還能記差了嗎！”老頭子回應(yīng)著說。

八斤奶奶把秤上的兩棵大白菜拿了下來，不情愿地把菜幫一片片掰下來放在水槽中，一邊叨叨著：“我就說嘛，做買賣的人精著呢，你看那小劉姑娘每天笑呵呵地，那個會哄人兒的小模樣，白長??？自古說的好啊‘無奸不商，無奸不商’，怎么著，讓你吃個啞巴虧吧！”

說著話，她用眼睛斜睨了下在一邊鼓搗熱水器的老頭子。一邊又說：“人家?guī)湍惆寻撞怂偷郊依?，小嘴甜甜地喊一嗓子‘爺爺！我把菜給你拿上來了，收好嘍！爺爺，您需要什么打個電話就是了，您的腿腳不方便啊！’就憑那甜甜的小嘴兒，那殷勤勁兒，你還能戒備什么?！卑私锬棠贪寻撞烁尤舆M(jìn)了垃圾桶?！耙皇墙裉旌辈灰妰旱赜檬值嗔苛讼?，哪能察覺出這上面的差頭。”略沉吟了下，八斤奶奶接著說：“自打五一節(jié)那會兒你崴壞了腳，哪次去超市買東西，都是那小劉幫送上來，也不知這之中……”

八斤奶奶不再說下去了，她心里話，死老頭子啊，你還以為挺美的，總夸小劉姑娘好，小劉熱心腸。這年頭，無利誰起早?。?/p>

老頭子瞟了老伴一眼沒言語，仍在專心地鼓搗著他手里的東西。

小劉姑娘的超市，是個臨街的建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八斤奶奶和老伴，就住在小劉姑娘超市的小區(qū)內(nèi)，緊挨著超市的那幢樓里，所住樓層并不高，三樓。從樓上下來，繞過一個花圃，再走二十多米的甬道就到了超市的后門兒。每天八斤奶奶和老頭子就從那個門兒去超市買東西，或從超市后門進(jìn)去前門出去，坐公交上街，超近兒。

五一節(jié)那會兒，一次，老兩口上街回來，剛好走到超市門口，老頭子踩滑了臺階，崴傷了腳。是小劉看到了把老頭子扶了起來，還幫把手中的東西送到家中。從那時起，凡八斤奶奶和老頭子手中拿著什么東西，也不論從哪里買回來的，只要有些份量的，小劉都會主動地幫忙送到家。不知不覺，竟還成了習(xí)慣。

八斤奶奶老兩口，都七十多歲了，身體不算太結(jié)實，用她們自己的話說，土埋半截子了，一碰直掉渣。常人都敬而遠(yuǎn)之，怕遇到不測擔(dān)責(zé)任，竟有小劉這么好心的姑娘，主動幫這幫那的，一點兒都不戒備。這人兒心腸熱，熱得燙人不說，長得俊俏，聰明，善良，像小燕子似的讓老兩口稀罕到心癢。

看到小劉姑娘就舒心，老兩口的生活中不自覺的就多出了小劉姑娘這道話題。多出這道話題的根兒還是老兩口有一個可愛的孫子小剛。老兩口琢磨著，這小劉姑娘要是給了小剛該有多好啊。

可是一想到今天的事兒，八斤奶奶的心里就犯堵，越犯堵就越不自覺地翻騰著往日小劉幫忙送這送那的情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沖著老頭叨叨：“我說老頭子，上次咱買的南果梨，明明撿袋里十五個，我數(shù)得最清楚了，怎么就吃到十三個呢？”老頭子皺了下眉頭“我可沒記吃多少！”“我記著呢?！?八斤奶奶是精細(xì)的人，一輩子節(jié)儉慣了，什么事兒都記得清楚，這種記憶習(xí)慣都是物資匱乏那年代精打細(xì)算培養(yǎng)出來的。少了兩顆梨，只是當(dāng)時沒往深處想。

現(xiàn)在這兩件事落到了一起，讓八斤奶奶不由不另眼看這個姑娘了。

“這孩子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兒呢？”

“看我們老了，以為我們糊涂了？”

“我們看錯了人？”

“老話說得真是對呀，‘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知是讓老頭子聽，還是自言自語，八斤奶奶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不住嘴地嘟嚷著。

八斤奶奶洗好了菜，放在那里瀝水，準(zhǔn)備剁餡包餃子。孫子一早打來電話，說為學(xué)校辦事回來了，晚上過來看爺爺和奶奶。孫子最愛吃奶奶包的餃子。要不差給孫子包餃子，八斤奶奶真想把白菜拎下去，找小劉說道說道。為了給孫子包餃子，這事兒就認(rèn)了吧，人不能總絆倒在一個石頭上，下次再買東西，自己拎回來就是了。

一邊干著手中的活，一邊不住地想著小劉的事兒。一會兒想著她的好，一會兒想著她的不是，一會兒想著招人痛的樣兒，一會兒想著背人做的事情。八斤奶奶這心啊，不思閑兒地翻騰著。

小劉的家住在城郊的農(nóng)村，離市區(qū)只有十多里的路程，是那里的老戶。一家?guī)状嗽诋?dāng)?shù)氐目诒€算不錯，實行改革開放以來，她的爺爺和父親就棄農(nóng)經(jīng)商了。一家人的生活過得相當(dāng)富庶。小劉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母的頭腦活絡(luò)，盡力地供她讀書，上了大學(xué)，去年畢了業(yè)，自己在市里盤下了這個超市，當(dāng)上了小老板兒。小劉的這些情況，都是閑聊時了解到的。

小劉，是個能吃得起辛苦的孩子。整個店面少說也有300多平方米，每天起早貪晚地工作，把超市打理得井井有條，紅紅火火。經(jīng)營不到一年的時間，把周圍的住戶都引到她這兒來買東西。就連那紅蓮小區(qū)的住戶們，都寧可多走幾步來她這兒?？芍腊。t蓮小區(qū)也有個大超市，面積比這個超市還要大呢。

想到這兒，八斤奶奶和老伴兒一邊干著各自手中的活兒，一邊聊起有關(guān)小劉的話題來：“老頭子，小劉是學(xué)商的，你說這學(xué)問真就那么管用嗎？”“那也看人兒。有學(xué)問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人做得成事兒，有的人就做不成事兒?！崩项^子辨證地去看這個問題?！胺彩鞘虑樽龅贸晒Φ娜?，都是有主意的人?！崩项^子的語氣中帶有判定的意味。“咱就說這小劉，你光看到生意做的紅火了，你注意到?jīng)]，她盤下這個店，沒從家里要一分錢，父母給拿的錢不假，都是打了借據(jù)的，小劉承諾本息一并還回?！闭f這話時，老頭子的眼睛流露出一種贊賞的光芒來。“老伴兒，小劉這叫自加壓力，壓力轉(zhuǎn)換成了動力，再結(jié)合自己學(xué)到的專業(yè)知識，轉(zhuǎn)化成了生產(chǎn)力。因此你才能夠看到小劉樂此不彼地忙。白忙嗎？盈利一定相當(dāng)可觀。也因此，小劉才越干越起勁兒。這叫‘累并快樂著’?！?/p>

老頭子的話說得有板有眼，八斤奶奶雖然聽不大明白這之中的大道理，但小劉聰明，能干，親合力強(qiáng)這沒的說，何止是做買賣呀，住家過日子都一定是把好手?。?/p>

想到這些，八斤奶奶又有些感觸：唉，倒是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雖然有這么多的優(yōu)點，人也開通，但從這斤斤兩兩小事來看，還是小器啊！小器是什么意思？愛小啊。女人就怕愛小，愛小就經(jīng)不住誘惑，經(jīng)不住誘惑，就守不住婦人之道。這可是當(dāng)女人的大忌。用老頭子常說的話，這叫‘硬傷’！想到這兒，禁不住搖了搖頭。

相中小劉那時候，八斤奶奶試探著問過小劉有沒有處朋友，想找個什么樣的對像。小劉未加思索地說：“奶奶，我找就找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兒，長得嘛，還得帥還得活潑幽默會疼人兒。當(dāng)然得有學(xué)歷的啦，應(yīng)該是研究生還差不多！”奶奶一聽，不自覺地就往孫子小剛身上掂量，孫子的條件正相當(dāng)??！

想起孫子小剛，八斤奶奶就樂得合不攏嘴。

小剛，是八斤奶奶和老頭子的驕傲，今年26歲，一米八幾的大個兒，一表人材不說，幾年前考上了省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考入了北京一所大學(xué)讀研。更讓爺爺奶奶稱心的是，孫子簡直就是一個開心果，每當(dāng)孫子回來，都第一時間跑到奶奶家，給爺爺奶奶帶來一串串的笑聲。不說學(xué)習(xí)上讓爺爺奶奶樂得合不上嘴，只說那幽默勁兒，那一開口就能讓你憋著樂偷著樂哈哈大聲地樂，讓你初次見面就有喜歡上他的感覺。

奶奶曾問過孫子個人的事兒，小剛總是一笑，“不忙不忙?！?/p>

有一次奶奶用探討的口吻問孫子：“剛子，你想找個什么樣的對象呢？”“找個讓你滿意的唄，奶奶?！薄澳悄阋粶?zhǔn)知道奶奶就滿意嗎？”“當(dāng)然知道了，奶奶不就是喜歡漂亮的嗎，喜歡有文化的，喜歡賢慧的，喜歡勤快的，喜歡嘴甜甜的，喜歡….”

一連串的喜歡還沒說完，就看奶奶把眼皮一翻，“你氣奶奶是怎么的，你是在給奶奶找機(jī)器人是不，你當(dāng)奶奶傻呀，天底下哪有那種人兒，一點毛病沒有。去了肚臍眼沒疤。”

小剛哈哈哈地笑著，一連串地笑，笑得彎下腰來說：“奶奶。我就知道你要給我找對像。我的對像不用你找，我自己找，我心里有目標(biāo)啦。到時給你領(lǐng)回來一個除了肚臍眼沒疤的對像就是了。”說完順著一長串的笑聲跑了。

想著今天的事兒，八斤奶奶又禁不住地感慨了，人啊，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如果小劉不做出這種小器的事兒來，她和小剛還真就是天生的一對兒。小剛目標(biāo)中的女孩子是誰呢，比小劉還招人痛嗎？

八斤奶奶手腳麻利，剁菜、拌餡兒、和面、搟餃子皮、包餃子這流水似的活兒一個人做。也就個八小時的功夫，眼看著餃子就要包完了，八斤奶奶直了直腰，終于給老頭子下達(dá)了工作任務(wù)：“老頭子，你負(fù)責(zé)剝蒜啊，把蒜泥搗出來，蒜醬里別忘了放點香油！就等孫子回來煮餃子啦?！薄拔疫@熱水器還沒弄好呢，一會兒….”老頭子話沒說完，只聽“當(dāng)啷”一聲，接著，“嗒！嗒！嗒！”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只聽老頭子說：“完了，這掉哪兒去了呢！”接著滿地找起了掉在地上的東西?！袄习閮?，螺絲疙瘩掉地上了，快幫我找找！”“自己找去！我這一手的面?！薄笆遣皇潜臋还竦紫铝?？我拿拖把劃拉劃拉?！笨蠢习槊χ种械幕顑?，老頭子自己找來了拖把，伸到了櫥柜底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頭子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夸張，前仰后合的，十足的老頑童模樣。老伴驚詫地扭過頭來，沒等看清楚什么，就聽老頭子說：“老伴，你的南果梨在這兒呢！哈哈，不多不少啊，正好兩個呀，哈哈??！”

“你哈哈什么，老沒正經(jīng)的玩意兒！”八斤奶奶假裝嗔怪老頭子，心卻暖暖地。這死老頭子啊，一輩子不知道什么是愁，總愛打哈哈。這一點，孫子小剛和他爺爺超像。

“這梨，啥時候轱轆那底下的呢？”八斤奶奶在想。

找到了梨，自然想到了小劉，心里閃現(xiàn)出一絲的不自然，唉，好險沒屈賴了那孩子。

時鐘指向十七點了，已經(jīng)到了晚飯的時間，小剛怎么還沒回來？！八斤奶奶讓老頭子給小剛打個電話，問啥時候回來！

“好嘞！老頭子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悉悉嗦嗦在找什么東西。

“老伴，你看到我的手包了嗎？”老頭子急切是問。

“你的包？你整天擱手里拎著，我沒注意！”

“完了，我的手包沒了！”

“好好找找！”

“完啦！手包真沒了！”老頭沮喪地說。“我落在外面啦，完了，丟啦！”

八斤奶奶也忙不迭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走了過來，心里著急卻安慰著老伴兒：“你好好想想落哪兒了?！?/p>

老頭子看看時鐘，“從外面回來有兩個多小時了，一時想不起來落哪兒了。落哪也完了，恐怕徹底丟了！”

手機(jī)在包包里，手包里還有身份證，老年證，銀行卡和現(xiàn)金等。

老頭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八斤奶奶喃喃地說：“要怎么說，這一下午咋這么消停呢！”

片刻的沉默。

突然，“篤、篤、篤”有人敲門。

“老頭子開門去，孫子回來了?！?/p>

門開了?！澳棠淌俏遥　甭曇翥y鈴般脆。

只見小劉手中拎著一顆大白菜?！澳棠?，對不起，那會兒白菜送錯了，隔壁李阿姨家的白菜讓我給您送來了。方才給李阿姨送菜時李阿姨都拒收了，她說我照這種送菜法都得賠死?？┛┛┛?！”沒等奶奶說話，她把白菜塞到奶奶手中，小話匣子又打開了：“奶奶，你家白菜缺斤少兩的，為什么沒找我去呀？”

看著老兩口木然地站在那里，小劉把臉往老頭子的眼前湊了湊，調(diào)皮地說：“爺爺，您為什么不歡迎我呀？”說著話，沖爺爺做了個鬼臉，然后，“噔噔噔噔”一邊用嘴打著伴奏，一邊變魔術(shù)似的拿出一個包包來?！盃敔斈?，這是什么？”

“爺爺，我就知道您一定著急了，手包放到我貨架上了，考驗我是不？多虧下午顧客少，誰都沒看到。我剛才點貨才發(fā)現(xiàn)，看身份證知道是爺爺?shù)?。我怕您著急，連忙一并送過來了?！薄盃敔斈槭?，看少了什么沒有。”

這一頓機(jī)關(guān)槍似的話語，把爺爺和奶奶從迷矇中打醒了。還是八斤奶奶來得快，連忙沖老頭子說：“你看你看，包落在小劉的店里了，這要是落在別處，還能回來嗎？還不謝謝小劉！”一邊說著，一邊接過手包遞給老頭子，一邊拉著小劉的手：“劉啊，差二斤白菜，你也不該送一顆呀。”感覺說走了嘴，八斤奶奶有點不好意思了。

堵了一下午的心吶，只這前后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呼拉一下子全解開了。八斤奶奶心坎上像開了一扇窗子，透著陽光和清風(fēng)，這個清涼，這個敞亮，燥氣頓消。她越看小劉越順眼，一把將小劉按在椅子上“別走了，今晚就在奶奶這吃餃子?！?/p>

正在這時，又有人敲門，一個美妙的男中音和著敲門聲飄進(jìn)了屋里：“奶奶開門，我回來啦！”

八斤奶奶樂顛顛地把門打開，小剛閃進(jìn)門來。先是摟住奶奶來個“缽”吻，剛要用同樣的熊抱和爺爺親熱一下，突然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小劉。四只眼睛像過了電，倏地碰撞了一下?！斑@，這，什么情況？！”小剛有點口吃：“劉雨馨，你，怎么，自己跑到奶奶家來啦？！”

“唐俊剛，這，這是你奶奶家？”小劉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也弄得語塞起來。

瞬間，小剛明白了什么，“好啊，劉雨馨，看不出來啊，你地，厲害厲害地，大大地！”說著，輕輕地送上一老拳，打在小劉的肩上。然后，一把將小劉拉在身邊，攔腰摟住。“報告爺爺，奶奶，這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加現(xiàn)在的對象，心語超市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劉雨馨女士，你們看合格不合格？” 接著俯身奶奶耳邊“去了肚臍眼沒疤的那個！”說完，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怎么跑到我家來的，怎么回事兒？！”

只見小劉若嗔若怪地說：“我怎么知道奶奶就是你奶奶呀！”“要是早知道呀，得讓你用八抬大驕抬我來呢！“

“我抬你，我抬你。“小剛一邊說一邊把嘴往小劉的臉上湊。小劉一邊躲一邊可嗓子喊：“奶奶，奶奶，唐俊剛欺負(fù)人！奶奶管不管吶！”

“奶奶管，奶奶管，小剛！……”

20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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