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

那時候，我在礦校當老師。每天站在校園里往東南方向一望，就會見到有一座青山突兀而立。那山仿佛很遙遠，又似乎近在眼前。觀望此山，山無尖，好像被攔腰削了一刀，成梯形，山上林木疊翠，郁郁蔥蔥，透出幾分莊嚴，又顯出幾分神秘，令我很是神往。向人打聽此山為何山，答曰：平頂山。又問山上有何物，答曰：有一座寺廟，但文革中已遭毀壞。

因為離家較遠，交通不便，我周末很少回家。經常是一到周末，大家都四散而去，平時熱鬧的校園里頓時變得冷冷清清，只剩下我一個人，形單影只，倍感寂寞。

有一個周日，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我獨自一人漫無目的來到野外。放眼望去，又見平頂山。它獨臥在那里，一付氣定神閑的樣子。忽然間，我心里一陣沖動，像是受到了一種召喚，不由自主，邁開大步，徑直向它走去。當時已是深秋季節(jié)，田野上的麥苗剛剛露頭，我沿著地頭堰邊的一條羊腸小路一陣疾走，不一會兒，就把一大片莊稼地拋在了身后。

再往前走，卻發(fā)現(xiàn)腳下已經沒有路，止住腳步，站在那里，竟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心中的沖動。于是，不管有路沒路，只管向著山的方向去。為了避免踩傷麥苗，我盡量沿著一些溝渠和田埂走。有時候為了不走彎路，我索性踮著腳尖直接從麥田中穿過。

前面出現(xiàn)一個村莊，隱約有雞犬之聲，也不去管它，自顧前行。突然，耳邊響起一陣叫喊，扭頭去看，遠遠站著一個矮胖老頭，正對著我指手畫腳。我先是一驚，繼而明白，他是在指責我滿地里亂跑，踐踏了莊稼。離著那么遠，我也不便停下解釋，只有健步如飛向前趕。如此一來，老頭的喊叫聲似乎更大。幸好前面出現(xiàn)一條小路，及時幫我解脫了困境。(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那小路一直向著平頂山的方向而去，我以為終于走上了一條進山的路，心中十分歡喜。路漸漸有了坡度，兩邊的莊稼地也開始變成層層梯田。越往上走，路越崎嶇，田地也越貧瘠，很多地方荊棘叢生，荒蕪一片。正走得有些氣喘，忽然又發(fā)現(xiàn)腳下的路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模糊。一邊心生疑惑，一邊堅持前行，走著走著，竟走進了一片荒草亂石之中，再也找不到一點路的痕跡。仍不甘心，繼續(xù)前行，驀然，一道峽谷橫在眼前，令我大吃一驚。

慢慢靠近峽谷，心跳立即加速，腳下是懸崖峭壁，一陣山風呼嘯而過，鼓蕩起我的衣服，讓我驚懼不已。定神往下看，谷底十分平坦，有莊稼地，有小橋流水，有羊腸小路，遠處還有幾間小房子，而峽谷對面，平頂山已經是一副遮天蔽日的樣子，但見山腳處巨石突兀，山坡上萬木競秀，卻不見了那個刀削般的平頂，而一片清涼的氣息正潮水一般向我涌來。

剛尋覓到一條向下的途徑，忽聽谷底傳來幾聲狗叫，聲音雄渾，極似那種精壯剽悍的獵犬，即刻又讓我畏縮不前。仔細觀察半天，幸好并不見狗影。于是壯起膽子，小心翼翼，手攀腳蹬，緩慢下行。途中幾次險些滑落，驚出一身冷汗，所幸只是有驚無險。下到谷底，才發(fā)現(xiàn)手上已被尖石棘刺劃出數(shù)道血痕。

休息片刻，順利穿過谷底，至山腳處。只見巨石在前，密林在上，坡度之陡，猶如天梯。既來之，則蹬之，如此一想，心中不由生出豪情萬丈，身上的疲勞也一掃而光。一步一步向上，依然是無路可循，依然是手腳并用，依然是尖石棘刺。大口喘息，汗流浹背，臉被劃傷，衣服被撕破，爬一會，歇一會，最后終于到達山頂。

山頂果然平坦，生長著很多古老的珍異樹木。有一排老松樹，奇形怪狀，如虎豹張牙舞爪，如蟒蛇扭曲纏繞，格外引人注目。轉來轉去，眼前出現(xiàn)一座破廟，廟門猶在，岌岌可危，里面殘墻破壁，磚瓦散落，斷碑橫躺，雜草叢生。正心生蒼涼，忽見一老者，須發(fā)皆白，面色沉靜，手里端一銅煙鍋，端坐于旁邊一堆亂石之上，正默然看著我。我肅然起敬，上前搭話，詢問這廟的來歷。

老者告訴我：很久以前，不知哪朝哪代，有一和尚云游至此，見這里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便居住下來，四處募集錢糧，建了這廟。從此，方圓幾十里的百姓都來朝拜。以后的年月，外面的世界時而太平，時而戰(zhàn)亂，這廟也時而興盛，時而冷清，而香火卻從來不斷。文革期間大搞破四舊，廟宇被拆，神像被砸，幾乎所有東西全被毀壞，從此便再沒有人光顧。又過了幾十年，一切漸漸歸于平靜，卻發(fā)現(xiàn)有一塊石碑竟然幸免于難，被完好保存下來。然而去年礦上有幾個青年人到這山上游玩，喝醉了酒，發(fā)起酒瘋，竟把這石碑又砸斷了。現(xiàn)在，周圍村里的人決意要重建這座古廟，正在積極籌備，就讓他每天來這里看護。

聽著老者的話，我恍然進入時空隧道，瞬間穿越數(shù)百年，不由呆呆地想：這寺廟有人來建，就會有人來毀，建了毀，毀了建，毀毀建建中，多少年就這么過去了，這廟毀了這許多年，這山也沉寂了這許多年，現(xiàn)在這廟又要重建起來，這山以后也要熱鬧起來了。

向老者問清了下山的路，走出很遠，回頭去看，就覺得那老者獨坐在那兒，清清靜靜，悠然自得，像個神仙。

下山的路是用石頭壘成的臺階，呈之字形，走著非常方便，下到一個谷底，繞過一座山腳，跨過一座小橋，穿過一個村莊，走完小路走大路，一路走下來，心里不免又生出些許感悟：這下山走的路是前人留下來的，雖然十分通暢，卻是繞了很多彎子，轉了很大圈子；而那上山走的路，是我獨辟的一條蹊徑，雖然有幾分艱險，卻不失為一條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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