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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悔

2016-10-24 10:14 作者:宋甫謀  | 7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追悔

人到中年,便開始懷舊。

最近一段時間,我總是回憶過去一些事,特別是晚上熄燈后躺在床上,黑暗中四周靜悄悄的,這時候,一些久遠而熟悉的面孔就會在眼前浮現(xiàn)。有很多面孔,一想起來心里總是充滿溫馨,但是有一個女同學(xué),每次想到她,心里卻沉甸甸的,充滿愧疚。

她就是我小學(xué)的同桌同學(xué)。

那是一九七六年,我十二歲,正上小學(xué)五年級。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忽然看到兩邊的墻壁上張貼著一些新鮮的大字標(biāo)語,一字字讀下去,立時驚的我目瞪口呆,心跳不止——那些標(biāo)語竟然把當(dāng)時幾位身居中央要職、紅極一時的大人物挨個打到了一遍。

后來去了學(xué)校才知道,原來是粉碎了“四人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接下來開始慶祝。先是全體師生上街游行,長長的隊伍,前不見首,后不見尾,別人舉起手臂我也舉起手臂,別人高呼口號我也高呼口號;然后是每個班級排練節(jié)目,準備文藝演出,班主任挑選演員時,我們紛紛舉手,踴躍報名,我幸運入選。

我們排練的那個節(jié)目是這樣的:前面四個學(xué)生扮成“四人幫”的模樣,頭帶小丑面具,弓身縮頸,渾身發(fā)抖;后面是四個紅小兵,手持紅纓槍,昂首挺胸,威風(fēng)凜凜。上場后,先由“四人幫”敘述自己的罪狀,再由紅小兵進行批判控訴。我扮演的是“四人幫”中的王洪文,排練時,我在老師指點下,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盡可能地對他進行丑化,得到了老師好評,因此很是得意了一陣子。

我們的演出獲得了很大成功。站在臺上,透過面具,我能看到臺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下臺之后,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四人幫”的表演要比“紅小兵”出色的多。老師對我們“四人幫”的評價是: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那時候上臺演出,一是覺得熱鬧好玩,二是能滿足了自我表現(xiàn)欲。那段時間里,班上一些的同學(xué)見了我總是笑嘻嘻地喊我“王洪文”,當(dāng)然,另外幾個“四人幫”的扮演者也享受了同等待遇。對此,我們誰也沒有在意,誰讓我們演的那么出色呢。

但是,說不清從什么時候,我開始有些忌諱了,問題出在同桌那個小女生身上。在那次演出中,那個小女生扮演的是江青。在那之前,我們兩個一直相處非常融洽,自從在一起演出,關(guān)系似乎比以前又更進了一步,經(jīng)常在一起有說有笑。可是,后來的情景卻讓我難堪,因為每當(dāng)我倆在一起說笑時,總是有好事者指著我們大聲說:看,王洪文和江青又在一起搞陰謀詭計了。還有一句針對這兩個人物的順口溜,純屬胡言亂語,聽起來不堪入耳,寫出來更是不堪入目,在此還是不記錄了。

那些惡毒的話語就像封喉的利劍,總是讓我猝不及防。待我醒悟過來,憤怒地追打過去,那位好事者卻早有準備,得意一笑,轉(zhuǎn)身逃之夭夭。這樣的事情時有發(fā)生,令我苦惱不已。我不計較自己一個人被嘲弄,卻無法忍受和同桌小女生一起被嘲弄。為了堵住好事者的嘴,我只能檢點自己的行為了。

我開始有意疏遠這位同桌小女生,盡量少跟她說話或不跟她說話。但是,這位同桌小女生似乎并不在意別人怎么說,而對于我的有意疏遠也似乎渾然不覺,仍然一如既往地跟我有說有笑。如果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她的這種心態(tài)確實值得我佩服,但在當(dāng)時,我卻非常生氣,她竟然一點也不理解我的苦衷

憋悶了幾天,她的渾然不覺終于招致了我的恨意。而我,竟然把不該灑向她的怒火灑向了她。

那天,當(dāng)她再一次天真無邪地跟我說笑時,我突然對著她疾言厲色。那一刻,我不再是那個平日性格溫和的小男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被怒火扭曲的人。她非常吃驚地看著我,嘴巴和眼睛都大張著,顯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繼續(xù)著我的疾言厲色,一心要讓她明白,我已經(jīng)徹底厭煩了她。她什么也沒說,眼里噙著淚,扭過頭去,身子猛地伏在了桌子上,開始抽泣。我知道她是無辜的,自己是沒有道理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忍,但是一想到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阻止她跟我說笑,阻止讓我難以忍受的嘲弄,立即又硬起了心腸。

從那天起,她不再跟我說話。而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目的終于達到,一切歸于平靜。

過了一段時間,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似乎在悄悄觀察我,目光偶爾朝我閃爍,似投石問路,有與我重歸于好的跡象。對此,我格外小心,始終對她冷淡有加,絕不多看她一眼,絕不對她做出任何友好的表示,不給她任何機會。然而,她似乎心有不甘。有一天,我與前排座位上的一位同學(xué)在說話,不知怎么,她竟然也插進話來,興致勃勃。我警覺起來,既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話,堅持兩眼只看著前排那位同學(xué)說話??墒?,說著說著,她突然接了我的話茬,而且,還是像從前那樣,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我卻把頭扭向一邊,冷若冰霜。我沒有看到她的反應(yīng),但是我能想到她那失望的樣子。當(dāng)我轉(zhuǎn)回頭時,她面無表情,目視前方,顯然,她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不存在的人。

不久,班里重新調(diào)了一次座位,從此,我和她不再做同桌。

在我的記憶中,她似乎小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沒有再上學(xué)。那個時候,農(nóng)村里經(jīng)常有學(xué)生中途輟學(xué)。別的同學(xué)不上學(xué)我沒有什么感覺,唯有她不上學(xué)讓我悵然若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傆X得她不上學(xué)是因為我的原因。

我讀完初中又讀高中,幾年過去,我差不多快把她忘了。

上高中那年,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突然遇到了她。幾年不見,她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大姑娘了,身材高挑而豐滿,但當(dāng)年那個小女生的影子卻還是依稀可見。那一刻,我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溫情,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想跟她打聲招呼,同時也隱隱感到,可能會遭受冷遇,但是,為了彌補我當(dāng)年所犯下的錯誤,我還是走上前去跟她說話。她果然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冷的,轉(zhuǎn)身匆匆而去。我站在那里,呆呆望著她的背影,心里只有深深自責(zé),竟一點也沒有怪她。

因為我早就明白,是我親手毀掉了當(dāng)年那段兩小無猜的友情,是我無端傷害了她。

高中畢業(yè)那一年,鄰村打了一口深井,水質(zhì)很好,附近村子的人都用小鐵車載著水桶去那里取水。有一天,我去那里取水,竟然在水井旁邊意外遇見了她。我還是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她還是冷冷的不理我。我并不在乎,我只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當(dāng)年我是有愧于她的,我并不奢望能夠恢復(fù)當(dāng)年那段被我毀掉的友情,我只希望能得到她的一點點諒解。去那里取水,需要交水票,那天,她恰好忘了帶水票,去買水票時,賣票的人卻不在,我正好有多余的水票,要替她交水票。一開始她堅決不同意,但是收水票的老頭卻認為這沒有什么不可以,便收下了。她一時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默許了我這種行為。

不管怎樣,這次總算為她做了點什么,心中也得到了少許安慰,然后急匆匆離去。過了幾天,我已經(jīng)把這事忘了,她卻托人把水票還給了我,當(dāng)時我接了水票,心里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每當(dāng)想起當(dāng)年我無端地對她疾言厲色的情景,心中的懊悔總是揮之不去。

無論如何,當(dāng)年那個小男生都不應(yīng)該將那些無名之火灑向一個小女生。

深人靜,我為自己年少時所犯的過失而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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