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為何物
林黛玉說:世間因為有了我,才生出種種煩惱來。我一直以為這是名言。我們知道,林黛玉一生的煩惱,都是因為情太深。她有絕世美貌卻沒有薛寶釵的家私人脈,她有曠世才情卻生活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她愛賈寶玉勝過愛自己,她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賈寶玉。她動不動拈酸吃醋耍小脾氣,她病病殃殃每每氣若游絲,她短暫而可憐的歡樂,她長久而深邃的憂憤,她乖張而孤僻的審美,她冷峻而寒峭的價值觀念,都是由揣摩賈寶玉對她的態(tài)度而形成的。讀懂了林黛玉,就讀動了情。讀動了情,也就讀懂了大半部曹雪芹和他的紅樓夢。
人之所以不同于一般動物,大概是因為人和所有的動物,對待情感的表達與處理方式不一樣。動物和動物之間產(chǎn)生感情,直接而直白,連表現(xiàn)形式都是赤裸裸的。一只老鼠對另一只老鼠產(chǎn)生感情,不會顧及到第三只老鼠的感受,直接愛就是了。同樣的道理,我們不能設(shè)想,一只猴子對另一只猴子有了感情,卻假模假式地在公眾面前若即若離,然后等到太陽落西山,才去愛個夠。動物低級所以感情來得簡單,人類高級所以感情來得復雜。反過來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凡是能把感情搞得很復雜的動物,就是高級動物。
人這個東西,最善于把一切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尤其是熱衷于把很簡單的感情弄得復雜到極致而不可收拾。比如,你和老婆吵架生氣,一定表現(xiàn)出對她的冷漠來,她在你面前走來走去你都視而不見,彷佛她是外來物種??墒?,你賭氣在外面吃一碗面條,然后把車開到山前空曠處停下來,把cd的音量開到最大,想好好聽聽柴可夫斯基對于悲愴的解釋時,你卻頑固地在想:她這時候在干啥?做飯吃了嗎?別人的老婆生了氣,就到商場瘋狂購物,這個習慣真是很好啊,商場人多,商品琳瑯滿目,不至于太過寂寞。
人在寂寞的時候也是感情最豐富的時候,只要心就像在半空一樣沒著沒落,你就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來關(guān)注你。你不是萬世主,所以沒有人來關(guān)注你,你只能自己在感情的漩渦中狂歡。這就對了,寂寞就是一個人的狂歡。人在感情最豐富的時候,也是最寂寞的時候。當著一個人的面嚎啕大哭,不是真傷心。一個人發(fā)著呆,不由自主就流下淚來,這才是最大的傷心。人在喜悅的時候需要分享,而在悲傷的時候,只需要獨享。你和一群人熱烈討論,目光掃來掃去卻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如果這時候產(chǎn)生了寂寞,那才是深度寂寞。你心里最想見的一個人坐在你對面,你卻感到他忽然很陌生,此時此刻產(chǎn)生的感受,就是寂寞的最高形態(tài),也就是冷漠了。寂寞和冷漠雖然都是感情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本質(zhì)卻是水火不相容。寂寞是做給自己用的,冷漠是演給別人看的。
之所以說人類把感情搞得很復雜,是因為人們往往把感情做反了給別人看,希望別人正著理解自己反了的意思。林黛玉葬花的時候哭訴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表面看來是說自己死的時候如何如何,其實心里想的卻是和賈寶玉恩恩愛愛活到老。女人說男人討厭,有門。男人罵女人風騷,有意。女人怨男人傻瓜,有情。男人怪女人蠢貨,有心。如果男人女人都發(fā)誓不理對方了,那就是有情節(jié)了。一對戀人賭氣各自東西,背道而馳。走著走著,一定會會偷偷回過頭來瞧一瞧,看對方是不是在追過來。兩個人碰巧一起回頭,就有好戲看了。一個人直直走,另一個人急急追,這是在演戲。兩個人義無反顧各自離去,就沒戲了。既然沒戲了,大家就散伙了吧。
眼下有一種軟件賣得很火,據(jù)說這種軟件有一鍵清除的功能。和誰鬧別扭,在電腦上敲一下鍵盤,這個人的微信、、手機、座機、伊妹兒等等,就全部被刪除了。可是,賣得很火,卻用得不多。人們裝了這個軟件,其實只是想讓另一個人知道:別惹我,小心一鍵清除你。這大概和美國的威懾戰(zhàn)略差不多。美國的威懾戰(zhàn)略對薩達姆完全失效,不得不真打。因為薩達姆是個瘋子。真正的感情不需要威懾,能夠靠威懾得到的,都不是感情。對付威懾戰(zhàn)略最好的手段,就是瘋了。真正的瘋子我見過,那個人把一個又一個呼啦圈往自己身上套,還一邊惡恨恨地說:看你往哪兒跑?非套住你不可。想套住對方,卻把自己套進去了。如果用這個辦法對待感情,那才是完全意義上的瘋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年頭,瘋子一大堆一大堆,你想要不瘋?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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